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白音到时,燕家大宅已灯火通明。
佣人们忙前忙后在做卫生的收尾工作。
由于傅瑶燕殊回来突然,不仅给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给佣人们也是。
不过傅瑶倒是毫不在乎,随便找个角落拉着丈夫坐下,好声好气地嘱咐。
“一会儿儿媳妇来了,你好好跟儿媳妇讲讲六年前的事。”
“突出一下咱儿子深情靠谱的人设。”
燕殊闻言微微蹙眉,用沉默表示不赞成。
沉默一会儿见妻子不悦的神情,还是开口为难道,“不好吧,毕竟是小冽的隐私。”
冷白音惊奇。
这是她在公公沉着帷幄的脸上第一次看到这种类似焦躁的神情。
可惜婆婆无形之手按下,没给公公反抗成功的机会。
“当年你不是差点棒打鸳鸯,快跟当事人分享一下后来怎么又同意了呢,是不是。”
傅瑶看着冷白音刷一下亮起的双眼憋着笑,毫不犹豫坑起老公,“我看音音也很好奇。”
燕殊:“……”
“虽然你说得有道理,但是还是要告诉音音。”
“你当年揍儿子的时候怎么没寻思别的方面的人权呢。”
“……”
几番连环重锤,燕殊哑口无言。
这边交涉,那边隔着不远,燕凛端着一杯橙汁喝得有滋有味。
安静降低存在感就等着一会儿听八卦解他内心疑惑。
他好奇他哥为什么挨揍好奇了好几年了好吗!
虽然之前他哥叛逆,日天日地,都快住进游戏里去了。
再之前与家人之间反倒疏离冷漠,态度一直都是听你的,都行。
虽然前后态度巨变,反差巨大,但那时候他爸都没动他哥一根手指头。
反倒从怀城回来之后他哥主动寻他爸聊天谈心,然后反倒挨揍了。而且挨揍之后,他哥跟变了个人似的发奋图强。
他隐隐约约能猜到为什么。
但是猜到和耳听为实倒是两回事。
为了听得惊人大秘密,燕凛乖巧地伪装成一朵蘑菇蹲在原地一动不动。
生怕被发现扔出去。
另一头,燕殊拗不过妻子,最终认命般坐在儿媳妇对面的沙发上,先是看了眼妻子,遂无奈叹气扭头对儿媳妇说。
“爸爸得对你说声抱歉。”
傅瑶对这个开头表示满意,连连点头。
他眯着眼陷入回忆,缓缓讲来。
“当年燕冽从怀城回来之后,像变了个人,头发终于又变成黑色,我们很欣慰。”
“正想问他怎么提前回来了,他就扔给我们一张储存卡。”
看到卡里内容后,燕殊和傅瑶都心惊不已。连忙问他后来呢,他第一天就逃出来了,这三个月去哪了?
他说自己在外面打工,养活自己。
第一天交流仅有这些,夫妻俩连忙招呼儿子去休息。
那时燕殊对儿子开始产生愧疚,一时间父慈子孝。
但是这种和谐没维持多久。
出去参加酒会应酬时,有人恭维燕殊养了个心有大爱的好孩子。
燕殊这才知道燕冽回怀城之后把从小到大的压岁钱,投资获得的钱,全部投入到一个医学项目里。
还有关系好的熟人暗示问他,说燕冽最近是在找什么人吗?
他回去问儿子。
两件事情燕冽不仅都没有否定,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父亲。
燕冽请求父亲帮忙找她。
一开始父亲还耐心听着,后来越听越生气。
十七岁的小姑娘,还没成年!
燕冽居然还敢跟人同居!
怒火直冲天灵盖,把他的理智烧得丝毫不剩。
出去一趟不仅没把原来的毛病改了,原来都是小打小闹,这回居然还添了纨绔子弟的大毛病。
燕殊怒不可遏,抽出戒尺就家法伺候。
他问燕冽有没有做什么越线的事,燕冽说没有。
燕殊不信。
孤男寡女日日夜夜在一起三个月!
燕冽又这么一副上头坠入情网的模样,将心比心,燕殊不相信小年轻在短短三个月能有多深的纯粹爱情,除非加了欲。
无论燕殊怎么逼问,燕冽都不承认,梗着脖子坚持说没有。
燕殊这火气越烧越高,打燕冽的力气也越来越大。
奇怪的是,燕冽并没有挣扎。
啪,啪。
冷硬的竹片用力抽打燕冽的后背上,留下一根根鲜红的血迹。
燕冽挺着脊背,咬紧下颚,没喊一声疼。
只在父亲扔掉戒尺时又问了一句——打完了能帮我找她吗?
燕殊又被激怒,捡起戒尺又是一顿打。
最后鲜血淋漓,被匆匆赶回来的傅瑶制止。
傅瑶护着儿子哭着骂他。
可在听完来龙去脉之后,哭声戛然而止。
傅瑶当时只说了一句,你年纪不大,她比你还小。现在不是做事逞义气的时候。
父母一刚一柔,从两个角度否定了他的想法。
最后是燕凛等父母离开之后悄悄进书房扶哥哥回房,又慌忙找到药箱给哥哥上药。
上药的时候心惊胆战地想,燕凛觉得自己以后可不能喜欢姑娘了。
太吓人了!
这边燕冽并不知道燕凛的想法,他趴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盯着窗外的月亮。
前几天,甚至今天他们看的都是同一轮月亮,可他现在却不知她去哪了。
最让他后悔的事情,就是他没有问她的姓名。
他只知道她叫音音。
从那日之后,燕殊就觉得大儿子变了。
把他喜爱的游戏机全部收起来,甚至主动提出去盛东见习。
课业之余,他在盛东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在学校也积极参加各种活动。
脱胎换骨宛如变了一个人。
在一年之后,燕冽又来请求他,说爸爸,她现在已经十八岁了,你能不能帮我找她。
燕殊这才惊觉,儿子跟他一样执拗,根本没有放下。
燕殊沉默地看着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他以为燕冽还会说什么,祈求或者倔强。
可燕冽只是点点头,沉声说我知道了,下次再来问。
燕冽说到做到,更努力学习,更努力工作。又隔了半年,真的又来问。
燕殊也知道燕冽私下也在搜寻那个姑娘,但是资源有限,他哪能找到呢?
跟他一般大的兄弟虽然都是豪门子弟,但他们这批还没长起来,人脉也有限。小孩子的小打小闹根本无法做到大海捞针般的找人。
其实在儿子第一次跟他说之后,他思前想后,真的去找了。
可饶是他动用所有隐藏的资源,依照燕冽提供的可怜线索也找了大半年才找到。
天知道在看到小姑娘的照片,小腹还平坦的时候,他有多松一口气。
吓死他了,他紧赶慢赶,生怕找到女孩时自己已经当了爷爷。
还好没有。
然后他发现,小姑娘居然也是滨城的,还是冷家的孩子。
冷家乱七八糟的乱事他知道,冷老爷子和老夫人算是一代大能,靠自己白手起家,血雨腥风开创冷氏并壮大,燕殊非常钦佩。
可惜儿子生得实在不好,沉溺于小情小爱,脑子还不清醒,眼瞅着家业就要败了。
于是一开始,他甚至怀疑冷家的女儿是故意出现在儿子面前的。
这种卑劣恶俗的手段让他不禁嗤然。
他更不可能告诉儿子了,燕冽以后纵是不联姻,也不可能选择这样一个家庭的女儿作为妻子。
冷家愿意败,他燕家蒸蒸日上可不能有这种可能。
后来。
他看儿子坚持不懈地艰难努力,他也不禁好奇冷家这女儿有什么魔力,有两把刷子给儿子迷成这熊样。
随着送来的消息越多越详尽,燕殊的心情也越复杂。
这个女孩,跟他想象里的好像不一样。
她在冷家过得好像并不好。
假期时还得自己出去打工预存下一年的学费。
怪可怜的。
燕殊不禁唾骂冷成励,更是暗中将盛东与冷氏的合作机会全部掐断。
他看不上那样的男人。
那样的父亲。
隐隐地开始理解儿子为什么放不下那个女孩。
她坚韧又阳光,像开在山巅峻峭处的娇花。
充满了吸引人的矛盾。
燕殊冷眼观察儿子,心想如果他再过一年能不放弃。
他就告诉儿子。
后来两年半过去,燕冽二十二岁刚开始学会应酬,喝多了。
他狼狈地趴在地上,紧攥着拳头抵在胸口喃喃地喊她的名字,“音音。”
燕殊恨铁不成钢,直戳儿子肩膀。
“你在这跟我装什么情种呢?”
“别跟我说你俩认识三个月就情根深种了!”
“爸,我没非她不可。”
燕冽埋脸藏起泛红的眼尾,“我就是怕她过得不好。”
燕冽是个理智的人,他们只短短接触三个月,她是什么想法他根本无从知晓。尤其她又跑了……
燕冽自觉他没热脸贴冷屁股的习惯。
但他怕她过得不好,回家又被冷待,甚至虐待。
如果再上不了学怎么办?
她那么招眼,怎么能保护得了自己?
要再遇到怀城那样的事,那样的坏人怎么办?
“我帮你找她,但是我有个条件。”
燕殊叹口气,终于松口。
然后燕殊就看到儿子猛地抬头看他,与他如出一辙的凤眼猩红,因醉酒布满血丝。现在却锃亮发光。
在这一刻,他突然心受触动。
又纳闷,在怀城时,这两个小家伙到底经历了什么能建立如此深的感情羁绊?ωωω.χΙυΜЬ.Cǒm
想到这他又没好气地冷哼一声。
还是单方面的感情羁绊,他看那小姑娘回滨城之后自己过得挺好。
没有一星半点能看出来想他儿子。
就他儿子自己在这嘴硬。
在察觉出他居然为儿子抱不平,燕殊抿嘴。
脸色真是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燕殊的条件是,即使找到她,在她大学毕业之前也不许去找她。
在她毕业后,有了自己的事业,并踏入正轨之后才可以。
他看燕冽满脸为难,让燕冽自己回去思考。
燕冽回去想了两天,答复说行。
又问他,如果她遇到经济问题,可不可以侧面提供帮助。
燕殊问怎么算侧面。
燕冽想了想回答说奖学金,如果她足够优秀足够想要,一定会获得奖学金。
燕殊这才高看了儿子一眼,点头答应了。
燕冽知道女孩消息时,已经两年多快三年过去。
女孩十九岁,他也二十二岁。
她非常争气,去滨大读大学。
也正巧那年,他从滨大毕业。
两个人像中间隔着透明的膜一样,总没办法见面。
总差一点。
但是在得知她上滨大之后,燕冽非常高兴,甚至拽着燕殊喝了一杯。
颇为荣光。
燕殊没好气,陪他喝了一杯就走了。
也是这一晚,燕殊回去之后认真思考儿子与女孩的关系。
也第一次在心里点头,寻思如果再过两年儿子真没变心,娶了也就娶了吧。反正女孩跟冷成励关系也不好,自强自立地长大,应该不能有什么坏毛病。
后来他甚至劝过儿子,去见见她。
可变成了儿子不乐意,燕冽说,她有权利选择更广阔的天空。
他看着儿子默默守着女孩,终于在冷家生意遇到问题放出要联姻的风声时,他才站到自己面前说,爸爸,我想娶她。
这时距离最初他们相遇,已经过去六年。
燕殊欣慰又心酸。
他问燕冽,想好了吗,想好娶她的理由了吗?
燕冽沉默着,最后只是说,我希望她过得好。
就像最初在怀城相遇时,哪怕他那时什么都没有,也希望能让她过好。
听到这,冷白音已满眼泪光,她接过婆婆递过来的纸巾捂在眼前。
心里酸得难受。
过了许久咽下颤抖的哽咽,她才继续问,“然后呢?”
“然后,他怎么准备联姻的,你就问她吧。”
燕殊讲述完这六年的过往,讲起来觉得很快,实际并不是。
他看着儿子成长,学会克制隐忍,她就像是个引子,让儿子看到了另外一种人生的可能。
大概对那时迷茫的燕冽冲击特别大。
别墅大门嘭的一声被推开,他们扭头望过去。
燕冽喘着粗气站在门口,锐利的目光扫过来,落在冷白音身上。
他大步向她走过来。
傅瑶在一旁推推冷白音的腿,无声地鼓励她。
她又抽噎着长吸一口气,起身将自己投入一步之遥的燕冽怀里。
她紧紧抱住他的腰,脸颊紧贴着他的胸膛。
“老公,我感觉这回咱们快当爷爷奶奶了。”
感动酸涩的心情瞬间被击散大半,冷白音一口气哽在喉咙不上不下的。
转瞬又想到别的,她轻轻拍了拍燕冽的腰,示意松开。
在长辈面前抱一下就好了。
燕冽没动,垂首看她,用眼神温柔询问她怎么了?
冷白音摇摇头,没怎么,她只是在想,她一定要为他准备一个特别诚挚的求婚仪式。
她以后一定要对他特别特别好。
一家人一起吃晚饭。
冷白音已经缓过来。
倒是燕凛坐在哥嫂对面红着眼睛,时不时地抽下鼻子。
一副被感动大了的模样。
饭后,他们临时决定在大宅留宿一晚。
燕冽扯着她的手低声对她说,“一会儿早点回房,有事跟你说。”
冷白音回握住他的手掌,重重点头。
她也有话要跟他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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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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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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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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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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