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冉叫停了闻呇的话,以一种十分难以置信的态度问道:“也就是说,你杀的是南越人,可带回来的那颗头颅却是……南诏密政司的人?”
就这么一句话里,她自己都不知道应当着重关注哪一个问题了。
闻呇盘膝坐在床上,面前一方小案上摆的是笔墨纸砚,他拿着笔刷刷描摹着,倒还有空答谢冉的话:“是不是密政司的人反正我也不能确定,不过他没自毁容颜之前两侧颧骨上各有一方火凤图腾是一定的,”说着,他搁了笔,冲着新鲜出炉的画作呼了两口气,跟着双手一展给谢冉展示了一下:“就这个样儿,是不是南诏蒙氏的图腾,娘您应该比我清楚啊!”
谢冉确实清楚。
别说,这小子倒是真有两把刷子,文能画画武能杀人,先不管他人杀得怎么样,就这图腾,谢冉想说跟南诏打了好几年交道的自己都未准能画到这般神似的地步。
关键这还是个大黑天。
心头默默叹了口气,她支着额,问道:“那你杀的人呢?”
“那几条南越狗?”闻呇眸中闪过一抹不屑,随即却是故作神秘的对她道:“天一亮您就知道了。”
谢冉忽然间都有点儿不想知道了。
大晚上的她其实有些困,可是没办法,该弄明白的事情还是一样都不能含糊。
她心里捋了捋前因后果,而后同他确认道:“按你的说法,为避免一路上严苛的城关盘查,南越人是一路跟着咱家的车队从汉嘉来到京华的。只是不巧,夺躲过了侍卫的眼睛,却低估了你的能耐。你一早发觉了这条尾巴,因好奇其目的何在,便索性以不变应万变,陪他们玩了一路。直到出历阳郡后见他们行事越发急促起来,这才在京华城外暗自脱离队伍搞了个反跟踪,而后不归林两方人马打起来,你又趁势插了一杠子,来了招黄雀在后,在南越人杀了南诏密政司之人后,出面将他们给解决了?”
她说完,就看见闻呇双眉有脾气的一皱,反驳道:“什么叫‘按我的说法’?事情原本就是这样嘛!”
谢冉哼笑一声。
事情这么看,疑点还真是不少。
想了想,她狐疑的斜眼看向他,问道:“你自己杀的人不带回来,反倒去抢人家的‘功’,那颗头……你剁了带回来是什么意思?”
她想自己可能也是老了,对这个年纪少年的行为方式越发领会不到要领了。
“从他们零星几句对话中可知,南诏只有这一个人,可南越就不一样了。”闻呇唇边勾起一抹笑,带着些不属于少年的沉着味道,接着道:“我见到的——跟着我们过来的这几个说白了不过是办事的底下人,京华城中自有别的越人与他们接应的。”
他说着,倾身往前凑了凑,两只眼睛亮闪闪的发着光,压低了声音对谢冉说:“没死的才是大鱼。”
谢冉心头一动。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自然要问:“你知道‘大鱼’的藏身之地?”
想到逼问那几个南越人时的场景,闻呇不由冷笑一声,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屑:“那三个人里怂的就有两个——如此之国,何谈不灭?”他摇头一哼,道:“临死前想知道的都逼问出了。”
谢冉将他的种种表现看在眼里,心头说不上是种什么感觉。从这孩子抱着人头上门起,她就知道他必定不是盏省油的灯,可如今他说着这样的话,实在很难让她继续用不省油来形容他。
少年老成,心气倒也高傲,她私心里喜欢,却也担心过犹不及。
摇了摇头且将私事放在一旁,她只问:“是谁?”
闻呇干脆地给出四个字:“南越,许垚。”
谢冉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琇書網
只是这样有胆量,只凭这么几个人的接应就敢孤身直入金陵吗?
这不是太过愚蠢了?
看来这位兵部尚书的能耐,似乎也没有坊间行传的上等。
闻呇看她在自己给出答案之后便沉思不语,候了片刻,方才问道:“阿娘,您还有什么不明白?”
谢冉抬眸看向他,想了想,说道:“你说你跟踪南越人到不归林——若我所料不错,他们的原意应当是过不归林进城,所以说与南诏人的碰面理应并不在计划之中。”
闻呇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不归林紧贴着城墙立了一片,坊间一直称之为秘入金陵城最容易也最危险的路——原因无他,只因不归林一入难归,而整个金陵城落锁之后,八方之内皆有守城侍卫,唯这连接着不归林的方寸一片边上,因着前头就是片天然屏障,是以只有城门而无守卫。
如若并非是为了经由不归林进城,那南越人就算是要与南诏人接头、抑或决战,也不会选这么个要命的地方。
谢冉缓缓舒了一口气,道:“南越人来是为了独孤贺,可南诏人是为了什么呢?……更不提还是密政司的人。这两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国,又是在第三方国境之内,夹着尾巴做人还来不及呢,哪又来这非要置人于死地的道理?”
她说完,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之中,并没有发现闻呇眼中顿然生出的深意。
直至少年唤了她一声,待她寻声往来时,他说:“也不总是八竿子打不着吧。”
谢冉一时不解:“……嗯?”
“阿娘,我虽长在边境,但国中之事,尤其是事关自家的,可从来都是耳聪目明的。”说着,他有意一顿,继而问道:“您忘了齐鸣之战吗?”
谢冉心头一震。
对哈,齐鸣之战。
南诏啊……他娘的跟谁不熟!
“启禀郡主——”
外头传来侍女的声音,谢冉扬声道:“进来回话。”
侍女进门,停在外间并未入内,福身禀道:“禀郡主,上将在偏堂与虎贲府陆大人议事,请您移步过去一趟。”
闻言,谢冉微一挑眉,道:“陆兰庭来了?”
“是,陆大人已到了有一会儿了。”
想想也是应当,出了这么大的事,虎贲府若是半点风声都没察觉,那陆兰庭也可以直接卸任回家了。她略一思索,便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告诉上将一声,就说我稍后便到。”
“诺!”
侍女离去后,闻呇说道:“陆兰庭……就是主掌虎贲府的那位?”
此间谢冉已然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袂,哼笑调侃道:“怎么,想认识一下?”
闻呇立即不假思索的摇头:“嘿嘿,今儿个就算了罢,以后有机会的,有机会的。”
“看你这意思,是不想跟我一块儿过去了?”谢冉见他这样就越发想逗他,“不想见你爹?”
闻呇挠了挠头,干笑两声,道:“我也十五了,怎么也要脸。当着外人面儿动鸡毛掸子,传出去……不大好。”
谢冉没忍住,哼笑而出。
原本陆兰庭也在那儿,此间也并不是个让闻呇一道过去的好时机。毕竟父子俩说是父子,实则跟从来没见过相比也多不出什么来,两两相对都不知道会是什么场面呢,就更别说在外人面前了。她长指一蜷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的弹了一下,嘱咐道:“你老实跟这儿歇着,养精蓄锐,早起还有你受的呢。若想要什么东西便唤两声,外头有丫头守着的。”
闻呇高兴了,抱拳道:“得令!多谢阿娘体谅!”
谢冉出门一拐,转弯就进了后堂。堂中陆兰庭与闻玄就坐在那儿说话,见她来,陆兰庭长身而起,拜了一句:“拜见郡主。”
谢冉与闻玄对视一眼,这头从容还礼:“陆师兄有礼。”
说话间,她在闻玄右手边坐下,他便问了句:“闻呇醒了?”
之前,他已将养子带着断颅上门的事与陆兰庭说了,故此此间说话也并不避讳,而另一头谢冉听他问起,也自并无相瞒的意思。
“醒了。话也说了不少。”说着,她目光幽幽的在两人身上晃了一圈儿,而后道:“想必两位叫我过来,是为南诏之事罢?”
闻玄眉尖微微一动,不答反问:“他都告诉你什么了?”
随后,谢冉便带着从闻呇那儿得来的消息与他们互通有无了一番。当所有的细枝末节都一一补全了之后,三人的神色都未见开明。
半晌,闻玄率先道:“他口中那条‘大鱼’,想必就应该是指许垚了。”
“可那越人的三具尸体……”陆兰庭听了这些,眉头皱得极深:“恕陆某直言,令公子不过少年而已,在京畿之地转移三具成年男子的尸体,不论移至何处,似乎都不大可能。”
谢冉看了他一眼,闻玄对他话中所指却似未闻,只低低说了一句:“还得是跟许垚有关的地界……”
那头忽然传了一声轻笑,谢冉道:“呵,也不必瞎猜了,估摸着要不了多久沈傲就能来给你答复。”
——既是与许垚有关的地界,那此刻这人就在紫宸使的监视之下,想知道什么又是不能的呢?
闻玄闻言淡淡一笑,随即当真便不再纠结此处了,转念一想,说道:“这一夜的事,南越一线如今看来很分明,独孤爻应当是派许垚来接独孤贺的,死了的越人应当是南越覆灭之后一直留在边境的细作,此次为躲过关卡盘查,便一路随我定元王府的车马来至京华,以为许垚做接应之事。”
他一顿,谢冉便接上后话:“他们的原计划应当是今——哦,不,是昨晚行动,只是不曾想经不归林入城途中先是遇到南诏人,一番武斗下来好不容易扫清了拦……”
‘拦路虎’三个字未出口,她话锋一收,看了陆兰庭一眼,换了个词继续说道:“扫清了障碍,不想却又折在了闻呇手上。没了接应的人,许垚再想带人离开就是痴人说梦了,所以他今夜潜入应天侯府,应当是为了告诉独孤贺计划取消。”
这样的分析诚然头头是道,可陆兰庭依旧难以释怀。
“可那个南诏人又如何解释?难道就只是巧合相遇?那也未免太过荒唐了,哪来的这般点子?”说着,他朝谢冉问道:“另外,南诏人经由南境入都,郡主,难道清殿、袁将军等人之前就半点未曾察觉吗?”
谢冉一听就笑了:“这个别问我呀!密政司是做什么的你不知道?我领南军只负责打明面上的仗,至于内里是什么污黑的弟子,那得问您二位的虎贲卫同紫宸使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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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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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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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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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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