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贩卖,实则却也不准确。只因那人手握一卷《沈水图》,招摇过市,打出的招牌,却是欲寻有缘人相赠。
闻玄与萧放来到城下时,只见四周已围满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个中不乏些世族纨绔子弟。这些个人,大都是从出生便看尽了好东西的,别的不成,眼光却是差不了多少,然而此间被那癞头和尚高杆一挑挂出的工笔引去了目光,乍然之下,却一个个都露出了或大或小的惊异之色。
“是文侯的《沈水图》……!”
萧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闻玄挑了挑眉,不难听出他话里不输众人的震惊。
他问:“汝恪侯,谢默?”
萧放看着他点了点头,随即便又将目光移回到那副画上。
闻玄并非未曾听闻过谢默这个名字。
事实上,即便已经十几年过去了,谢默这个名字,以及曾几何时,他为这个天下带来的轰动,至今依旧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那个人,有着最显赫家族之中最自在的出身——他的长兄寒渡,承袭家门荣耀,功高无匹;他的两位姐姐,先后作为先帝皇后,母仪天下,雍容高贵。他是家中最小的弟弟,自小便在族人的保护中长大,原是既无仕途之责任,又无功利之忧愁。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据说,却拥有天底下最风流的才情,与最忧郁的性情。
时也,命也。
萧放说:“文侯一生行遍天下,可惜冠世才名,却少有遗作流传,而仅存的那区区之数,也都在谢氏自家手中留藏。倘若此图当真为其真迹……可是太珍贵了!”
闻玄侧目看了他一眼,唇角缓缓勾出一抹笑意,想着今日出门,或许真能看上一出好戏。
“癞和尚,你说你这《沈水图》源自谢氏,有何凭证啊?总不能珍珠鱼目,都只凭你一张嘴胡吣罢?啊?哈哈哈……”
围观者中,已有纨绔起了戏谑之心,三言两语便惹得众人一阵好笑。只见那癞头和尚席地而坐,一手扶着高挂画作的高杆,一手拈在膝头,双目微阖,神色泰然。闻言,却是连眼皮都未掀,好一副置若罔闻。
下头又先后有几人也跟着打诨,大多都是叫他拿出凭证来证明,否则便是白送,又有谁愿意平白拿副赝品回去隔眼。
“真有意思,”萧放瞥了眼起哄之人,不屑道:“读书不甚,一个个倒还都好意思当自己是‘有缘人’呢!”
闻玄也是一笑,又等了许久,也不见有有缘之相的人站出来,一时间,心中说不好是失望还是庆幸,顿了顿,竟徐徐一叹。
萧放在一旁看着他的神色,想了想,鼓动道:“您若有求贤之心,何妨一试?”
虽说大半的时间都在与刀枪剑戟、杀人饮血作伴,但自己这位主公的性情却还真与粗莽二字无关,说风流情怀,萧放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出将之外,他未必便不可入相。
闻玄此刻却一道目光稳稳当当的落在那癞头和尚的身上,不知在想什么。一时听得萧放此言,他也只道:“若为真迹,谢氏的东西,我不急着要;反之,便更不必说话了。”
萧放微微一怔,跟着心头一叹,许是被崇王之事给掩的,他险些都要忘了,这位主公是个多不喜张扬之人。
“师父有礼。”
——忽然,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传入耳中,闻玄眉目一动,看过去时,入眼是一位青衫公子,少年人的模样,举手投足,处处得体。
“这人……”萧放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似乎有些眼熟。”
闻玄心头一动——他若眼熟,自然也该是有些出身的人了,可只瞧这身穿戴,质朴素简,却并不像有能让萧氏公子眼熟的身份。
那癞头和尚闻言,终于微微开了眼眸,只是将跟前之人看了一眼后,便又毫不犹豫的阖上双眸,下一刻,便听他道:“小檀越,且去。”
匆匆一眼,便能断出有无缘分么?闻玄唇边的笑意又深了一层,似乎,这人并非在寻有缘人,而是在寻……
那边,那青衫公子闻言也是一愣,顿了顿,却还是礼貌十足道:“师父只一眼,便断小子无缘,岂非仓促?”
“眼缘眼缘,一眼,足矣。”
那人只说了这么一句,随即任那少年公子如何说话,却也不再答上半句了。
那公子虽说行止有礼,但终究年纪小,说出去的话不得回应,便如同一拳拳打在棉花上,一来二去,少年人的骄性也被激了出来,再开口声音都高了两分:“师父既是为这画作寻新主人,便不该一味依从个人喜好,是否也该问问这画,与小子是否有缘?”
有意思,闻玄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戏看到这儿,终于有了点儿看头。
就在此时,萧放忽然道:“唔……!我记得了,他是……凌家的二公子——凌玿。”
闻玄一听了然,低声笑道:“怪不得敢说这话呢。”
那边癞头和尚闻言,终于又睁开了眼睛,那副叫人不敢恭维的面皮上浮现出一抹笑意,给人一种古怪的感觉。他又将凌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这才道:“愿闻其详。”
凌玿略作一想,便道:“师父既说此画源出谢氏,自然这天下间最有缘者,自然便是谢氏之人。小子虽非谢氏族人,但也愿代行其事,将此画回归谢氏。”
癞头和尚抿嘴一笑,抬首只问:“回归于谢氏何人?”
凌玿微微一怔,他一时语塞,便听那癞头和尚又道:“除非檀越能将此画归正于其主之手,否则,亲人族人,灵犀不通者,与陌生外人,又有何区别?”
凌玿一顿,刚欲开口时,却听得不远处人群中传来另一个声音,轻嫩悦耳,却不显稚气。
“敢问尊驾,其主者谁?”
——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凌玿乍听之下便是一惊,循声望去时,果然见到了她。
“小姐以为呢?”
闻玄心头一动,这一回,那人出口却并未称‘檀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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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那女子,却是一身素净短打,脚踏长靴,头戴一揭斗笠,堪堪遮住了容颜,眼见虽是无意遮掩自己的女子身份,可却也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端其身量,也当只有十四五岁罢。
见她从容走上前去,立在高杆下仰头注目了一番,而后方才开口:“《沈水图》的原作,自然是汝恪侯。”
癞头和尚静然不语,含笑端看着她,等着后话。
“此画与汝恪侯笔法毫无二致,一笔一画,神形皆同,尤其是留白笔法,更是尽得其精髓,妙不可言。”
她一字一句说得不急不缓,一语毕,更是索性停了下来,又朝那副画看去。
见她许久不言,癞头和尚似乎等得不耐,竟似引导般出口道:“然……?”
女孩低头看了他一眼。
同时,四周见者众,也都在看着她。尤其是闻玄与凌玿。
在场的世族子弟们大多已将那画观察了许久,几乎都已认定了那画正是文侯的遗世真迹。此间一个个都在观望着,只等着时机出手,希望自己能成为将此画收于囊中的‘有缘人’,且不说此物何等价值,便是用以讨好谢氏,也是举世无双之物了。
说实在的,他们并不觉得眼前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姑娘有什么值得上心的。
小姑娘似乎想要去触碰那画上的印信落款,但举手之间,终究还是落下了。
她叹了一口气。
她说:“文侯者,谢姓,讳默,字清发。”
她指着画上落款处的题字,其实外人看不出,那是连笔迹都与汝恪侯一模一样的临摹,唯独差了一处,也是为着有意的尊重。
“这清发二字,皆少了一笔。”
癞头和尚眼中神色一顿,继而,却是长久的眉目尽舒。
他在众人的瞩目中站起身来,围观的百姓也是这时候才发现,抛出那张脸不看,那颀长英挺的身躯,看上去竟是意外的养眼。
他将《沈水图》取了下来,细细的将画轴卷起,闻玄注视着他的动作,目光不由一沉。
那小心翼翼的动作,还真是不像个超脱凡尘的僧侣了。
他是将卷轴双手奉于那小姑娘跟前的。
他说:“姑娘,此画,便是你的了。”
此言一出,下头便是一阵唏嘘。
那姑娘的一番说话之后,众人也就明白了,此物并非是文侯真迹,是以眼下见此情景,倒也没几个眼热的。只是人群中还是有人怀疑的问了一句:“小姑娘,这远远的距离,小小的落款,你倒也看得清楚?”
是呢,这么远的距离,那么小的两个字,任眼力再好,谁又能看出端倪来?
只是那小姑娘听了这话,倒也不急不气,默然一笑后,淡淡道:“倒也不是什么本事。”
她说着,将头上斗笠一掀,露出了一张当世有名的脸。
她说:“小女……陈郡谢蕤。”
——敦柔郡主谢氏,讳蕤,汝恪文侯谢默独女,幼考妣俱丧,依伯父寒渡之家,公夫妇慈蔼,待之与亲子无异,主唤为父母,舐犊反哺,尽皆真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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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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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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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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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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