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俊的人呐……”距离虽有些远,却也难不倒目力一流的青丘,她贪婪的将那玄衣男子从头到脚打量了几回,方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看了谢冉一眼,这一看才发现,身边的人眼里早已写满了深意,怨毒、愤恨、探究,种种皆有。
青丘那么伶俐的一个丫头,综合着她的表现,以及那人身后随行而来的几个士兵打扮的人,转瞬便将其身份猜了个大概,不过她还是扯了扯谢冉的衣角,在她耳边问了一句:“你认识?是哪家的公子啊?”
“仇家的。”
果不其然!
谢冉幽幽的吐出这三个字,跟着举步前行,朝着那人就走了过去。
其实后来再想起同闻玄的第一次见面,青丘自己都觉得很神奇——对这个浴血而得涅盘的人,她的第一印象,竟然会是从容平和,斯文亲切。
而谢冉听了她的形容,则会非常看不起的问一句,你咋不直接说他和蔼可亲呢?
“嗽玉郡主,好久不见。”
——拱手翩翩,携一副风流绝世,这样好的眉眼气度,饶是青丘阅人无数,此间看着那使星火失色的点点笑意,也只觉得惊世骇俗,不可目视。
谢冉的目光却是极深。
她心里存着一个疑惑,想要在他身上找到确实的答案,可闻玄的表现实在毫无破绽,半晌,她也只能一声冷笑,饶有所指的回礼说道:“上将客气了,算来也没那么久,毕竟在我眼里,南境还没太平几个月。”
青丘望天眨了眨眼,觉得谢冉的话自己有些听不明白。
闻玄却是听得分明。
心照不宣的对视里,他垂首一笑,赞道:“承光回来说,谢将军眼毒,我原还有三分疑虑,此间倒是尽信了。”
谢冉蹙了蹙眉,望着他的目光突然就染上了许多的怀疑与不解。
闻玄并没有给她过多的思考空间,堪堪又致了一礼,这回却道:“还未就战局配合之事向将军道谢,不想竟是在这么个地界重逢,着实不巧。近来家中又有婚宴要操办,闻玄有心邀将军过府小叙,畅谈天下,只怕一时间也不能成全,实在遗憾。”
这番话说完,凭青丘对谢冉的了解,她很担心自家主子会在这诏狱门前直接同位在亲王之上的紫宸上将刀剑相向。
可又一个须臾过去了,谢冉却是平静得让她侧目。
“不遗憾。”嗽玉郡主笑了笑,恍若三月春风,吹盛了十里桃花。她说:“反正再有一个多月就成一家人了,清谈小叙有什么可急的?只怕到时候上将没话同我说呢。”
闻玄眸中一亮,毫不遮掩的挑染进一缕喜悦。
“哦?”低醇的声音仿若水滴敲击在心上,他浅笑,和缓道:“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宁愿阖目盖棺,永远的闭嘴。”
谢冉没忍住,到底还是咬了咬牙。
是夜,坤德宫。
谢弗才去看过几个孩子,回到寝殿中,用了半盏血燕,苏音便拿了一封册子过来,禀道:“殿下,这一届的秀女名册出来了。”
她将花名册拿在手中翻看,目光在落到一个名字上时骤然一紧:“萧雪雎……”
纤白的手指点向那个叫她锥心的姓氏,她抬头看了苏音一眼,问道:“是兰陵萧氏的女儿?”
苏音的脸色亦不大好看。
“……是,是萧妃的同胞妹妹,萧家的二女儿。”苏音说着,另附上一番解释:“王夫人特意嘱咐了,说是殿选时,其很得皇太后喜欢,特意留下的,封了正七品美人,是这一届里位份最高的。”
谢弗沉默的那须臾光阴里,整个坤德宫似乎都跟着悲伤起来。
缓缓的,她呼出一口气,将名册递回给苏音,淡淡说了句:“那就留下吧。”
苏音眉尖一蹙,对这个结果她并没有任何意外,毕竟人是皇太后指名要留的。只是想着其中还有别的关窍,她便又将册子翻到了另一页,“只是殿下,兰陵萧氏自降了子爵封位后,如今虽也是八大门阀之一,可风光眼见是大不如前,他家的女儿入宫,就算您不忌讳,可这位份……”她的手指在荥阳郑氏受封从七品才人的嫡女上指了指,接着道:“是否还该酌情往下调调,否则岂非给郑氏没脸?”
谢弗笑了:“你也说了,这是太后定的,明日一早就该传旨了,如今都这个时辰了,你想让我绕过太后行事?那样的话郑氏的脸面倒是保全了,我岂非直接打了太后的脸?”
苏音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之前才未曾上来就直接言明,可是改,不成,不改,却也不是那么回事儿。若是郑氏以为是中宫刻意打压、或者说大了,直接是谢氏有意有为,不将其看在眼里,岂非又是另一种交恶?虽说门楣差别摆在那儿,但广结善缘总还是必要的,就算做不到,也不必结个冤家啊。
谢弗知道她想什么,却也无奈,起身走至妆台前卸妆,一边说道:“你呀,当太后就不知道这其中的不妥么?她既这样安排,便是有自己的意思,哪轮得到我去毁了她的算盘?”
“您的意思是……”
谢弗想了想,问道:“皇上今夜宿在哪儿了?”
“今夜陛下未曾召幸嫔御,应是宿在清明殿。”
她点点头,吩咐道:“将这册子拿去给皇上过目,就说本宫已经看过了,皇上若觉得没有不妥之处,就请皇上裁夺,明日一早叫他们照着去传旨去。”m.χIùmЬ.CǒM
苏音一听,心头便开明了,恭敬一福身,“诺。”
翌日,谢冉在太皇太后的昭庆宫请安时正遇上同去请安的杨芷涯,两人许久未见,自是有说不完的话,从昭庆宫出来,便商量往敏阳观去,一路上连轿辇也免了,就那么说着话踱了过去。
敏阳观位置算不得偏僻,但却是绝对的清静,其中住的是先帝胞弟、康穆王杨祁定与王妃庾氏之独女,自小养于太皇太后跟前的敏阳公主——杨芙深。当年康王病薨,庾王妃自请入道,唯留这尚在襁褓中的一个女儿,便被先帝收为了养女,收入宫中,入养于当今太皇太后的膝下。乾明八年夏,敏阳公主时年十六,上奏今上,自请入道,至于秋,今上念太皇太后天伦之情,特旨建敏阳观于帝宫,供其在此修行。算来至今,业已四年矣。
“呦呵,稀客呀!”
谢冉与杨芷涯才踏入观中,远远便听到一声悦耳的讥诮,转了两道弯,眼见一位道姑打扮的绝妙佳人立在那儿,一举一动,不改当年。
只是那目光,却是一味的无光。
三人说了几句话,一时各自落座,杨芙深接过侍婢奉上的茶具,亲自给她两个斟茶,一面言道:“我就说,你回来准没好事!之前是为着云家,老远的赶回来,忙了一大圈儿,连个面儿都没见着你就又回去了。这回呢,只怕没有这道赐婚圣旨,你还想不起来回来的路往哪儿引呢!”
谢冉挑挑眉,一脸的嫌弃:“回来有什么好的?放眼京华,随便搂一耙子,都是被朱门富贵凄迷了眼的人,成日家除了勾心斗角恨不得什么都不会,多看一眼都糟心。”
杨芷涯就笑道:“可是这回你回来恐怕也没用,我看皇兄的意思,应该是下了决心的。连舅父发了那么一大通儿脾气、那样不留情面的话都撂下了,这赐婚的圣旨该下不还是下了?你就别同他拗着性子来了,反正蕤蕤那里……也未见有什么心上人,年纪到了,早晚也要成婚的,紫宸上将声名在外,总比那些个纨绔子弟要好吧?”
谢冉张了张嘴,本想反驳她一回的,可想了想,竟是没说。
她微微叹了口气,道:“我是不甘心。男子就可三妻四妾,娶了一个不喜欢的,往后还能有无数个喜欢的,可女子又得从一而终,又不能凭自己的心意去选择这一个‘一’……”她摇头,满满的愤恨:“其实也不光是蕤蕤,说起来我为天下女子不平,可我目力有限,所能顾及的,也就只有她了。”
说起来,根本处,她不平的是几千年流传下来的道理,那古老的规矩。
杨芙深不知想到什么,唇边勾起淡淡的讽刺,道:“天家世家,这风光万顷哪里会是白来的?为了男人的宏图,女人的牺牲实在是比比皆是。你若真要问一个特别,那就只有两种人——要不就像你这样,要不就像我这样。”她说着,朝身边的贤媛公主看去,调笑道:“就连芷儿也不能例外。说不得哪一日皇太后立意独断,她就成你弟妹了!”
话音落地,杨芷涯便落了茶盏无奈的出了口气:“我都愁死了,三姐还拿我取笑!”
杨芙深便就这个话头又逗了她几句,贤媛公主纵使一向通透聪慧有主意惯了,遇上这件事却也不似一般平和,一旁谢冉久久未语,将她的话与她的表现一联想,隐隐就得出了一个结论。
“本不该是蕤蕤的。”
——低低的,她轻喃了一句,将两人的说话打断,可话音又似乎不那么清晰。
杨芙深问:“你说什么?”
谢冉长长吐出口气,说道:“我说,倘若不是摊上我这么个例外的姐姐,此番赐婚紫宸上将,本不必是蕤蕤的。”
杨芙深微微一顿,垂眸想了片刻,只能道:“因缘际遇,人各有命。说来也是北极殿那位那样器重的人才,或许比你设想的要好呢?”
谢冉摇摇头。
“那是我妹妹,我不愿赌‘或许’二字。”
那一日,无论是敏阳公主还是贤媛公主,都未曾意识到她这一句话里,究竟蕴藏着何等不可小觑的深意。
直到,那一日到了——
乾明十二年六月十六,天道大吉之日,紫宸上将闻玄共谢氏之女成婚于京华紫宸府,时世家诸侯云集,帝后亲至观礼,十里红妆,荣光无匹。
盛大的婚宴宾客散尽时,已经到了子时。
头上的七重凤冠金玉沉重,压得她脖颈僵硬,被赤红的盖头闷得喘不过气的女子在听到房门被推开的一刻,内心几乎是有些苦尽甘来的雀跃的。
跟着,她听到男子低醇绝好的声音传来,遣尽了满室的婢子喜娘。
而后,他站到她面前。
当大红盖头自他手中落地的那一刻,她沉沉呼出一口气,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抬首,却看到他微醺的脸色,水红的唇勾勒起无边的浅笑,在彻夜的流火星光中,清贵如神。
“冉冉,”他在她脚边蹲下来,仰头细细的凝望着她,笑弯了眉眼:“你觉得我是瞎子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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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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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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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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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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