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X-16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神不知鬼不觉地避开了所有人,带他离开了监狱,还顺手带走了那具行凶者的尸体……这一路上竟然没有引起任何一个人的注意。
他们离开监狱之后进入了一条地下通道,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路,再然后上了电梯,就到了这里。
他的身后不远是电梯的门,脚下水泥灰的地面没有一丝缝隙,左右是深灰色的墙壁,墙壁上镶着暖色调的壁灯。
工业风的设计给人一种庄严、简约而不失高雅的格调,这儿就像一座融合了现代主义风格的宫廷长廊。
他从未来过这地方。
一直跟在他身旁的X-16已经消失了,不知道是重新“隐身”,还是彻底离开了这里。
无所适从的斯伯格咽了口唾沫,紧张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是什么鬼地方……”
他本以为不会有人回答,却没想到愉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内城。”
突兀传来的声音把斯伯格吓了一跳,转过身才发现一個陌生的男人正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微笑。
“内,内城?!”
“没错,”男人点了下头,微笑着继续说道,“而且是内城的正中心,被无数座高楼环抱的那座巨石大厦。”
“……你是谁?”
斯伯格看着眼前那人。
他想知道是哪位贵人出手相救。
如果不是那个会隐身的高手提前进了自己的房间,自己毫无疑问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
那人并没有藏着掖着,用轻松且愉快的口吻回答道。
“伊伯斯。”
“伊伯斯……”
好耳熟的名字。
斯伯格皱着眉头思索良久,眼睛忽然瞪大到几乎凸出来,整张脸的表情也跟着变了。
“巨石军工?!你是那位——”
“没错,巨石军工的董事长兼总裁。”欣赏着他脸上的表情,伊伯斯微笑着说道。
伊伯斯!
巨石军工的老板!
巨石城无可争议的二号人物!
斯伯格心头巨震,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位大人物怎么会对自己感兴趣。
话说这都是第几个了?
“是……您想见我?”
然而,伊伯斯的回答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我对你的好奇在见到你的第一面时就已经结束了,想见你的是另一位真正的大人物。”
说着,他向前走去,与斯伯格擦肩而过。
“跟我来吧。”
回头看着伊伯斯的背影,斯伯格心中乱的像一团纠缠在一起的毛线。
这种感觉就好像坐在了一辆驶向迷雾的列车上,明明列车就快要到达终点,外面的景色却越来越让他看不懂。
而更让他痛苦的是,他有很多事情想问,却不知该从何问起,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站在这里。
为了解开心中的谜团,他咽了口唾沫,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前进,很快来到了一扇宽阔的门前。
门自己开了。
伊伯斯带着他走了进去。
小心翼翼地迈开步子,斯伯格环视了四周一眼。
房间里很干净,镜面一般的地板上看不见一粒灰尘,周围也没有一件装饰品或者家具,冷清的就像监狱的禁闭室。
只不过这里很宽敞,而且是相当的宽敞,远不是那个闭塞的小单间能比的。
房间内唯一的光,是天花板的正中央洒下的一束奶白色的光芒,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光源。
四面一片漆黑,就像看不见底的深渊,也让他看不见这房间的边界在哪里。
“……这又是哪里?”
伊伯斯没有回答,右手轻轻一抖,变魔术似的掏出来一只遥控器,握在手里轻轻一按。
房间正中央的光芒瞬间熄灭,斯伯格只感觉掉入了一片黑暗中。
不过,黑暗并没有持续太久。
四周的“墙壁”逐渐被微弱的光芒点亮,并且逐渐呈现出越来越清晰的画面,越来越多的色彩替代了原来那个黑白分明的房间。
直到这时斯伯格才看明白了,这原来是一座“全景放映室”!
外城似乎也有类似的东西,可以看一些战前时代的电影,不过门票通常贵的出奇,一般人根本消费不起。
这座放映室似乎比外城那个放映室更夸张,毕竟他听说外城的那个只有一面弧形屏幕。
而这里。
从墙壁到地板,再到两人的头顶,甚至是周围的空气——每一寸空间都被越来越明亮的光粒填满,仿佛将他们带到了另一个时空。
楼房和街道开始涌现。
接着视野向外铺开,呈现出了巨壁的轮廓。
汹涌的人潮也逐渐出现在了街上,他们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振聋发聩的呐喊声也渐渐近了。
斯伯格恍然回过神来,放映在此间的正是巨石城的外城——那条从巨壁大门通往内城的主干道上!
一道道光影虚构的人,向他迎面走来。
他们肩并着肩,胳膊勾在一起,组成望不到尽头的洪流。他们义愤填膺,满腔怒火,齐声喊着什么,踏着散漫却坚定步伐走向了那群穿着外骨骼、动力装甲严阵以待的士兵。
他们仿佛看不见自己。
他们的视线越过了他,从他的胸膛穿过,如同锐利的匕首,直指他身后的那座内城。
斯伯格咽了口唾沫,茫然的瞳孔中忽然泛起一丝惊恐的波纹。
这当然不是因为那些朴素的愤怒,从始至终他都和他们站在一起,当然能感觉到那愤怒没有一丝一毫针对自己。
只有真正的胆小鬼才会害怕平凡人的怒火。
真正让斯伯格惊恐的是,他在那浩浩荡荡的人群中央,看见了躺在洁白布匹上的自己——虽然那张脸被血模糊了,但那毫无疑问是自己的尸体!
我……
已经死了?
斯伯格愣愣地摸着自己的脸,试图从这虚幻的世界中找回一点点真实的东西。
潮水般的声浪逐渐清晰。
人们的面孔越来越近。
他看见了一张张熟悉的脸,他记得他们的名字,虽然大多数人叫不出名字,但只要他喊一声工友,他们都会答应。
此刻,他们怒吼着。
‘开枪吧!’
‘懦夫们!’
‘直视我们的眼睛!’
视线从虚幻而真实的画面上挪开,斯伯格惊恐地看向了伊伯斯。
“……你们伪造了我的死?”
难怪他们不让自己去和工友们道别!
这些人伪造了自己的死亡!
可为什么?
伊伯斯忽然笑出了声来。
“哈哈哈,我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儿?而且你说的‘你们’,具体指的是哪一位?是第一次见面的我?还是从未见过的那位大人?还是……某个素不相识的黑卡朋友?”
斯伯格的脸上写着茫然。
收起了笑声,伊伯斯轻声说道。
“你看见的画面并没有真的发生,这只是一种‘可能性’,由计算机推演出来的无数假设中的一种……当然了,它几乎就要发生了,可能只差1秒钟。”
“我姑且称其为,‘A结局’好了。”
斯伯格茫然地看着伊伯斯。
从开始,他就听不懂这家伙在说啥了。
“什么意思?”
对他的困惑并不意外,伊伯斯轻描淡写地继续说道。
“你不是讲故事的吗?那就发挥一下你的天赋好了。如果我没有介入,X-16没有提前进入你的房间,你在与某个杀手的搏斗中死在了监狱中,而且是无比凄惨的死去——这是完全有可能的,毕竟那个杀手既想要你死,又想要你别死那么快,也难为那群蠢货能不约而同地找到这么扭曲的家伙。”
“再然后,愤怒的工人们看见了你扭曲的尸体,他们会占领监狱,把你高高的举起,整个聚居地的工人都成了工友……其实你们已经占领一大块地盘了,就比如监狱,那儿的监狱长根本不会抵抗你们,甚至沉默地会和你们站在一起。”
斯伯格的喉结动了动。
“然后呢?”
他想知道之后的事情。
“然后,就像以前发生过无数次的那样咯。”伊伯斯抬了抬下巴,无所谓地按下继续播放的按钮。
房间中的影像也随之继续动了。
在人群越过警戒线之后,民兵团的千夫长下令开枪,最勇敢的人走在最前面,也最先的死去,后面的人则开始逃跑,犹豫的人被夹在死人和胆小鬼的中间,无辜的人也开始倒下。
人群死伤无数,血染红了街道,孩子趴在父母的尸体上哭泣,却被当成年轻的工友抓走。那些胆小鬼们确实害怕了,他们宁可错杀一个,也不肯放过一个。毕竟仇恨的种子是看不见的,枪声一响就不可能停了。
贵族很快宣布工友会的非法,外城与内城的大门重重地落下,大批佣兵被动员——或者说被收买,组成搜捕队进入工业区抓捕工友会的成员。然而,工友这两字不会写在脸上,这可比热衷吃人的掠夺者难辨认多了,因此酿成了许许多多惨痛的悲剧。
一些没收钱的人也开始自发地加入搜捕队,用私刑报复昔日的仇人,或者干脆合法地抢劫财务,亦或者单纯地发泄被秩序压制的裕望。平日不被允许的一切,在此刻都被贵族们默许,因为比起几条恶犬,他们更害怕看不见摸不着的幽灵。
最先死去的人反而成了最幸运的,他们英勇而光荣地就义,逃跑的胆小鬼会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选一个痛快的死法。
到那时,活着才是真正的地狱……
当一切结束之后,外城的大门会再次开启,新的幸存者会涌进来,替代外城居民的位置,染血的街道早已被洗刷干净,内城的大门也会视情况重新开启,没有废土客会在意某个聚居地的过去,就像他们很少会考虑未来一样。
经过二三十年的沉寂之后,一切都会回到原点,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毕竟废土上的大多数人,寿命也就二三十年,只有贵族大概能活的久一些,但通常也不会太久。
看完了A结局的后续,斯伯格嘴唇颤抖着。
他无法接受,这就是他们的结局。
他更无法接受的是,这样的事情竟然已经重复轮回过了无数次。
从没有人告诉他会是这样!
他必须去阻止他们!
一定……一定有更好的办法!
“……你很幸运,因为我的干预,你的工友们只是怀疑你死了。虽然那出血量绝对足以致死,但他们并没有看见你的尸体。”
“监狱长试着说服他们冷静下来,之前听你说故事的杀人犯嚷嚷着要和贵族老爷决一死战,但你的工友们对这俩人都不是很信任,毕竟他们有自己的立场。现在,你的大伙儿们还在争吵着要不要按下毁灭一切的按钮,彻彻底底地砸烂这个烂摊子。”
伊伯斯欣赏着他脸上不断变化的表情,忽然开口道。
“我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杀手其实是联盟的管理者派来的。”
“绝不可能!”斯伯格毫不犹豫地回道,眼神无比的坚定,就像熊熊燃烧的火炬一样。
没有否定他的判断,伊伯斯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
“嗯,在我们的推演中,这种概率并不是没有,他只需要花一点很小的代价就能解决掉巨石城这个‘麻烦’不是吗?其实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会存在这种可能性。”
“根据我的观察,那个男人不是没耍过小聪明,但他并不擅长,他的长处其实是阳谋和决斗。按理来说,这位人物是不屑于用暗杀这种手段的,应该是有什么我们不了解的东西干扰了我们的‘概率’。”
斯伯格盯着他,认真说道。
“机器不是万能的,也许你们算那个什么概率的机器坏掉了。”
流水线偶尔也会卡住。
即便没有人故意破坏,机器也会自己时不时地坏一下。
伊伯斯忽然笑了笑。
“你说得对,这种可能性当然也是存在的。而且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出手的不是那个楚光,而是其他人。毕竟巨石城并不是废土上唯一的幸存者聚居地,不是我吹牛,觊觎我们手中宝贝的人还是不少的。”
军团、企业、学院……甚至包括大裂谷自己。
所有战后重建委员会的旧成员们,之所以遵守某个古老的誓约,不是因为他们有着极高的道德水准,而是因为有一样东西为誓言背书,让它成为了真正的契约。
当然了,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东西的威慑力还有多少很难说,也许旧日的支配者们仅仅只是懒得搭理他们这些废土上讨生活的蟑螂,打心眼里不认为这些从历史垃圾堆里捡回来的“秩序”能干一番大事业……只不过这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
“我们推演了成千上万种可能性,不只是你看到的A结局,还有这个……姑且称之为B结局好了。”伊伯斯按下了遥控器,画面一转,两人站在了啤酒馆的门口。
时间似乎回到了月初,斯伯格刚被抓进去的时候。
斯伯格看着亚力克和肯特,带着卫兵向酒馆门口的大伙儿们走来,双方几乎刚一接触就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他们像燃烧的火药桶,每个人都是
两百个人气势汹汹地扑向了区区十几人的卫兵。
肯特被当场打死了,亚力克二话不说逃了,菲利斯开了枪……而斯伯格自己似乎又一次成了倒霉蛋,脑子被子弹炸开了花。
不过,这次伤亡被控制在了有限的范围内。
啤酒馆的枪声仅仅传过了几条街,工人们知道当天死了几个勇敢的小伙子,为他们的死感到难过,就连维佳也假惺惺地掉了几滴眼泪,但也仅此而已。
这座城市每天都有人死去,他们的死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后来豪斯先生在广播里说他们是暴徒,害死了一个叫肯特的忠诚的小伙儿,一些人慢慢地也开始这么认为起来。
巨石城成功地挺过了浮于表面的危机,掠夺者会吃人过冬,它也吃掉了一些人,只不过是用文明人的刀叉。死亡通知书被延后了一段时间,不过炸弹并未拆除,反而被埋的更深,埋的更多了。
下一次危机不知何时会来,但一定会比这次更猛烈,而且一定会来。
清算终将到来。
“这次……有什么区别吗?”斯伯格咽了口唾沫。
他说不上这算不算“好结局”。
自己死了。
最先团结起来的工友们牺牲了。
但因为他们的死,这座城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活了下来……至少那些无辜的人们不必死去。
这座聚居地并不是只有他们这些干着便宜活儿的老鼠人,繁华的街上也是有很多衣冠楚楚的绅士和柔情似水的姑娘的。他们之中大多数人既没有黑卡,也没有欺压过任何人,甚至也受过生活的委屈,仅仅只是忍气吞声地在废土上某个不那么扭曲的聚居地里平凡的活着罢了。
斯伯格不爱那些无辜的人儿,毕竟他们也从未爱过自己。他愿意为管理者去死,那是因为他感觉那样其实也不错,但那些光鲜亮丽的家伙们还不配。
可如果要他去杀了他们,他也是做不到的。因为人本来就不是什么理性的动物,时时刻刻都清醒着的反而才是少数。
“你也许不会相信,其实这条作为分枝的B结局,和你刚才看过的‘几乎变成现实的A结局’,只有一个小小的分歧。”
“……什么分歧?”
“你灵机一动的小聪明,它恰好也救了你自己。”
看着迷茫的斯伯格,伊伯斯微微一笑,用吟游诗人一般的腔调继续说道。
“喝醉酒的波尔解开了皮带,但没有羞辱史蒂芬和他的家人,而是掰了自己的黑卡,转过身去团结了那些被史蒂芬欺负过的人们。在B结局对应的‘可能性’中,你写下了截然不同的故事,你没有提到工友会,反而详细地描写了史蒂芬的妻子和女儿是如何堕入‘快乐’的深渊,史蒂芬是如何的痛苦且绝望……觉醒给波尔带来的不只是复仇的权力,还有姑娘们的崇拜。”
“你的工友们,其实更爱看这样的故事。”
斯伯格红了脸,他确实这么构思过。
毕竟当时快下雪了,维佳老爷却用欠条糊弄他们,回家的路上他又被肯特羞辱一番。
他是个胆小鬼不错,但胆小鬼又不是木头人,他受了气,也是需要发泄一下情绪的。
但他没想到,死了十数万人的A结局,与只死了几十个人的B结局,两者之间竟然只隔着几张旧报纸。
“就这?!”
“没错,就这。而且……你其实有写过一点点的不是吗?只是最后收住了笔。我们的演算也不是凭空假设,是需要样本进行推演的。”
看着面红耳赤又目瞪口呆的斯伯格,伊伯斯笑了笑,像念一首诗一样,轻声念了起来。
“……‘波尔是觉醒者,他有一身的力气,当然可以这么做,没有人拦得住他’。”
听到别人念自己写的东西,斯伯格耳根子都红了,这和他自己念的感觉当然是不一样的。
他剧烈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伊伯斯的复读。
“够了!我知道了!你不要再念了!”
伊伯斯毫无恶意的笑了笑,打趣地继续说道。
“可惜我的机器算不到你具体会怎么写,只是抽象的形容了一下……莪其实挺好奇那个没有成书的故事的,要不你有空了把它写出来吧。”
斯伯格红着脸说道。
“够了,不管怎么说,那都只是一本烂俗的小说而已……我不认为它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看出了他眼中的难以置信,伊伯斯轻声说道。
“没错,只是一本烂俗的小说,很神奇不是吗?虽然那只是‘觉醒者波尔’的故事,但对第一次看到‘书’这种东西的工友们来说,他的言行几乎成了他们行动的指导思想。”
“毕竟他们大多数人的脑袋本来就像白纸一样,豪斯说什么他们立刻就信了,发现豪斯在说谎之后他们立刻又不信了。朴素的善恶是非,才是大多数人每天脑子里会想的,它就像单核的CPU一样……啊,你可能意识不到,自己干了一件多了不起或者说邪恶的事情,虽然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功劳’,但后人应该会给你一个相对客观的评价。”
“够了,我不在乎那种事情,话说你为什么要带我看这些东西……不管是A结局,还是B结局,其实都没有发生的吧?”斯伯格盯着眼前这个疯子一样的家伙,紧张地说道,“你不是要带我见一个人吗?赶紧让他来吧,见完了他,我要回去见我的朋友们,他们肯定急坏了。”
他忽然有些害怕眼前这个家伙了。
这家伙真的是人吗?
还是说他和哪个X-16一样,只是某种长得和人差不多的东西,否则都这个节骨眼上了,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斯伯格并不知道什么叫“恐怖谷效应”,但他能感觉到那种真实存在的违和感,而且越来越强烈了。
伊伯斯看着紧张的斯伯格笑了笑,欣然开口说道。
“嗯,当然,那位大人物就要过来了。不过他总是迟到,这个习惯已经跟他很久了,别指望他突然守时。”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
“至于为什么带你来这里,那也是他的意思,你或许体会不到那种心情……总之,看了这么多场重复的电影,他差不多也有些烦了。”
而且,这一次和以往不同。
根据演算结果,进入“A结局”之后,外城的大门关上之后便不会再开了。
就像人的自我修复能力有承受的极限一样,巨石城的自我修复能力也存在一个阈值。
一旦超过了那个阈值,这座聚居地便会进入一个螺旋向下的循环。这种情况通常不是自发的,而是有打破常规的外力进行了干涉。
按理来说,那位大人是不该插手的,巨石城也有它的历史使命,而完成它的历史使命其实是一件光荣的事情。
万物由生向死,又由死向生,这才是自然的常态。兴衰迭起的宿命是逃不掉的,有繁荣纪元就一定有废土纪元。
早晚的事情罢了。
然而那位大人终究还是太“仁慈”了,所以在火药桶即将爆炸的前一秒按下了暂停键。
便宜这些人儿们了。
伊伯斯的嘴角牵起一抹笑容。
他忽然想到什么,接着说道。
“……啊,总之,游戏结束了,你们输了。我还有场重要的会面,没法在这里陪你。”
看了一眼手表,伊伯斯随手将遥控器扔给了斯伯格,看着慌忙接住的后者微微一笑。
“拿去玩吧,在他来这里之前,你可以看个够,说不定里面藏着你梦想中的好结局呢?”
“虽然在那些结局中,你和你的朋友们不是主角就是了。”
这座放映室中存放着由计算机演算得出的,不同选择下对应的无数种“未来的可能性”。
以及在过去岁月中,这里曾经发生过的种种……
这些都是宝贵的“素材”。
看着愣住的斯伯格,伊伯斯用调侃地口吻问了句。
“……顺便问一句,像我这样打了一个半世纪白工的苦力,没有拿过一分钱薪水的家伙也算工人吗?”
斯伯格愣住了。
这超出了他的知识范畴。
他认识的所有人中压根儿就不存在如此特殊的特例,更没有人能活一个半世纪,以至于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等等……
一个半世纪?!
斯伯格诧异地盯着眼前这家伙,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伊伯斯却不给他时间思考,似乎认定了他不可能知道答案,只是哈哈大笑着,从房间里消失了……
……
曙光城。
联盟大厦的管理者办公室,程言神色凝重地向楚光报告了巨石城正在发生的骚动。
这场骚动很明显是半个月前那场抓捕的后续。
也正如楚光预测的那样。
一旦导火索被插上了火药桶,一定会有个手痒的家伙将它点燃,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那天斯伯格像往常一样回到牢房,然后里面传来打斗的声音,工友和狱卒立刻赶了过去,但在房间里只看到了一滩血,很多很多的血……我们的使馆工作人员委托您的居民,设法弄到了照片。”
楚光盯着VM屏幕中的照片,眉头紧紧锁起,忽然抬起头来问道。
“没有尸体?”
“别说是没有尸体了……巨石城根本不承认他死了,反而说他越狱,但又改口说是转移了,他们有更大的麻烦,根本无暇处理这件小事儿,即便这件事情仍在继续发酵,”程言叹息一声继续说道,“而在听闻了斯伯格的遭遇之后,现在整个巨石城九成以上的工人都加入了工友会,他们要一起去内城讨个说法。”
楚光皱眉问道。
“他们的诉求是?”
程言继续说道。
“如果斯伯格死了,他们要看到他的尸体,如果他还活着,内城必须把他交出来。”
很朴素的要求。
也并不算过分。
不过内城的贵族们现在正在疯狂地忙着另一件事情,听不见这些朴素的愿望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他到底死了没?”
“我倾向于认为他死了……毕竟这出血量,换我也不信他还能活着。”程言谨慎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在他看来,内城的贵族们确实不聪明,连自己这个业务生疏的外交官都知道,做事儿应该干净利落一点。
如果只是单纯地让某个人无声无息地消失,其实未必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们偏偏却要去做一些前后矛盾的事情。
既不想让他留下尸首,又要大张旗鼓弄那么血腥,回头又后悔当初没如何如何,到头来这份傲慢害了所有人。
当然了,最后的结果会如何,他这个外人说了不算,他看见的也未必是事情的全貌。
联盟决定不了事情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只有那个斯伯格的朋友们,那些工友会的工友们,才有权力决定他们接下来要干什么。
楚光闭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
他其实是想让那个念报纸的人活下来的,否则他也不会邀请他到联盟来做客。觉醒者波尔的故事诞生于巨石城,但并不只属于这座小小的聚居地,废土上有很多和他一样渺小但重要的幸存者需要被鼓励。
不过一码事归一码,这到底是巨石城自己的事情。
忽然,楚光睁开了眼睛。
“我其实一直在困惑一件事情。”
程言:“什么事情?”
“巨石城的城主,”楚光思索了片刻,“我起初以为他只是单纯的不在乎我们,没想到他不只是不在乎我们。”
程言皱起眉头,试着理解管理者这句话。
忽然间,他想到什么,睁大了眼睛。
“您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事儿其实和城主有关?”
巨石城有很多贵族,但只有一个城主。在提及他的时候,即使是最傲慢的贵族也会拿出些尊敬来。
理论上,这个聚居地是有一个“无所不能”的家伙的。
“我不知道,”楚光摇了摇头,“我的困惑不比你少……老实说,到目前为止,我们的计划不但顺利,而且顺利的太过头了点,我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踩一脚刹车了。”
程言低声说道。
“那……您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楚光想了想,开口说道。
“我感觉会有大事儿发生,先让大使馆的人撤出来吧,带上休眠舱和必要的文件就行,我会安排流民之家的工作人员和一些避难所的居民去巨壁门口接应他们。”
巨石城是个不错的“新手村”,那些外交人员都是锻炼出来的宝贵人才,不能平白无故的损失了。
一旦闹出人命,事态就进一步升级了,到时候更加不好收场。
程言点了点头,严肃说道。
“我这就去办!”
看着程言离去的背影,楚光正想给卢卡打个电话,告诉他之前未雨绸缪的那些事情可以开始安排了。
然而就在这时,刚被程部长关上的门,忽然又响起了敲门声,这次进来的是行商公会的会长老查理。
见他表情凝重,楚光也没废话,直入正题问道。
“什么事情?”
“巨石城的墨尔文行长想和您见一面。”老查理如实汇报道。
墨尔文?
楚光对这家伙想见自己一面并没有感到意外。
他估摸着巨石城银行大概也要撑不住了,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也只剩下了求自己。
楚光忽然有些好奇,墨尔文先生打算如何解释,这段时间巨石城发生的挤兑事件以及市政厅截留出口货物的事情。
“他想约什么时候?”
老查理恭敬地说道。
“他已经在楼下了!”
……
巨石城大门口,往年冬天这儿都是冷清的堆满了雪,今年的冬天却一反常态,热闹的就像过节。
从远方之风大酒店的门口,到巨壁正门检查站的一路上,几乎被拥挤的摊位堵得水泄不通。
牵着双头牛的行商来来往往,穿着奇装异服的佣兵和旅客混杂其中。这些废土客们就像游荡在废墟上的鬣狗一样,他们都嗅到了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腐尸味儿,也都迫不及待地凑过来打算分一口……
“……谷物、香肠和肉干抢手我能理解,肥皂为啥也这么抢手?”路过一处摊位旁边,夜十看见牌子上写的几个大字,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以物易物只收谷物、香肠、风干肉、肥皂。
给钱只要银币、Cr和第纳尔。
有些摊位做的更绝,干脆给筹码黏在木板上,画了个红叉表示不要这垃圾玩意儿。
这儿不是巨石城内,大多数行商也压根儿不是这里人,他们这么搞自然也不会有人管他们。
走在旁边的狂风瞧了一眼旁边的摊位,随口说道。
“保质期超长,体积不大,方便携带,需求稳定,能解决卫生问题,而且什么都能洗。在消费品稀缺的时期,便宜好用的肥皂会比洗发水、沐浴露这些功能专门化的细分产品更抢手,也更方便定价。毕竟……在最极端的情况下,香味、品牌附加值、使用体验是卖不出溢价的。”
夜十摸了摸头。
“有点道理。”
人要是长时间不洗澡,味道比牲口还难闻,这不单单是卫生和san值的问题,在废土上暴露气味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有经验的猎人会通过气味锁定猎物,而一些经验丰富的行商也会因为闻到掠夺者身上的尸体味儿躲开危险。
“哇喔,狂风叔叔懂的好多!”
玖玖兴致勃勃地点头,一副学到了的表情,一旁的夜十听见,却是没忍住爆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狂风叔叔!”
尴尬地瞪了兄妹俩一眼,狂风闭上嘴不说话了。走在一旁的老白见状,笑着拍了拍他肩膀。
“没事儿的兄弟,让这俩小年轻得意一会儿,过个十几年大家就都是老东西了。”
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玖玖转了转眼睛,古灵精怪地说道。
“没事儿!咱们游戏里不聊游戏外,游戏角色又不会变,十几年后你们肯定还是帅气的小哥哥!”
老白被她这句话给逗乐了,笑着说道。
“哈哈哈,我们家夜十要是有你这情商就好了!不对,差点儿忘了,你们才是一家人。”
前一秒还乐呵着的夜十,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
“妈的,老子怎么就没情商了!”
狂风咳嗽了一声。
“就当你有吧。”
夜十:“靠!什么叫就当我有!”
老白:“哈哈哈!”
一行人吵吵闹闹地向巨石城的大门走去,互相开着玩笑,到不像是从废土上来的。
不过这次和往常不同。
由于多了玖玖这个跑来凑热闹的“拖油瓶”,三个哥们儿之间互相开玩笑都比较拘谨,不好意思以父子相称,聊得话题也都比较儒雅随和。
这些日子,牛马群的狗管理们,基本上都把时间花在了巨石城这边。
方长不知从哪儿弄到了一大笔筹码,在弗雷德那个“巨奸”的配合下,连着买下了好几家给巨石军工供货的厂子。
牛马集团不只挖设备,而且是连人带设备一起挖。
尤其对于一些有技术的工程师和老工人师傅,他们不但给一个人的安家费,还帮忙把一家人都给安排上了。
那些优厚的条件,不只是把被挖的墙角感动坏了,就连帮他们挥锄头的老板自己都羡慕了。
而到目前为止,牛马集团所付出的仅仅只是一些越来越不值钱的筹码和少量的银币罢了。
是的。
虽然筹码越来越不值钱,但毕竟是官方货币,在巨石城内买东西还是得用筹码的。
一些生产资料的交易,仍然是用筹码在走账,而且几乎没有怎么涨价。
甚至还能谈出“折扣”来。
这是经济过热阶段的典型病症之一,虽然商品价格持续上涨,但生产商品的生产资料却反而提前进入了滞涨周期。
巨石城的奸商们往往非常慷慨,愿意主动打折、甚至打骨折出售手中的优质资产,不过作为交换,他往往会暗示买家,要求用Cr或者银币支付一笔额外的“小费”。
对于那些只肯给筹码的吝啬鬼,巨石城的奸商圈子里是没人搭理的。
毕竟谁都不傻。
真正的钱长什么样,聪明人还是能认出来的。
相比起那些装傻充愣、想占便宜的废土客们,联盟的买家在处理这些问题的时候就显得慷慨太多了。
因此巨石城的奸商们最喜欢的便是联盟来的客人。
总算挤到了巨石城门口,老白掏出筹码,正准备把入城税交了,却被站在门口的民兵伸手推了回去。m.xiumb.com
老白微微皱眉,看着那人问道。
“什么意思?”
那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城里有人闹事儿,今天不放人进去。你们要进我不拦着,但什么时候能出来就不知道了。”
顿了顿,他意味深长地警告了一句。
“在里面出了事儿,可别怪我们没提醒你们。”
夜十眉毛一挑。
笑话。
他三天一条命!
会是怕事儿的人?
然而他刚抬脚准备迈进去,就被一旁的老白和狂风给拉了回来,并且还连拉带拽地拖到了十几米开外的地方。
“我靠!你们这就怂了?!”
看着瞪大眼睛的夜十,狂风冷静地说道。
“你冷静点……如果我的推测没错,巨石城里面应该是出大事儿了。”
老白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嗯,之前方长在群里说过这事儿,搞不好最坏的情况发生了……进去肯定要进去,但至少得先打听打听里面发生了什么。”
狂风:“去官网论坛问问?”
老白看了周围一眼。
“分头行动吧,附近的NPC也打听打听……也许有其他玩家还没挖到的消息。”
看着交流的二人,夜十愣了下。
“等等,方长那狗东西又说啥了,我咋不知道?”
狂风翻了个白眼。
“自己去小群爬聊天记录去!”
跟在老哥旁边的玖玖没说话,乖巧地站在一旁悄咪咪听着,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好家伙!
这是要出大事儿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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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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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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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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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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