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走进殿来,从态度言辞一举一动来看,满登登的都是置气的味道,可偏偏这一回他却一不能同她解释,二不能责她不懂事。
谢冉话说完了好半天,终于从前头传来了一声叹息,继而便听杨衍问道:“你心里就觉得兄长这么小气?会拿此事发难于闻玄,治他的罪?”
说实话,原在晨起陆兰庭前来禀事时说及到那个孩子的事,他当时的确很是生气,即便陆兰庭说清了那孩子的来历出身,他心里也是十成十的担心谢冉受委屈。至于后来宣召闻玄入宫觐见时,在问询国事之余,他心里的确也是怀了一份兴师问罪之意的,可若说如谢冉此刻的担心——所谓发难治罪,却也重了。
然而他一颗拳拳老心所为之人却半点不买他的账,谢冉听完他的问话,只淡淡回道:“君心本难测,谢冉更加不敢妄自揣度,只是为家门安定虑,大小风波,总是能免则免的。”
杨衍默然闭了闭眼,心头一叹,最后只道:“你放心,只要你对此事无异议,便不会有风波。”
谢冉闻言,躬身一拜:“微臣不敢。”
杨衍看着她这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只觉得渲染的整个清明殿都处处是讽刺。
“小妹,”他长长缓了一口气,问道:“朕知道你是为王修的事不舒坦,那是不是现在在你心里,朕已经是个昏君了?”
“皇上何出此言?您做过什么隶属于昏君本分的事吗?微臣不知,也不敢记得。”
杨衍五指一握,狠狠攥了攥拳头。
这要换了别人,早就出人命了。也就是她敢拿这样的态度横行霸道,自己却偏偏半点办法都没有。
他正恨恨的不知要说什么时,没想到谢冉却道:“只是说及王相,微臣的确有一事想请陛下隆恩。”
他皱着眉,隐约觉得没好事:“说。”
谢冉便抱拳道:“臣请天意:紫宸上将闻玄得蒙天恩,原就司掌紫宸统一府军事,早前逢大都督卧病,兼领三军已是重任重责,而自王相远调后,又蒙圣恩加录尚书事。微臣惶恐,上将虽有才略,但也终究能力有限,恐担不起这些重任,还请陛下尽早择能臣良将分领。毕竟如今北境不安,长此下去,微臣担心上将难以尽心于北境,若叫秦魏东燕有机可乘,实乃我王朝之祸。”
她一口气说完这一大篇,却没注意到杨衍的神色越发不怎么好了。
其实她以朝臣立场说这些话,的确很有些道理。且不说闻玄一人之力是否足以担当重任,只说功臣权盛,身兼多责,这本就不是个明君会做的事。这些日子以来朝中风声不断,杨衍的清议也越发呈现颓势,这些他自己都很清楚,可是即便如此,有些事,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便不可能轻易改变。
“你的意思朕明白,不过大都督病势未定,一时要找出一个能暂代统帅之位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恐怕还要请上将能者多劳,多加担承些时日。至于尚书台的事……”他声调微长,果见谢冉被勾得抬起了头直直看向自己等着后话,他这才一笑,接着道:“朕不觉得有谁能做的比闻卿更好,小……”说着,他及时刹住了车,嗽了两声才道:“谢卿应当明白,朝政之事,即便朕是帝王,也不能随心所欲。”
最后半句话听得谢冉双眼一瞪,眼看着就要笑出来了。
不能随心所欲?她很想问一问,你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将王相撤职远调的吗?
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微臣明白。”重重压了好几口气,扯开嘴角祭出笑容时,她自己都佩服自己:“微臣知道君无戏言,天意不能随意转圜,既然陛下觉得上将身兼三职并无不妥之处,微臣自然遵天之命,不敢违拗。”
说着,她在杨衍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便直接跪在地上,请命道:“如今南境安稳,微臣闲于京华并无别事,是以请旨——请陛下允准微臣为北境战事略尽绵力,或助上将筹谋,或赴前线退敌,但有天命,微臣绝无二话!”
杨衍看着她跪在那儿的样子,沉吟片刻,无声的摇了摇头。
谢冉从清明殿出来时,闻玄已经等在殿外了,两人错身一过,也未曾说话。等一个时辰后,闻玄议事完毕离宫时,就在宫门前看到了抱臂倚在车驾边候着自己的女子。
谢冉见他过来,两人先后上了车出宫往回走,她便问:“说什么了?”
“皇上没说什么,问了问南越的事、北境的战况,临了让我抽时间带闻呇进宫来给他看看。”说着,他转头看向她,露出一抹玩味笑意,道:“另外,倒还说起嗽玉郡主心系国事,帝已允准其在京中时日里,出入紫宸府,襄助北境战事的请求了。”
谢冉闻言一哼:“用得着他说,他头都点了,我不会自己跟你说吗!”
他摇头一笑:“又说孩子话。”顿了顿,真心的劝了一句:“别总跟皇上置气,他也不容易。”
谢冉一听就炸了,目光往他身上一斜,警告道:“你再说偏帮他的话,信不信我跟你置气?”
未免殃及池鱼,他只得放弃道:“罢了,你们兄妹的事我不管。”片刻后,他道:“一会儿我回紫宸府召诸府卿正式介绍闻呇,你就先回乌衣巷罢,我派人跟母亲打过招呼了,你回去也不必请安,直接回寝殿先休息好了再说。”xǐυmь.℃òm
谢冉一听,笑道:“你真拿我当纸糊的了?有没有那么娇弱?想当年——得,也别想当年了,就是如今吧,你看让我回战场上,杀他个三天三夜我带不带打一个哈欠的!”
他点头:“是不用打哈欠,直接睡那儿了是吧?”
谢冉一记眼刀瞪过来,他却早已有了准备,一记温柔目光化了腊月风霜,两道眼神一来二去的纠缠了半晌,倒是调出了二两蜜来。
马车驶出去有一会儿,她想起来前事,问道:“对了,你见过孩子了,许垚那头的后续之事他有计划没有?”
“应该有吧。”闻玄答道:“我已经放权将此事尽数交在了他手上,此间沈傲应当正带他熟悉府中事务。说明了紫宸府人力物力他可以在权责范围内随意调动,至于能办出什么花来,就看他自己的能耐了。”
谢冉一听便懂了,不过却还问了一句:“你一点都不管?”
他摇头:“讲明了全权交由他处理,事情尚未尘埃落定之前,我不问。”
她听罢,脑子一转,试探道:“要是他做成了,那世子的位子……”
闻玄闻言一笑,不解的看过去,道:“我就奇怪了,你怎么这么着急?”
且不说她与闻呇才见过几个时辰,就说这孩子如今才到跟前,建树建树没有,本事本事也没看到,那毕竟是世子之位,她就这么忙不迭的要给,是不是也太儿戏了?
“也不是着急。”谢冉微微蹙眉,摇了摇头,头一次拿出态度细细与他解释:“他本来就不是亲生的,自小又没有长在你身边,如今回来,又是这个年纪,本就已经错过了被宠惯的年岁,外头看着难免会觉得你待他不亲不重。京华里的这些世族子弟怎么回事儿你可没我明白。呇儿这样的……纵然他自己争气,外人也忌惮咱们家的地位不敢在明面上说什么,可背地里难免会轻视他。世子之位也好、王位也罢,都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与其空在那儿发霉,不如物尽其用,最重要是对外表明我们看重他之心,落实他真真正正是咱们儿子的身份,而不是空有养子名分,如此才于家和有益。”
她说完这番话,闻玄心里几番感触涌动,最后却别别扭扭的憋出了一句话:“我可还没说他争气呢。”
谢冉微微一愣,紧接着就笑了。
可真是,闻呇这一来,眼前这位倒是越发像小孩子了,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自己多出来的大儿子了!
她正这样想着,闻玄却已转头看向她,拉过她的手无奈一叹,道:“你呀,谁说你任性不懂事的?我就没见过比你更懂事体贴的人。之前我要认青丘做妹妹的事是这样,如今为了儿子还是这样,在内你什么都虑在前了,在外又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大将军,我都要自惭形秽了!”
谢冉将他的话听在耳里,说不得倒是生出许多不自在,低着头脸上有些发红,伸手搔了搔脸颊,她道:“再商量个事?你能不能别一天三遍的夸我?我虽然脸皮厚些,但也是会不好意思的嘛!”
闻玄一下子就笑了起来,半天方才停住,就问:“那要隔几天才能夸?”
她想了想,道:“嗯……三天两头就很好,也别太频繁,我自己什么德行我还是知道的,长此以往我也怕你词穷。”
闻玄觉得要是再不换一个话题,自己便要直接跟她一起回家,逼着她看点什么房内考的名篇了。
“唔,对了,适才皇上倒还提起一件事。”
谢冉闻言,目露疑惑的朝他看来。
闻玄便道:“是母亲要认汲媚做义女的事。想来是你们俩不欢而散,他便忘了将此事告知与你。”
谢冉一听,连忙问道:“他同意了?”
闻玄点点头:“陆兰庭报上去的东西没什么问题,皇上同意。”
谢冉立刻便有些警惕,问道:“陆兰庭都报上去什么了?”
“就是你说的那些东西——出身南越贱民之家,于你有恩的军妓。”说着,洞悉她的担心,他捏捏她的手,道:“放心,当初带她回来时我便已经将她的过去擦洗得很干净了,只是她身上风尘气重,军妓这个出身不好抹擦,何况抹得太彻底也容易出岔子,是以我便搁着没管。至于其他——她是谁的女儿,出了咱们家的门,就连陆兰庭也查不出来。”
谢冉睨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呵,你倒挺上心。”
闻言一挑眉,意识到她这话里的醋意,本是心花怒放,想要就势好好逗逗她的,可一看路程,却只好暂且搁到一边攒着这一笔了。
“不过说起此事,我倒真有一处不解想问问你。”
“嗯。”谢冉点头,示意他问下去。
闻玄疑惑道:“当时你顾念青丘的出身,不赞成我认她为妹,可为什么如今就能赞成母亲认汲媚的事?……同是军妓,难道还有本国与外邦的区别?”
她眉目一蹙,微微有些呆愣的摇了摇头:“不是啊。”
缓了口气,她解释道:“青丘是什么出身,天下人都知道,她那个性子,你看着挺着三不着两的,可事实上她心思可细了,也对这尘世多没什么信任,是以给你做妹妹,承着外头的悠悠众口,那就是祸大于福的事儿。……可汲媚又不一样了。”
她说:“先不说我觉得汲媚的性情应当不会在意传之天下的事,就说她是军妓的这个身份,如今并没什么人知道。我之前跟兄长说过,此事在他那交个底是为着清白,但等母亲认义女时,为了这姑娘的来日考虑,便只说她是孤女就好,到时紫宸虎贲都帮着瞒她过去的经历,还有什么可怕的?”
半晌,闻玄缓缓颔首,水红的唇浅浅一勾,道了句:“也是。”
“而且,还有一件。”谢冉道:“母亲当初跟我说,想尽力给她一个光明的来日。这些日子我就想,汲媚与其生父既然不睦,那如若她愿意,改名换姓,也未为不可。”
后一句,她说得很有些试探之意。
闻玄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头就止不住的发痒。
他微笑颔首:“我想她会愿意的。”
说着,他倾身往她身边凑了凑,低声附在她耳边说道:“冉冉,再夸最后一句好不好?”
谢冉无奈的啧啧两声:“哎呀,你好烦人呀!”她直了直背脊,一副‘那你没办法’的样子,开恩道:“罢了罢了,夸吧夸吧,最后一句咯!”
他笑意清浅,捧着她的脸在她耳垂上咬了一下,低低道:“你真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秀书网为你提供最快的乌衣巷更新,第六十章·世子(十二)免费阅读。https://www.xiumb9.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