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中,谢蕤将那封信看完,默然片刻之后,抬首看向谢冉,如是问道。
谢冉微闭着眼用力的揉着眼角,道:“信没抽出信封时,赶巧我就看着了一个‘诏’字,”
她顿了顿,手一落,转头与谢蕤对视:“这字儿轻易用不上,也就是南诏的诏可能最大些。”
而事实证明,这信中所述的内容,也的确是与南诏之人有关的。
手指在案面上轻轻敲了几下,伴随着深思,谢蕤问道:“你瞒着温王……是怀疑他与彻哥哥有什么……”
“那倒不是,我没往那上头想。”谢冉听了她的话,立时便给出了否定答案,转而还不忘颇有深意的提醒道:“你也别瞎说,彻儿好好的,也没怎么着嘛。”
闻言,谢蕤哼笑一声,道:“我说什么了?我说的是蒙阳与蒙忌的站队上,温殿是否与彻哥哥一致。怎么,难道彻哥哥不是摆明了支持开耀帝议和的吗?呵……是你自己心里不安生吧?”
被她堵得没话,谢冉没趣的扁了扁嘴,道:“罢了罢了,我怎么这么想不开,跟你练嘴皮子!”
半晌,她接着道:“……你说的倒也没错,就是南诏的事——尤其我的关心所在又与当庭不符,为防万一,自然还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阿律嘛……他知道了,对我对他都没好处,那又何必徒添风险?”
谢蕤想了想,也没在此事上再说什么,只是认真忖度了片刻,方开口探问道:“姐,你打算怎么做?”
南诏的人,还是南诏废帝的人,竟然费心竭力潜入大乂国境,不管怎么看,这都不是一件小事。
可谢冉却道:“我这不是问你吗。”
“问我?”
她点点头,随之投过去意味深长的一眼,道:“这信中提到的关键人物姓霍呀,还是霍其琛的霍,我能不问你吗?”
谢蕤挑了挑眉,倒没说什么反驳的话,想了想笑道:“哈……你这就有意思了,不问我,你自己也是一样的想法,如今倒将责任推到我身上,你何时也作起这些个小人勾当了,连带着还要担一个以权谋私的嫌疑?”
“放心,且推不倒你身上呢。”谢冉这样说了一句,脸色微微有些变化,沉吟片刻,道:“这一回咱俩还真就未必是一样的心思。”
谢蕤微微一怔。
“什么意思?”她问罢,心头忽然一紧:“你不打算出手?”
谢冉摇摇头。
她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离了南境,我无人无兵,黑鹰架我们能随意调配的力量到底有限,如今风声紧,办起事来束手束脚的,风险又高,成事的可能又小,实在不划算。”说着,抬手制止了谢蕤忍不住将要出口的话,她伸出一根手指在纸上那个霍字上点了点,沉缓道:“这个人……若按我的想法,我想将这封信交给闻玄。”
“姐夫?!”
谢蕤从榻上站了起来。
“将这封交给他……让紫宸府处理?”
她的反应在意料之中,谢冉以问代答:“你不放心?”
谢蕤眉尖微蹙,一时未答,扶着案几缓缓坐了回去。
“……姐,”许久,她眸带忧虑的看向谢冉:“天册之变至此时日也不短了,霍其琛的下落一直没个分明,这寸突然露出来的头角……”
她话音渐低,却也越来越稳。
“小心为上。”
谢冉知道她担心何在。
她点点头,对谢蕤道:“我也有这重考量,毕竟黑鹰架能盯上的人,紫宸使与虎贲卫……未必就会落后一步。”
谢蕤颔首:“是这个道理。”
“皇上与蒙阳立约修盟,陆兰庭自然不会与我一心将赌注压在蒙忌身上。这样一来,这个人就危险了,”手指还轻点在那个霍字顶上,顿了顿,她接着道:“说到保护人的差事,黑鹰架可就比紫宸府差远了。”
“你确定是保护?”谢蕤唯一的不确定之处便在于此:“姐夫在对待蒙忌蒙阳的立场上……与你一致?”
对此,谢冉呵呵一笑。
“你让我保全他?”
是夜,谢冉将谢谟的那封信拍在闻玄面前,待他一目十行之后,她便将自己的意思直接道了出来。
闻玄乍一听,下意识便意外的反问出来。
谢冉挑挑眉,盘膝在榻上一坐,悠悠道:“上将不保全,我便托赖陆兰庭去保,反正这孩子之前已经在南境暴露了行踪,如今在大乂国境之内也就罢了,倘或是其后一旦回返……蒙阳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与其这样,倒不如在虎贲府里待着,煎熬是煎熬了点,毕竟安全嘛。”
闻玄冷笑一声:“呵,他倒是安全了,蒙忌可就未必安全了。”
这话很有点意思,谢冉心思一动,疑惑之意便毫不吝啬的都抛给了他。
将信随手烧了,闻玄叹了口气,这才道:“这个消息,今日一早我便已经知道了。”
谢冉一听,片刻便一副了然的神色,咧嘴一笑道:“那是,紫宸使哪有落后的理。”
闻玄却摇了下头:“是沈渐直接递过来的消息。南境的紫宸使慢了些,我适才回来今白才过来禀报,看来这回回去我得收拾收拾沈傲了。”
她点头附议:“那是得收拾收拾,怎么能落在黑鹰架的后头呢。”
他倒是极大方:“黑鹰架无所谓,我关心的,有没有落在虎贲府的后头。”
来不及计较他话里的鄙视嫌疑,谢冉便被后头半句给勾了心神:“那……有没有啊?”琇書網
闻玄痛心的一点头:“有。”
“——!”
他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转瞬一笑,接着道:“不过虎贲府发现此人踪迹之初并未直接拿人,想来是想看看能钓上来什么,趁着这个空儿,沈渐作了些安排,已经把这条尾巴给断掉了。”
被白诓了一回的嗽玉郡主已经在那边咬牙了。
说到这儿,闻玄话锋一转,道:“不过有一点我倒是没想到,黑鹰架本事的确不小,大隐隐于市,沈渐回禀说很难将黑鹰架的人同百姓剥离开,一时难以割断……郡主,要知道,能让沈渐犯难犯到我面前的事可不多。”
他这么一说,谢冉心里方才得了点安慰,梗着脖子端了起来:“是吗,那上将可要好好谢谢我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嘛。”
闻玄默然一笑,眼里几许无奈混合着宠溺,深也远也。
片刻后,他出了一口气,端起了正色对她道:“让四公子把人撤了罢,我已传令让沈渐接手,此事你不用再管。”
谢冉并没有立即说话,想了想,她问:“沈渐……还知道些什么?”
对此他并无遮掩之意,不过却是真没什么好说的:“三家手上的消息都差不多,这孩子潜入南境后先后遇到两伙人伏击追杀,但都化险为夷了。照现在这个情势看,他应当是要一路北上——”说着,他目有所思的看向谢冉:“到金陵?”
“金陵?”
一个南诏废帝之罪臣费尽心力去大乂帝都?听起来荒谬,可细想,从这个人踏入大乂国境算起,哪一步又不荒谬?去哪儿,又是合理的呢?
谢冉没有给出断言,沉吟片刻,却是问道:“你说……他是孤狼独胆,还是……”
他一摇头:“不好说。”
“那就说个可能最大的。……或者,最好的可能?”
他笑道:“最好的可能……对谁来说最好?”
谢冉一勾唇:“自然是你我。”
他笑意更浓了些,想了想,道:“最好的可能……他是受命而来。”
“受谁的命?”她脑子一转,急切的捕捉到一个名字:“……蒙忌?”
“即便不是蒙忌本人,也定然是忠于天册帝的旧臣。”闻玄这样说,舒了口气,接着道:“这个孩子我过去——唔,不,这话应该你先说。你跟霍其琛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不可能没听说过这个人罢?”
谢冉坦然点头:“听说过,别说,就这孩子的出身摆在这儿,过去我还让渊清专门研究过他呢——毕竟你也知道,南诏军数代以来都掌握在霍氏手里,日后一旦霍其琛有什么,这孩子年岁渐长,随时都可能成为领南帐的下一个对手。”
他边听边点头,随着谢冉的话便有些想远了:“军功世袭,父死子继,说来也是弊端,不过南诏确实有些幸运,霍西臣、霍其琛,还有这对父子往上几代,霍家一直不少帅才,这若是哪一代真摊上个草包,那可就热闹了……”
这番话,非常容易的便让谢冉做了个联想——
“什么意思?意有所指?”
闻玄一怔,看着她的眼睛稍稍一想,瞬息开悟。
他作势点点头:“别说,还真像。”
霍氏如此,谢氏又如何不是这样?
谢冉本还有些问罪之心,见他直接应了,倒是有些没去,略一颓丧,叹气道:“我也知道这是朝堂积弊。现在想想,哥以前就说过,最好藏锋若谷都不是什么人才,这朝堂之事,世族之辈能脱身也该脱身了,即便不为族门考虑一句登高必跌重,也要为朝政民生考虑了,都说了从来纨绔少伟男,哪还能指望世世代代都以纨绔治国呢?毕竟……”
她说到这儿,没头没脑的突然顿住了。
闻玄正听得仔细,疑惑了一声:“……嗯?”
谢冉看了他一眼,眼中渐渐涌上一层别样情绪,半晌,防着谢鸣的口气,淡淡笑道:“毕竟琅琊王修那样的经世之才,还是罕见的嘛。”
闻玄一愣,反应过来之后,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这话听着……怎么总觉得有点酸呢?”
谢冉颇为赞同的点点头:“那时候听着没什么,如今回头看看,可不是么……”
“不过藏锋若谷最好都不是人才……”闻玄低眸一笑,道:“他这话……很有深意啊!”
回想一二,倒也正是深意无边。
匀了匀,谢冉摇头都:“可你说,朝堂积弊,要改,也是该改,可古来也有举贤不避亲,总不能就为了改一个积弊杀威竖典,便将所有的世族子弟都一竿子打死吧?”
从来从来,她最怕的就是这一点。
闻玄想了想,道:“这就又是另一回事了,真要说这个,咱俩坐在这儿论个三天三夜也论不完,倒也不急在如今。”
他这么一说,谢冉才惊觉跑题,作势指责道:“还不是你打岔,平白发什么感慨……”
她一训,他便作势告罪:“是,我错了,夫人恕罪?”
她大手一挥,道:“恕了。接着说正事。”
闻玄笑道:“该你说呀,这孩子漱冰公子既然研究过,你应该也很了解他是个什么底细罢?”
“了解,少年英雄嘛,论文论武都是一流的,莫说同龄之辈,便是精兵之中也能当个翘楚。”说着,她还叹了一声:“啧啧,这一度让我很是忧心呐!”
他点点头:“是啊,这孩子虽说年岁不大,但绝不是个无脑之辈。他能冒险潜入大乂……他要往金陵奔,你猜猜能是为了什么?弑杀大乂之君?还是……为了小质子蒙祯?”
“这两件事儿都够无脑的。”谢冉说罢,想了半天,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
她看向闻玄,目光深深。
“不会……是为了……搬救兵罢?”
闻玄没有说话。
两个人对视了半天,无声胜有声。
最后,还是他独断一句:“还是那句话,让四公子的人撤了,这件事你别插手,有什么该知道的,我会及时告诉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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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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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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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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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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