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时门口守夜的侍女禀了句话,谢冉一听,却是立时精神不少。
抬头看看天色,这可已经亥时三刻了。
寝阁里还挑着一片灯火通明,她想了想,却没往廊桥上走,而是直接拐向了东面同样灯火通明的书阁。站在门口附过去听了一耳朵,隐约闻得里头有两个人的说话声,谢冉踌躇片刻,缓缓伸手推开了门。
屋子里的两个人听到外头的动静,交谈之声立时停了下来。
因着之前丫头的禀报,是以如今见到滕今白站在那儿,她倒是一点不吃惊,脸上不温不火的挂着点淡笑,一步步朝里头走过去。滕今白呢,倒也是个有出息的,见到她进来却是半点未有失态,还能在她渐行渐近之际抱拳恭敬的唤一声:“郡主。”
谢冉看了他一眼,含笑点点头,而后便将充满了探究意味的目光尽数扔给了屋子里的另一个人。
闻玄负手站在书案前,看了看她,眼里不见神色,转而便对滕今白吩咐道:“行了,先下去吧。”
滕今白也不多话,当即颔首拜别:“属下告退。”
待书阁的门被人从外头关上,谢冉方才动了动始终盯在他身上的目光,挑了挑眉,意味不明的问道:“怎么才到第一天就坐不住了?紫宸府之务不是都交给沈傲、宋叔旗他们了吗?什么了不得的事儿还要大老远巴巴往你这儿递消息?”
说实话,这要是再过几天见到滕今白过来她恐怕都不会吃惊,但偏偏在他们的行驾刚刚到陈郡的第一天这人便跟着到了,说是碰巧实在有些牵强,刚听到消息的一刻,她甚至怀疑闻玄是不是让这么个肱骨暗中一路跟过来的,以便寻个时机做些什么叫人意外的事。
不过这也是个经不起推敲的猜测。毕竟如若当真是这样,那闻玄自然不会冒险在谢家见他,更不会选在今天、选在这个很容易便会叫自己发现、进而产生怀疑的时刻。
现在看来,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真的出了什么非得惊动闻玄不可的大事,但这也是她想不明白的地方——如今朝堂平静四境安定,又能有什么突发的大事呢?
而闻玄显然并不准备与她分享滕今白此来的真正目的。
他转身随手垒了把书案,灭了案上的一盏小灯,不咸不淡道:“年关事忙,他们虽能处置,但也总要来报备交代的。例行公事罢了。”说着,他走过去拉起她的手便往外走,一边还问道:“怎么没同蕤蕤多叙一叙?”
谢冉任由他拉着也没耍性子,嘴上更是没追究他岔开话题的罪过,只是回到寝阁的短短一段路上,她都在身边满是玩味的盯着他看。待到进了寝阁关上了门,她忽而一笑,收停了脚步双手按在他肩上,抬头盯着他笑问:“你很不希望我回来啊?做了坏事怕被发现?”
闻玄先是被她忽然站下的脚步弄得一愣,等听完她的话,却是无奈一笑:“你就是专门回来挑我的刺儿的?”
她本想指出他对问题的回避态度,可话都到嘴边了,看着面前这张总能让人甘愿迁就的脸,心里就剩恨恨跺两脚的份儿了。
“谁有功夫挑你的刺儿。”她索性将他推开,高傲的一扬脖子转身走进了内室,一边还说道:“你呀还是做好准备吧,也就轻巧这么一天罢了,等明天天一亮那上门拜谒的人就该连着串的来了,”坐在妆台前,她偏头调笑着趣了他一句:“紫宸上将?”
闻玄跟着走进来,在她身后方坐下,拿过她手里的梳子十分自然的给她梳起头发,“你若是不喜欢应酬,便放话推说舟车劳顿,身体不适便好,留我一个人在前头担着也就是了。”
“哟哟哟,看你会说话的,倒弄得我不忍心了!”
“不忍心就对了。”他轻笑,顿了顿,涌进她耳朵里的声音便愈发温柔了些:“今日在世子墓前,你没有什么机会同他说话,我想你心里一定很躁动。”
虽然对他最后两个字的措辞颇有些微词,但谢冉承认,他的本意还是表达的很符合自己的心思的。
“我已经很久没回来看过哥哥了,这两年发生了太多事,我想了好久,却都不知道怎么跟哥哥说。”说着,她侧过头去看着他:“还有你。”
“我?”闻玄含笑一挑眉,目光落在手里的一绺青丝上,动作极尽细腻:“不知道怎么跟世子解释咱俩的婚事?还是不知道怎么说我这个人?若是后者你大可不必操心,他认识我可比你要早。”
听到这个谢冉就一声哼笑:“我知道啊,外祖传下来的匕首,几经辗转就到了你那儿,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夸他一句先见之明。”
她这么一说,闻玄还真动了动心思,片刻便道:“诶,你应该问问你哥,当初见了我这么个难得的人才,是不是时下便有了将妹妹许配给我的意思?不然你说,堂堂陈郡谢氏的世子,又非身无长物之辈,随便扔出点什么出来都得有两分意思,何苦来的又拿你送的东西借花献佛?他那么疼你!”
别说,越说他就越觉得自己有道理。
其实谢冉心说,这点自己老早以前就想过了,以她对谢鸣的了解,十有八九他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可她还是睨了他一眼,规劝道:“要点脸吧你。”
而对于一个眼神就能将她看透的闻玄来说,这点子口不对心的教育实在很没有什么具体意义。
沉寂片刻之后,她不知想到什么,把头发撩过来,往后一靠便靠在他怀里,眸光木木的说道:“……原是,你起初说要带着来两个孩子一起来的,后来顾及阿母一人在金陵,便让孩子留下相伴。可其实我私心里是很想让他们两个也过来的。”琇書網
闻玄心头一动,蹭了蹭她的头顶,道:“我知道。拜祭父亲,也见一见当年名动天下的世子鸣。”
他安慰道:“日子还长,往后总会有机会的。”
“我知道是这个道理,但……”她缓缓一吐息,闭了闭眼睛,有些没有力气似的:“今日见了哥哥又见了父亲,我总会禁不住想……父亲回来拜祭哥哥,他也以为还有时间的,可是最后却薨于中途。”
闻玄一边听着,一边不动声色的握紧她的双手,她继续道:“父亲一生征战,受过多少危及性命的重伤也都挺过来了,就连当时的游丝之毒——多难解的毒,他不都挺过来了?可偏偏却在这个将要云开月明的时候倒下了……可见时运变化之莫测,实非人力所能掌握……”
听到最后,他不由得蹙起了眉。
沉吟片刻,他忽然道:“感怀于命运之无奈,而后呢?”
谢冉一愣,没明白他这话:“什么?”
他便道:“照你这样想,时运既定,天命造化都不是人能改变的,然后呢?什么都不做了,就等着天命审判吗?”
理好像是这个理,可后一句话听着,她怎么觉得这么别扭呢?
“……你这是不是抬杠?”
闻玄摇摇头。
“冉冉,我是想让你看开些。”他叹了口气,想了想,道:“应该说,我希望你明白,命是自己走出来的,不是从天手里接过来的。”
谢冉苦笑:“这样的话我也会说,可是……你真能笃信于此毫不动摇吗?就从未有过无能为力之感?”
闻玄立时一笑,却是很坦然的点了点头:“有啊,自然有,谁都有。可那不是天命给定的,是时势境况的推助影响之下,自己的本心所造就的。”
他说:“天只给了你两样既定之物——便是出生与归寂。可从起点到终点的路,那就是你走出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了。”
沉默。
谢冉沉默了很久,将他的话反复一想,也觉得很是个正理。
可是……
她低了低眸,侧着头对他唤了声:“老师?”
闻玄半笑半蹙眉的在她额头上一弹。
她扁扁嘴,一边揉脑袋一边恹恹道:“你想得很清楚啊……可我还是……”
还是不明白,还是看不透,还是迷迷糊糊,不知该如何落定心思。
“不着急。”
她的话没说完,便被闻玄温和的打断了,他勾过她的下巴,定定的望着她说道:“冉冉,你答应我,愿意朝着我给的这个方向去想,好不好?”
“……嗯。”
她倾身伏在他膝头,止不住又开始七想八想:“……你说你要是再大我几岁,然后从我小时候开始就来给我当老师,全年不休沐的教育我,那我现在是不是会更厉害?”
他摩挲着她的头发,朝那个方向设想了一下:“更厉害?你还想怎么厉害?上天?入地?”
耳边传来她的啧啧声,半晌,他轻笑道:“再说了,我若教你……啧啧,那岂非会让你如我一般……”
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后头的话并没说出来,谢冉便好奇的追问:“嗯?如你一般怎样?说啊!”
如我一般,纠结。
他一笑,默然隐下这两个字,而是说道:“你若如我一般,那我娶谁去?”
她一愣,趣笑道:“哟,这么说你自己还不喜欢你自己呢?”
“喜欢啊,”他点点头,道:“但我更喜欢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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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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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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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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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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