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姑娘,到了。”
石滚这一声喊,把正头抵着头、八卦的热火朝天的李小囡和晚晴吓了一跳。
李小囡离车门近,转身就要冲下车。
“我先下!”晚晴一把拽住李小囡,捋了两下裙子,绷起脸,吸了口气,下了车,掀起帘子,垂眼垂头,等李小囡下车。
李小囡踩着踏板下来,迎着顾砚斜瞥过来的目光,想笑,赶紧忍住。
顾砚从眉眼都是笑的李小囡,看向规规矩矩的晚晴,再看回李小囡,背过手,转身往前。
织造司诸官吏排成两列,躬身垂手迎在大门外。
李小囡紧挨着晚晴,悄悄问道:“这织坊是你们家的?”
“不是。别说话!”晚晴尽量嘴唇不动。
平江织造司总管事周郎中急步迎上前。
顾砚脚步不停,抬了抬折扇,示意周郎中不必多礼,“正好路过,顺便过来看看。不要惊动大家,你陪着就行,让他们回去办差吧。”
“是。”周郎中毕恭毕敬的欠身答应,回身吩咐诸人回去办差,自己微微躬身,跟在顾砚侧后。
“平江织坊现有多少人?织工多少?”顾砚晃着折扇,看看这边,看看那边,一幅闲得无聊的懒散模样。
“总计四万五千八百余人,织工总计三万四千三百三十人,其中……”
“四万多人,才三万织工!余下的一万多都是什么人?你们这样的官吏有这么多?”顾砚惊讶的顿住步。
“不是不是!”
周郎中被顾砚这一句话说的又是紧张又是哭笑不得,赶紧解释。
“三万四千织工,就得有三万多织机,这些织机要修要养,需要不少木匠铁匠等匠人,机房内外要清扫擦洗,织工还要在织坊吃两顿饭,大小厨房共十七处,总计用人……”
“原来是这样。”顾砚再次打断了周郎中的话,指着眼前的织坊,“进去看看。”
“是是是!”周郎中紧走几步进了织坊,拽起厚重的棉帘。
李小囡大瞪着双眼,看着眼前的织坊。
这织坊极似后世的厂房,五六丈长,三四丈宽,比两层楼还要高些,墙上开着一人多高的窗户,窗格上镶嵌着微黄的透明物,反着光,仿佛一块块微黄的劣质玻璃。
“那个那个!”李小囡惊讶极了,不停的拍着晚晴。
“那是明瓦!别说话!”晚晴狠瞪了李小囡一眼。
“瓦?”李小囡有点儿懵。
瓦不是放在屋顶上的吗?
“用牛角羊角熬化之后,压薄成片,就叫明瓦片,没见过?”顾砚顿住步,斜瞥着李小囡。
“噢,原来跟牛角灯差不多。”李小囡有些失望。
不是玻璃啊!
周郎中眼观鼻鼻观心,支楞着耳朵,目不斜视。
这位世子爷迷上了越阳皮蛋行李家那个小妮子,这事儿满平江城没人不知道。
今年一整个春节,这件事是平江城唯一的热门话题。
嗯,果然跟刘府尹说的一样,世子爷不是迷上了美色,世子爷是看着这小妮儿傻呵呵没见识的样子有意思。
他也觉得这小妮儿又有意思,又招人喜欢,一双眼睛亮闪亮闪,一脸福相,嗯,她那个秀才哥哥也是一脸福相。
府学的董山长对她那个秀才哥哥赞不绝口。
董山长说:从听说世子爷喜欢这个小妮儿起,他就觉得得给那个李学栋一个卓异。
董山长说,刚开始他狠发愁了几天,担心这个李学栋到处会文挣钱,缺课太多,到时候,他给的这个卓异要招人议论,没想到那个李学栋一堂课没缺过,每天最早到府学,光一个勤奋就能给个卓异!
高兴得董山长一提李学栋,必定加一句知礼懂事儿。
这小妮儿跟世子爷有过这么一段交情,往后,除非睿亲王府倒了,否则,谁都犯不着得罪这一家子。
睿亲王府与国同休,睿亲王府要是倒了,除非改朝换代……
周郎中一向以心思敏捷著称,一眨眼的功夫,就从世子爷和美色,一路想到了改朝换代。
李小囡进了织坊,看着眼前的情形,悠悠一声长叹。
织坊一角,放着架差不多一丈高一丈宽,两丈多长的巨大织机,织机上面坐着个利落女子,唱着歌谣,手脚并用,如瀑布般的五彩丝线随之起伏跳动,织机下面坐着的女子两只脚交替踩着踏板,飞快的抛着飞梭。
巨大织机旁边,整齐的排着几十架花综织机,踏板响声急促,梭线飞舞。
李小囡没看那些花综织机,两只眼睛紧盯着巨大织机上的挽花工和织工,看的目瞪口呆。
她上一次震惊于技艺的精湛神奇,是在丝绸博物馆,看着演示的绣女将细细一根丝线劈成两股、四股、八股……直到劈成一百二十股。
那一次的震惊跟眼前相比,如同珠辉之于明月!
“这是进上的料子?”顾砚晃着折扇,随口问了句。
“这是海税司的货,进上的料子在第八第九织坊。”周郎中欠身答话。
顾砚嗯了一声,看着直呆呆看傻了眼的李小囡,往前两步,站在李小囡身侧,用折扇在李小囡肩上点了点,“她们唱得什么?”
“嗯?不知道。”李小囡随口答了句。
顾砚斜横着李小囡,用折扇又点了下,“她们唱的不是吴语?你也听不懂吴语了?”
“她们唱的什么歌?”李小囡转头问晚晴。
“就叫挽花歌,是她们自己编的,她们俩能听懂就行。”晚晴站得规矩,答的规矩。
“挽花歌。”李小囡看了眼顾砚,答了句。
顾砚仰头看着十指如飞的挽花工,没理李小囡。
“你到上面看过吗?”李小囡往晚晴身边挪了一步,问了句。
晚晴用力瞪了李小囡一眼,没理她。
“你想上去看看?要不咱们试试,也织一段?我看着也不怎么难。”顾砚兴致勃勃。
周郎中吓了一跳。
这匹花缎织了一半多了,这位上去扯上几把,这匹花缎可就废了!xǐυmь.℃òm
“二号织坊那架织机刚刚绷上线,下官是说,二号织坊比这个有意思。”周郎中急忙陪笑打岔。
李小囡看看周郎中,再看向顾砚,顾砚迎上她的目光,冲周郎中努了努嘴,“他怕咱们弄坏了他的花缎。”
“不是不是……”周郎中汗都要下来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上去看看,又不会耽误人家。”李小囡请教晚晴。
“那不是有梯子!”晚晴错着牙,压着声音答道。
她就不能不跟她说话吗!
“对对对!李姑娘要看,那有梯子,我去给李姑娘搬梯子!”周郎中一把捞起前襟,一边掖在腰带里,一边冲过去搬梯子。
李小囡微微侧头,看看用力挪着梯子的周郎中,再看看晃着折扇的顾砚。
她怎么有一种跟着不学无术的二代纨绔欺男霸女的感觉呢。
………………………………
提综机的挽花工和织工需要超强配合度,由挽花工控制节奏和指挥动作,挽花歌可以类比为船工号子,不是为了娱乐,而是为了协调节奏和指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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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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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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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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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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