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隆这边的事就算完了,谢冉便开始打算着回主帐的事。原本闻玄的意思是要与她一起回去,之后再从大帐一同启程返京的,但谢冉总是顾念着紫宸上将的人缘,便怎么都不同意叫他跟自己一起回去。最后的结果就是,闻玄与谢蕤等人先走一步,约定在南康郡等她,待她绕个弯子先回一趟主帐,将防务诸事安排好之后,再去同他们会合,一道返京。
因着得隆附近征兵时出了些小乱子须得他处理,是以云渊清此番便不能与他们一同回去。谢冉与王昭准备回返主帐的这天,趁青丘他们去牵马的空档,她便与渊清站在营前一方空地上说话。
“……这些日子素心在乌衣巷跟在母亲身旁,诸事皆是平安妥当的,等回去之后我问问她,她若是愿意与嫂嫂、承儿在一处,我也会设法安排,总归一句话,你放心就是。”
云渊清发现她此番回来,牵涉到自己家事上,说话尤其罗嗦,再联想起那日蒙蕴汝与自己说的话,他心里大致便有了猜测。只是关乎已逝兄长之事,她不主动提,他也不会主动去戳破什么,是以如今只做不知。听她一番话下来,他随口就道:“人跟着你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有一件事……”说着,他声色微沉,话锋一转同她问道:“凌家二小姐的事,蕤蕤想必已经同你说了罢?”
倒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及此事,谢冉不由微微一怔,随即才道:“蕤蕤倒是不曾说,不过那日我与凌玿说话时,恰逢姨母的家书过来,他倒是提了一嘴。听说已是八月间事,楉儿随姨母入宫请安得见兄长,兄长称悦,当时便封了美人。”三言两语带过,她有些好奇,笑道:“不过后宫那点儿事,我都不爱听,你怎么还上心了?”
说及凌楉入宫之事,她私心里虽说不大乐见,但架不住杨衍喜欢,再加上凌楉也是自家表妹,姐姐在宫中自然是会多加照拂的,是以她也没怎么挂心。只是如今见渊清都主动与自己提及了,不免让她犹疑起来,是否是自己之前想的太简单了?
云渊清垂眸想了想,似乎在组织措辞,半晌后,道:“昔年凌王嫂在时,二小姐常来常往,我偶有得见,也算熟识。”
说着,他看向她,目光颇为正肃:“她一向敬爱你,你此番回去,最好上心些,别让她错了主意。”
最后半句,说得她心头一咯噔。
“你是说……”谢冉眉目一蹙,忖了忖,理解着他的意思:“她入宫的事,目的不纯?”
他看了她一眼,一向清疏的脸色都染上了些浓重,问道:“莱郡夫人月月都要到昭庆宫请安的,凌二小姐长了十六岁,何以到了今年方才得以与圣上初见?”
他的话纵没说得十分明白,可她听在耳中,却也是再明白不过了。
至于这主意是错在什么上,联系他前头几句话,谢冉大致也有些推测。
她想了想,还是难以置信,尤其不解的一件是:“可是早先的选秀……她若有心,何不直接借选秀之机入宫,反而要等到八月呢?”
这回云渊清看她的目光就有些说不出来的意味了。
半晌,他竟是一叹,而后颇为无奈道:“八月是什么时候啊……”
若说早前她还没明白他这情绪因何而来,可当他咬重了‘八月’这两个字将话说出来之后,她心头一个轰隆,便彻底明白了。
八月中秋,正是凌楉入宫请安,受封入后庭那日。
除此不谈,那是她哥哥的冥诞。一年到头,今上杨衍最失落的几日里,那一日总因为中秋的喜庆衬托,而更显荒凉。
其实,对于外界的传闻——杨衍究竟是不是对谢鸣有心的事,谢冉心里并没有个确切答案,这些年她也从未问过。不过有一点,杨衍对谢鸣的看重,世所罕见,至今无人能及。甚至于这些年里,他后宫那么多内宠嫔御,容颜之上有谢鸣影子的并不在少数。而因着表兄妹的缘故,凌楉的那张脸,也的确与哥哥有那么两分相似,这样说来,凌楉倘若真的有心入宫,那选在那么个日子里,她又是那么个出身模样,则诚然是要比正经的选秀入内更能让君王留心的。
可是,真是这样吗?
她不敢相信,但也不能全然不信。
勉力压制住呼之欲出的失态,谢冉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回去自会留心。”
那头王昭与青丘的身影已经出现了,她匆忙间想起一事来,连忙嘱咐道:“还有件事,你与彻儿的事。”
云渊清微微一怔。
她因着闻玄早前吐露出来的洞悉之意,此间不由有些担忧,而这些话不能与杨彻那个暴脾气说,也就只能趁现在与云渊清交代了。对视之间,她缓缓微笑,诚切道:“你们自己掂量,若是还不到公之于众的时候,那你们便要再谨慎些。”www.xiumb.com
将‘再’字咬得重了些,彼此都是聪明人,不必她点破,云渊清这么一听,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接着道:“可若是哪一日遮掩倦了,也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会竭力帮你们周全。”
忽然之间的,他心头刚聚集起来的沉重便微微一散,望着她澄澈的目光,连眉眼也跟着柔软了下来。
云渊清少有的柔润一笑,垂眸颔首,应了声:“好。”
青丘已经将飒露紫牵到她跟前了,临上马,她回身朝他走过去,如同兄妹一般,环抱着他,歪头在他肩上蹭了蹭。
“渊清……”
“嗽玉。”
他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拍,清俊容颜上,是一派甘之如饴的无奈。
从得隆回主帐的路十分顺利,早上出发,待到暮色四合时他们便已经赶到了。经久未归,帐中少不了一阵热闹欢腾,不过叫谢冉意外的是,杨彻与杨律不知何故,竟都不在帐中。
“阿律去百草谷采药,不知何时回来。阿彻是呆得烦了,带人去北边林子里狩猎去了,估计也快回来了。”袁澍识与她解释完,又埋怨了两句:“你也是,要回来也不事先说一声,之前特意将凌二公子叫过去,我们还都当你打算在得隆常驻呢。”
“蒙忌那头的事解决得顺利,虎贲卫也回来了,我自然也该回来了。”她说罢,那头到了晚饭时辰,几个人匆匆吃了饭,她便将袁澍识叫进了主帐,安排近段时间内的布防。
“你这是要回京华的意思?”
谢冉点点头,“一来南境的事我得回去亲自向皇上报禀,二来还有些事要处理,估计这次回去会呆得稍长一些,怎么也要过了花朝往后才能回来。”
袁澍识颔首而思,而后道:“那曜之也与你一起回去?”
“嗯,”她应了一声,便铺开地图,“蒙忌守信,边境应当不会有大问题,剩下的还是匪患之扰,你与彻儿要及时留心。”
将帐中防务安排完,已是一个半时辰之后了。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其后袁澍识才刚离开大帐,谢冉还来不及坐下喘口气,就听外头一阵喧闹,不必想也知道是杨彻回来了。
说不得,还是自己的帐中这种种声色最熟悉、最舒坦、最亲切,她收了地图在案后一坐,入耳细听着外头的声响,这一刻,忽然觉得很不想离开。
不过美梦没做多久,就被人一帘子掀醒了。杨彻是带着滚滚气愠冲进来的,她正发呆间被吓得一哆嗦,差点没直接滑到地上去,转眼就看他把马鞭子往那儿一拍,站在自己眼前伸过手揪住自己的耳朵。
“死丫头,你还知道回来?!”
“嘶……”谢冉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解救下自己的耳朵,一边揉着一边问:“为什么不知道?……嘻嘻,我不回来,还怕你想我呢!”
杨彻往旁边一坐,冷冷一眼斜过去,冷声道:“哼,免了!我可不上赶子找那罪受去!”
谢冉朝他做了个鬼脸,好一会儿,耳朵上的痛感才缓了过去。
杨彻在那头端着一副冰冷的神情看了她半天,只觉得她从头到尾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没心没肺。最后倒是把自己憋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怒斥道:“你说说你,你叫我说你什么好?”
谢冉挑挑眉,随口道:“该夸就夸,该骂就骂,有什么不知道说什么的。”
“骂你夸你我都张不开嘴。”他一下子站起来,指着她问道:“你办的这叫什么事儿?就算你心疼蕤蕤,可你想没想过六哥?你知不知道他这半年是怎么过来的?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嫁,断绝的是什么?”
他说完,谢冉愣了半天。
“闹了半天,还是为了代嫁的事儿?”她心里的滋味有些复杂,摇头道:“清王殿下,我不说你头上顶着一个杨,你在我的帐中,好歹也是位将军,这半年江山多少事,你一句不问只论私情,你也好意思!”
“你还有理了?!”
其实那些事,他怎么会不上心不忧虑?不说舆图江山的进退守拓,光是他们两个——表兄妹,自小长大,志同道合的情分,她在两越战场的时候,他几乎每晚都睡不着觉的盼着那头的消息,生怕她一个不慎就把自己折进去。然而那时候的担心是一回事,如今见她平安无事,那么更让他放不下的,就自然又是别的了。
尤其,她嫁的那人,还不是个寻常人。
“嫁别人也就算了,你嫁的是闻玄,他是……”
没等他说完,谢冉冷静抬眼,打断他的话:“云府族灭的罪魁祸首?你当我不知道?”
她站起来,叹了口气,脸色却再无玩笑之意:“……有些事情我自己都还没弄明白,更没有资格同你说什么,再等等吧,这一回回京,等我把所有事情都弄明白,到时候他究竟是可怜还是可恨,我也会给你与渊清一个交代的。”
杨彻被她说得有些发愣,缓了缓,终于意识到什么:“……我听你的意思,你是有意许他构陷忠良之事无可厚非?!”
“如若真是构陷忠良便自然不是无可厚非,不过反之,也有另一种可能性。”她说:“我是说,我现在无法判别当初之事究竟真相如何。我这次回去,会将此事调查明白再回来。……你先听我说完。”
眼见着杨彻激动之下就要开口,她扯住他的手臂先一步阻拦了一句。
“彻儿,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是军功显赫的亲王,你没有因私废公的权力。”她浅浅一叹,垂眸一瞬,有些无奈,而后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不管此事真相如何,渊清是渊清,昭明是昭明,我不信连坐之刑,你也应该没明白,纵然亲兄弟血脉相连,可罪孽都是自己的,即便昭明王兄有罪,渊清也清清白白,无尘无垢。”
那天晚上与杨彻的那番说话,虽说算不上十分满意,但到底不曾不欢而散。杨彻离开之后不到片刻,王昭的身影便悠悠闪了进来,倚在帐门口,他抱臂玩味地看着她。
“你没发现,这场婚事,真的对你影响很大吗?”
谢冉被刮进来的寒风激得一个哆嗦,转头看向他:“嗯?”
王昭掩上帘子走进来,含笑道:“一年前,你也与如今的阿彻一般,咬死认定了云王无罪,错在紫宸。可今天……纵使你话说得不偏不倚,可这样的心思却已经透着倾向上将的意思了。嗽玉,我看你快开窍了。”
谢冉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最后两人各自坐下,她目光发直,许久,摇了摇头。
“不是……不是我有心偏私于他,而是……”她想了想,道:“当初事情刚发生时,我立意要保云家的人,虽然气头上也对紫宸上将有诸多恶言,但实际上最初那几天,我压根就没多想昭明王兄是否有罪。”她说着,转头与他对视,道:“我回去第一天夜里就去幕府见了沐之哥哥。”
王昭眉目一动:“兄长?”
她点点头。
“与我跟父亲不同,沐之哥哥是真见过闻玄提呈上去的那些证据的,那时他跟我说,那是铁证如山。”她眉头缓缓蹙起,“那时候我心里有疑虑,但终究救人才是第一要务,是以也未曾过多分心去想,后来促使我认定昭明王兄无罪被污之事,便是父亲回返,以行动表明立场,与君王、旧将决裂的事,还有那些所谓证据无故失踪这两条。”
王昭垂眸一瞬,问道:“现在看有什么不对吗?”
她偏过头,目光不自觉的就落在了王昭那张线条优美的嘴上。
其实,作为自己的头号心腹,他一直都是一只有分寸的漏瓢。
她说:“父亲与闻玄……并没有决裂。”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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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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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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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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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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