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承泽心里微微有些不安,远眺着码头,看着那团锦云如风吹稻低一般卷过去,沉默了一会儿,叫过小厮,让他带几个到镇口守着。
他不知道儿子为什么没跟过来,只能让人守在镇口等着。
何瑞铭正在急急慌慌赶往临海镇的路上。
世子爷扬言要请旨清理海税司的隔天,一大清早,他就赶到别业听使唤当值去了。
世子爷没再说让他回去听传唤,来回跑了两天,他就觉出了不便当。
他家在平江府的宅子虽说离别业不远,可一来一回也要一个时辰,世子爷每次出门都是临时起意,有一回极早就出门了,他没赶上,还有一回,他刚刚离开别业,世子爷就出门了。
错过两回,他就托洪伯请世子爷示下,能不能在别业指间房子给他住,以便于随时侍候,洪伯回复说:世子爷说了,他不是府中下人,拘在别业不许回家,不合适。
今天早上,他赶到别业时,说是世子爷去了临海镇,已经走了小半个时辰了!
何瑞铭带着几个小厮长随,一路打马疾奔,一头一脸热汗赶到临海镇时,早就等候在镇外的小厮急忙迎上来。
何瑞铭稍稍勒慢马速,听到句世子爷这会儿正在海税司,匆匆交待了句晚了没赶上,催马赶往海税司。
何承泽得了一句晚了没赶上的禀报,拧起了眉头。
世子爷今天到海税司就任,不可能是临时起意,却没交待阿铭。
何承泽往后靠在椅背上,出了好一会儿神,站起来,站到窗前,看向海税司。
他总觉得,世子爷上一趟到江南时,就对他们何家防范很深,因为什么?是有人说了什么吗?
何承泽慢慢的,细细的掂量起每一个人,每一件事。
顾砚从海税司出来,看到热的红头酱脸,正拿着帕子满头满脸擦汗的何瑞铭,笑道:“正要让人去叫你过来。今天咱们就住在这临海镇,你去找个住处,离码头要近,其它不限。”
“是,要住几天?”何瑞铭急忙欠身应是。
“住几天~”顾砚仿佛刚刚想到这个问题,想了想,笑道:“说不好,清理好这码头之前,大约都用得到。”
“是。”何瑞铭不再多问。
世子爷既然说不好,那就照着长久打算。
何瑞铭急忙去找住处。
这会儿已经过了午正,世子爷今天晚上就要住下,这半天的功夫,要找到住处,还要打扫擦洗,安排家俱用具,杯碟被褥,热水条冰……
何瑞铭加快了脚步,时间太紧!
顾砚晃着折扇,到照月楼吃了饭,回到码头。
码头上,王贵已经带人搭起棚子,放好了椅子桌子,棚子门口竖着顾砚那面顾字将旗。
顾砚站在棚子前打量着四周,一眼看到对着几条大船点着数,写写划划的黄显周和姚先生,折扇点了点黄显周,吩咐道:“叫他过来。”
黄显周跟着小厮进了棚子。
棚子位置选得极好,凉气习习。
黄显周进了棚子,只觉得一阵凉爽,十分舒泰。
“坐。”顾砚示意黄显周。
石滚将茶放到黄显周旁边几上。
黄显周忙欠身致谢,目光落在那只巨大的杯子上,没能控制住,瞪大了双眼。
“阿囡说你是个用大杯子喝茶的。我让人给你找了这只杯子。”顾砚笑道。
“世子爷可真是体恤,下官多谢了。”黄显周急忙欠身道。
顾砚眉梢微挑。他这腔调可真够阴阳怪气的!
“说说你一阵子看到了什么,有什么想法。”顾砚转入正题。
“是。”黄显周垂下头,眉眼耷拉下去。
刚才那句话好像又没说对,唉!算了,还是说差使吧。
“码头上的扛夫卸货,都是定价,一个工多少钱,一年一调,由海税司牵头,各大商行,以及码头各帮共同议定。
“议价的规矩是照去年里每个月的米价,油价等几样东西涨了多少,或是降了多少,这一块规矩死,倒没什么。”
顾砚嗯了一声,这些,从前的他,以为都是些琐屑细事……
“扛夫卸货,也是点货。一船货卸完,拿一根竹板,什么货,几个工,货主画押,扛夫头儿拿到点检所抄录画押,凭竹板到银庄支钱,银庄每月和海税司结算卸货钱。”
顾砚听的眼睛微眯,怪不得何承泽说海税司之复杂,牵一动百。只卸货一项,就已经牵涉众多。
“点检所隶属于三司使,每年由礼部挑选擅长格致术数的举人充任,所得计数,每月直报三司使。这一块,充任者两年一轮,只计数汇总,上手极快,下官以为,极难动手脚。”
“三司使的数目和海税司数目从无差别。”顾砚道。
“下官想到了。”黄显周微微欠身,“南岸,江洲,北岸三处码头上的扛夫,各有帮会,南岸这里,下官打听下来,总计有四个帮会,各有一项主业,其中丝绸帮人数最多,势力最大。
“最近涌进码头的外地扛夫,眼下只能抢些重活杂项,丝绸,茶,珠宝等,都插不进手。
“下官常跟扛夫聊天,扛夫们抱怨最多的,是算工不公,明明要两趟才能扛完,帮会只给算一个工。”
最后一句,黄显周说得意味深长。
顾砚垂着眼,突然站起来,走到棚子门口,微微昂头,远眺着不远处根根竖立、如密林一般的桅杆。
从前,何承泽说他的脚从来没真正踏在临海镇的地面上过,现在,他明白这句话的意味了。
“你接着说。”顾砚转回身,示意黄显周。
“下官以为,这两个工只算一个工,应该是关节所在。”黄显周眼睛闪着亮光。
“嗯,你觉得该怎么办?”顾砚问道。xǐυmь.℃òm
“先得让一个工就得算一个工,让扛夫们闹起来,再借机厘定一个工的量,几匹丝绸,一件细瓷,茶叶多少量,等等,下官以为,这些工量,早先应该是有过的。”黄显周说完,微微屏气看着顾砚。
顾砚垂眼抿着茶,仔细捋了一遍,点头,“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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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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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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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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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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