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四下环看一圈,目光落在了台州的孟家两位舅舅身上。从贺南方进门到现在,他们还未开口说过话。
不知道是在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孟家人开口时,语气还算客气:“既然丧讯是假的,老爷子又身体健朗,我们就放心了。”
贺南方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孟家人:“不过,我还听说......南方你也因为操劳过度,身体出了些问题。”
说完语气关心地添了一句:“严重吗?”
贺南方长腿微微弯曲,交叠着,手指点了点膝盖:“舅舅是什么意思?”
“是说,我现在不该出现在这里,而是应该在医院病房?”
孟家人:“你没事最好,我们也是关心你。”
“你从小没父亲,老爷子年事又高,母亲又在台州,你身边连个可照顾你的亲人都没有。”
“我们......很放心不下你,怕你一个人,孤独。”
“要是你同意,不妨把你母亲接过来,照顾你?”
原来孟家打的是这主意。
贺南方这人,天狼孤星的一样又独又专的性子。
居然还有人怕他孤独,怕不是故意讽刺贺南方如今众叛亲离的结局。
当初他亲自将贺夫人等送回台州,就有不少人在背地说他无情无义,后来又遭李苒拒婚,老爷子病重。
说难听点,贺南方身边的所有的亲人,一个又一个地离开他。
这件事,他虽然从未表现出在意,但心里一直难以抒怀。
大厅里静悄悄的,香炉里还燃熏着香,贺南方紧紧地捏着手中的茶杯,仿佛下一秒就要掷出去。
李苒坐在他旁边,见他指尖被捏得发白,也不知道他是疼的,还是气的。
“孟舅舅。”李苒正了正声,隔着不短的距离看过去。
“南方父亲虽逝世早,但这些年一直有爷爷养育他,不算是孤独。”
“更何况,南方将贺家发展到如今无比辉煌的地步,就算爷爷年岁渐高,但他看到贺家的现在,心中也无遗憾。”
“至于贺夫人——”
“贺夫人这么些年在贺家,挑拨离间,阳奉阴违,背着南方干了许多上不得台面的事儿——再说,南方只是将她送回抬台州而已,怎么两位舅舅一副贺家是把她逐出家门的样子?”
“再说,贺夫人每月的赡养费,贺家可未曾少过一笔。”
“怎么,两位舅舅是嫌弃钱少?”
说起赡养费,孟家两个男人更是一脸便秘的样子,当初贺夫人还在N市时,是当家主母,呼风唤雨,每年净贴往台州的千八百万是常事儿。
自打她回到台州,贺家每个月只给可怜的几万块抚养费,以贺夫人以前花钱的性子,连一只包都不够买的。
更不要说再贴钱给孟家,孟家人虽明地里不说,但暗地里经常想着怎么往贺家多要些钱。
这不听到老爷子丧讯,立马便过来,想问问老爷子一走,贺夫人能分到些什么。
不过贺南方一口咬定老爷子还健在,这些话当然问不出口。
孟家人被李苒这般明里暗里一讽刺,顿时有些不高兴:“这儿有你什么说话的份儿?”
李苒笑笑,她傲慢起来说话神态像极了贺南方,抬了抬下巴:“你看我坐的位置......”
“这事儿有没有我说话的份儿?”
贺南方坐在最上面正中座,李苒坐在他的身边。
那个位置,若不是贺南方允许,谁敢坐?若是他允许的,李苒今天什么身份自然一目了然。
李苒:“所以,贺家的事情,自有贺家自己关起来门来解决,不劳各位费心。”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再究着话题不放,就显得动机不纯了。
贺南方抬手,叫孔樊东出去让下属摆席。
这些人大老远过来,肯定不止为这点事,吞吞吐吐不说完是不会走的,现在他东道主的地盘上,没有不尽地主之谊的道理。琇書蛧
众人移步到别处,许闻斌留在原地,贺南方知道他有话要说。
许闻斌才是最老谋深算的狐狸:“南方,不瞒你说,叔叔想将同贺家开办那几个工厂的钱拿出来。”
贺南方:“许叔,按当初的协议,现在可不是拿钱的时候。”
其实,许闻斌明地里说是拿钱,其实就是要钱。
那工厂三十多年前投资的,早就没了利润,最值钱的不过是那块地皮。
这年头,卖地是最值钱的。
然而,当初协议也是签好的:只要几个场子还在,地就不会卖,更何况贺家占大头,就算许闻斌自己想要卖地,也卖不了。
“我是想把地卖了。”
贺南方轻抬眼,笑了一声:“你若是好商好量,没准我还能同意。”
“结果今天你带着一帮人,上来先将我架在火架子上烤,我还会答应你的要求?”
“许叔刚才还说许家资金流没问题,破产都是谣言,怎么这会儿又急着用钱。”
“难道外面传的都是真的?”
不给钱就算了,还被讽刺。
许闻斌忍着怒火,腮帮子咬的一跳一跳:“贺南方,你真以为南山这些事儿能瞒得住别人。”
“老爷子的丧讯虽然是假的,可他人现在躺在重症监护室,呼吸机一拔可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贺南方手中的茶杯扔过去,擦着许闻斌的脸颊摔在地上。
“闭嘴。”
许闻斌擦了擦面颊上的茶水,抖落着手指:“你贺南方到底是硬气,刚做完手术第三天居然就能下床。”
说完还特地朝贺南方的腹部看了几眼:“那群人不信我的话,我叫他们亲眼过来看一看。”
“倒是着了你的道。”
许闻斌上前一步:“你这强装出来的样子,应该也撑不了多久吧?”
他抬手在贺南方的身上,上下试探了一下:“你这里面应该裹着的是纱布吧?”
“可能只要我轻轻一拳,你缝好的伤口就会裂开。”
“啧啧,搞不好,连肚子里都会流血,这样你就真的要躺十天半个月了。”
李苒在旁边惊得汗都冒出来,立即就要将贺南方拉到一旁。
她攥在他衣袖上的手,被他紧紧摁住。
“不知道是哪里空穴来风,传我做了手术。”
“许叔,你见过做手术第三天就下床的?”
“你可以动我一下,赌一把试试。”
“今天只要我贺南方没倒——”
“倒下的就是你许闻斌。”
许闻斌突然想起一个传闻来,孔樊东是贺南方的一把刀,一把枪,枪法精准,百米靶心。
笑了笑:“开个玩笑,南方你不必这么严肃。”
孔樊东在外面叫:“午宴开始了。”
“带许闻斌先生出去!”
孔樊东背着手走进来,将许闻斌赶了出去。
贺南方立刻站不住,后退两步,倒坐在椅子上,李苒擦着他额头隐隐的冷汗。
咬牙骂道:“许闻斌王八蛋,他居然敢威胁你。”
如果刚才他真的敢下手,贺南方定然没什么力气还手,到时候万一碰到伤口,绝对瞒不住。
贺南方缓了几口气:“走吧,去餐厅。”
餐桌上气氛不太好,贺南方本就不多话,许闻斌又被他一恐吓,脸色发白地吃着饭。
即使眼神再活络,遇上这种局面,也不敢再活跃什么气氛。
许闻斌先举的杯:“第一杯先敬东道主,我们远道而来实属给南方添了麻烦。”
“许叔敬你一杯。”
李苒在旁边看着干着急,生怕贺南方接起杯子就喝了。
“今天我以茶代酒。”
许闻斌:“怎么不喝酒?”
贺南方:“不想喝。”
许闻斌:“外面传你刚动过手术,难道因为这个不方便喝酒?”
他这话一说,直接把桌上的气氛都给挑燃了,人人眼里冒着精光。
似有似无地看着贺南方,恨不得把眼神变成X光线。
“这句话许叔已经问过了,若是刚做完手术,我现在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至于不喝酒——因为吃了感冒药,药性抵了就不好了。”
“各位叔伯的盛情,我确实推脱不了,可也只能以茶代酒。”
他这套说辞显然说服不了场上的人,可上午刚用完消炎药,若是这个时候敢喝酒,岂不是拿自己命来赌。
李苒嘴角擒着笑意:“许叔。”
“你这逼着南方吃完药,跟你们喝这顿酒,是何居心呢?”
许闻斌:“我能有何居心,不过是想证实传闻是真是假。”
李苒:“我看许叔不是在证实传闻,而是要将莫须有的事情,非要让南方承认是不是?”
说完,她倒了一杯酒。
“今天来的各位,大多是我与南方的长辈,按道理长辈敬酒,我们不得不喝。”
“若各位真是趁着新年,图个祝福寓意的话,我可替南方喝这杯酒。”
“但是,若各位......今天是来故意找事儿,非要逼南方喝下这杯酒的话——”
“那各位叔伯的行为真叫人尊重不起来,这杯酒,我们更不会喝。”
她这句话说的滴水不漏,这些老狐狸若是再强行要跟贺南方喝酒,倒是显得居心不良,心怀叵测。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李苒已经将手里的酒喝了一杯。
众人面面相觑。
李苒满脸笑意,倾了倾酒杯,“叔伯,我干了。”
贺南方看着她,眼神里波浪壮阔地涌现出各种情绪。
最终将心底的所有都压抑住,什么都没说。
众人纷纷喝了这杯酒。
然而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尤其是在座的她与喝南方辈分最小,而且之前是她自己夸下海口说要替贺南方喝。
结果几分钟的功夫,她已经六杯子喝下肚。
白酒杯不算大,三杯有一两。
也就是说,她已经喝下了最少二两白酒。
这顿酒席,真是贺南方吃过最糟心的一次饭。
李苒大概又喝了三杯酒,总算把一桌人敬完。
她的状态倒还好,意识很清醒,若无其事地吃着菜,倒是一点不怂不输。
这顿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之后又将一众人打发干净。
贺南方这才急着脚步去房里看李苒的情况,饭后李苒困得不行,结束后就倒在卧室。
她全程很清醒,还礼貌地跟这些小人告别。
一到床上就栽进去,睡得昏天黑地。
贺南方走到卧室里来看她,见她酡红的脸色,又叫来医生。
医生测了测心率,“一切正常。”
贺南方放下心,心想等身体好了,就将这群王八崽子一个个收拾。
吩咐了孔樊东几件事,无非是将原本贺夫人名下的所有产业全部收回来,不再交给他那两个舅舅经营。
贺家本家那里,从今年开始停止所有分红。
至于许闻斌,贺南方的手段势必成为压死许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这些人被许闻斌怂恿而来,本想趁着老爷子病危,贺南方手术,多少能捞出一点好处。
哪知这些人压根是软骨头,贺南方三两句话就吓得他们战战兢兢,信以为真,无论许闻斌说什么,他们都不信了。
许闻斌恨铁不成钢。
总之,许家这次也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彻底把贺南方得罪了。
**
李苒醒过来时,是被热醒的。
她刚眯了会儿眼,脑子有点断片,看到旁边躺着的贺南方时,还一时没回过神。
等到今天想起发生什么事儿时,立刻摇晃着站起来,出去叫一声给他看伤口。
刚起来,被贺南方又拉回了了床上。
她小心翼翼不碰到他的伤口:“你怎么样了?”
贺南方刚才应该也是在休息,声音有点哑:“医生来看过了,换了药,没事。”
“真的?”
李苒不太信,贺南方今天演技完全看不出是个病人。
贺南方点头:“真的。”
李苒重新躺下来,两人并列着。
“我今天有没有给爷爷丢脸?”她有点记不太清酒桌上的事儿,只记得自己喝的第一杯酒,后面就忘了。
贺南方:“没有。”
“爷爷会以你为豪。”
李苒:“那就好。”
贺南方偏头,费力地抬手,深情地望着她,摸了摸她的额前的发。
“我也是。”
“嗯?”
“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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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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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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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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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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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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