他无心的转弄着指间的翠玉斗,那神色语气莫不在诉说着自己的抱怨:“这还用听说?阿娘,您真当我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么?”
谢冉哼笑一声,神色淡淡,似乎对他这点小情绪丝毫未上心。
闻呇有些急了,手中玩器往案上一砸,弄出些不轻不重的声响,嘴里质问的话刚要出口,目光所及之处,望尽她眼底那点若有所思之色,却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此刻自己出口质问会怎么样?
此事明明已经天下皆知,她即或想瞒自己也不可能瞒得住,那此间有意的规避又是因为什么呢?
究竟从哪个角度切入,她方才能松口让自己参与进去呢?
就着这么几个问题,他脑子转了又转,不多时,眼中的情绪非但是平静下来了,甚至还带了两分悠哉笑意。
他看着谢冉,出口缓缓,带了些隐藏的锐利:“您今日这么心不在焉,难道与风雅殿正在宴请的那人没关系?”
虽然最后问出的话并不算多高明,但谢冉看着他短短片刻之间默然的将态度转换,说不准,心头竟隐隐生出些安心之感。
这孩子,如今倒也懂得拿捏别人情绪,变相达到自己的目的了。
说不上这样的转变有多好,可至少放出去,她能安心些。
轻轻呼出一口气,她慢悠悠的问了一句:“说说,咱们的大孩子都看出什么来了。”
闻呇闻她松口,心下自是一喜,开口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忖度了一番,谨慎的问了一句:“南境快打起来了罢?”
谢冉半挑眉目,少顷,不轻不重的点了下头:“……可能。”
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几乎就等同于‘一定’了。
闻呇犹豫了一下,又问:“那……西北两境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冉总觉得他问到这一句的时候,眼里那股子少年意气的兴奋劲儿忽的重了星点。
不过她也没细想,摊摊手道:“这不归我管,你得问你爹去。”说着,她玩味一笑,不由也有些好奇:“不过西北两境半点风都没刮起来呢,你怎么就由一个南境想到这上头去了?”
问完,她方才发现,自己对这孩子的答案还是存了许多期待的。
“不都是这样么,”闻呇笑了笑,眼里透着冷淡与蔑视:“如今这势头,先不说背后会不会有早年合纵齐鸣的谋算,光是以常理来看,大乂浩浩疆土,这么大一块儿肥肉摆在这儿,一旦有一方迈出了这第一步,其余者众无论是为他日自保之虑,还是因欲壑难填之由,总是兴兵来犯的可能大些。”说着,他对谢冉俏皮的眨眨眼,“人同此心么。”
谢冉的眼神渐渐深了些。
这个答案她很满意,又很不满意。想想,自己也是快疯了。
想了想,她没做评价,只又随口问了一句:“乂燕方才定了联姻之事,敦柔郡主行仗都已经进入燕地许久了,北境这场风也能起来?”
闻呇一听却是笑了:“能啊。”
他看着她,狡黠笑道:“时势瞬息万变,人力终非天意,又有什么是能真正定下来的呢?……就好似当年,我也曾经以为京华再见父亲时,该同敦柔郡主唤一声母亲大人呢,最后还不是得了您这位太平女帅做娘?”
谢冉眯了眯眼:“委屈你了?”
少年露出十分恳切又孝顺的笑意,颔首礼一致,道了句:“三生有幸。”
谢冉压着嘴角,却没驱开眼中的笑意。
“那倘若……”杯盏里的清茶随着手指摇动而轻晃,谢冉一边思量着,一问问道:“如你所言,真有这‘人同此心’,你又想做些什么呢?”
她眼帘一掀,朝对面少年看去时,不偏不倚的捕捉到了他眼中的一抹亮色。
“嘿嘿,阿娘,”少年殷勤的凑了过去,白皙有力的双手奉承般的敲上了她的肩头,谢冉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下儿子的孝道,心里却隐隐警惕了起来。
无事献殷勤。
果不其然,少年趁她受用,下一刻就在她耳边道出了震撼人心的五个字:“我想去西境。”
“……什么?!”
紫寰宫今夜有一场盛宴。
闻玄却没什么兴致品鉴,风雅殿歌舞声才响到一半时,他便假托军府有急务,不声不响的同杨衍打了个招呼便先行退席离宫了。
一路到了紫宸府,他也没能忘了临走时杨衍看自己的那一眼。
用满腹狐疑来形容都是轻的了。
不过此刻的紫宸上将,对于当朝天子的那一眼非但没有任何不悦之意,甚至于如若可以的话,他自己也很想给自己那样一个眼神。
今日早朝之上,杨衍当着满朝文武接见了南诏来使——国相高泣。这种情况中,能在朝堂上说的话自然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挨到下朝之后,杨衍又在清明殿私下召见了高泣,彼时闻玄与王修皆在侧,高泣弃了北极殿上那一板一眼官话之后,也终于说出了一些他们想听的真话。
可问题就在,那番真话,他们并没有听懂。
“敝国国君圣意,只要大乂将所扣押之人归还于我南诏,则两国盟约依旧,此番之事也可以尽数作罢。另外,我君承诺亦会将贵国叛逃之臣送归金陵,交由乾明陛下自行处理,陛下要如何处置,我南诏绝无异议。”
“高国相,朕也已经说过了,贵国逊天册帝确实不在我大乂国境之内——至少朕与几位宗臣皆毫不知情。或者南诏有这个通天之能,能将其藏身之地指出,朕立刻派人前去寻找、交还,绝不推搪。”
“事到如今,陛下何须再作隐瞒?……外臣所言,并非是敝国逊帝。”
“还请高国相直言。”
王修说完那句话之后,高泣似欲启口,可目光一个兜转,最后却是落到了站在一旁一直未曾说话的闻玄身上。
“闻上将……应该清楚才是。”
随着这番对话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高泣那时分外笃定的眼神也再一次出现在了闻玄眼中。
高泣到最后也没直言那人究竟是谁。
似乎,是有什么忌讳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在窗下站了多久,不知自己究竟想了多久,只知道无论如何费尽心力,对高泣的那句话,他半点不明白。
“沈傲。”
赫然间收回思绪,他平声一唤,一直在外堂待命的沈傲立刻便走了进来,恭敬一拜应道:“属下在。”
他负手回身,明灯映衬得那双眼睛越发深邃,稳稳的将一道命令掷出:“传信今白,即刻动手。”
此话一出,一向领命领得雷厉风行的沈总掌却是难得一滞。
“您……”他抬头去看闻玄,神色颇为愕然,可一遇上主公那不容置喙的眼神,却也不敢再有任何质疑,低下头郑重一应:“属下领命!”
“你应该清楚……”
回到王府,将白天的事同谢冉说了,谢冉品砸着这句话半天,最后直愣愣的看向他:“你清楚什么?”
闻玄呵呵一笑,“我也想问我到底应该清楚什么。”
“哈哈,看来高相这回是注定要碰钉子了。”
虽说好笑了这么一句,不过此事她却不可能不上心。此间看着闻玄神色深深,也知道他心头不知该怎么着急疑惑呢。她想了想,凑过去学着早先闻呇的样子也在他肩上敲了起来,一边耐心安慰道:“你别急,好好想一想,他既然为南诏要人,又说你清楚,那应该是与你有过交道的南诏人。”
闻玄少见的有些烦躁,摇了摇头,眉尖也微微蹙着:“我已经想了一晚上了。”
说着,他偏了偏身,一边去看她一边拉过她的手,“我跟你说实话,我跟蒙忌的关系是一回事,但是我跟南诏真的没有多少交集,早前我对前路未有准定之态,是以对此类事我一向谨慎,甚至于齐鸣之战那样复杂的情势里,有些疑点我宁愿自己孤入南诏查探,都没敢越界利用这道关系。……当初订立那五年之约前,我都已经好多年没见过蒙忌、也没跟他通过什么消息了。”
她的脸色随着他的话不深不浅的变动了些许,最后是落在一记挑眉里,缓缓喃了一声:“嗯……”
对于闻玄的这些坦诚,她一向是宽释多过别扭的。
想了想,她问:“若是问问蒙忌呢,可能吗?”
闻玄没说话,拿出了两分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
谢冉反应过来,也点点头:“也是,山高水长的也来不及……这样说来,沈渐那儿也走不通了?”
他摇摇头,早前沈傲倒的确提过如今让沈渐回来或有用处的话,可也正是这个时候,他才不愿意把沈渐召回来。
“南境这个时候我不敢让沈渐回来,须得他亲自盯着才妥当。”
谢冉一听,笑笑耸耸肩:“那没办法了,只能我帮着你,咱俩自己捋罢。”
对此,闻玄也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不过想着这一回的事儿,到这时候,谢冉才真的相信蒙阳应该是另有所图:“看蒙阳这架势,应当是真心来要人的无疑,难不成他弄出这么一回事来,真就为了换一个人?……谁这么大能耐呀……”
说着,她双手扶在他肩上晃了晃:“你想想,也别就在眼前想,往前追一追,过去有什么人物是与南诏有关的……而且不为人所共知,才能应当很出众……甚至连虎贲府的人想得到他的蛛丝马迹都是难事……诶对了,你适才说查探什么疑点,是那时在南诏救我那回吗?”
她想起一点说一句,渐渐的便陷在了自己的思绪里,等最后一句话说完去看他时,这才发现闻玄的脸色依稀有了些变化。
可她又有些疑惑——这变化,似乎不是什么好变化。
“……想到啦?”
闻玄回了回神,偏头看了她一眼。
“……确实有这么一个人。”他脸色深重,说完重重一叹,“不过,他……”
谢冉连忙问:“谁?”
闻玄顿了顿,摇了摇头:“无名之辈。”
“无名?”
这么个形容,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
闻玄先是点点头,片刻后,方才开口:“你还记得齐鸣之战罢?”说完自己都觉得是说了句废话,他匀了一口气,正色道:“如果我猜的没错,那蒙阳要的,应该就是那个一手策划出齐鸣之战的人。”
“什么?!”
随着一声惊呼,谢冉直接在他身后站了起来。xiumb.com
闻玄没有说话。
她脸上浮现出点点惊恐之色,同时还有许多的难以置信,匆匆思虑了一番,她跳下罗汉榻,站在他面前紧盯着他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什么一直没……”
“一直没说擒他?”
不等她说完,闻玄便抬头平静的接下了她的话。
谢冉眼中的疑惑越发深重。
片刻,他忽然摇摇头,垂眸似是无可奈何:“因为那个人……我一早知道他的存在,但却一直不知他究竟是什么出身、什么身份、哪一国的人、背后的水有多深,”他睁开眼睛,看着她一字一字说道:“最重要的是,我不敢确定他的目的是什么。”
谢冉越听越心惊。
直到他最后又道:“可我现在所能确定的是,他不可能在大乂。”
一瞬间,谢冉仿佛听到了南境的擂鼓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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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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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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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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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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