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凤楼下的则天门是端门,正门。
从左右两道门户也能进入皇宫。
但各道门户之间,还有门户阻隔,只要将门户与门户之间的宫门封锁,彼此间便不能走动。
这种隔离舱一般的设计,本就是为了防范一道门户发生意外时,也能迅速封锁其他门户之用的。
而这支人马,正是从左边的这道长乐门出来的,身在午门之上的唐治那边,丝毫不受影响。
这支人马一出来,天纪军和禁军一时不辨敌我,立即转向,对他们做出防范姿态。
本来想抽冷子射贺兰曌一箭,挑起双方大战的将领也是一呆,停下了手中的弩箭。
就见这支衣甲鲜亮的军队出来,并不向前迫近,立即在原地雁翎状展开。
然后便有数匹马,被拥在中间,走出长乐门来。
禁军中有将领惊喜大叫:“是陛下!”
果然,那几匹马上,中间的正是唐仲平和韦氏,而其左右,则是魏王贺兰承嗣、梁王贺兰三思,令月公主,和大将军丘神机。
禁军将领心中大定,天子出现了!
贺兰曌坐在步辇上,眯起一双老眼,望向长乐门下。
她的目力,如今看不清那边几人的容貌,只能以模糊的人物轮廓来做辨别。
一旁,贺兰娆娆已低声对她介绍了一遍。
贺兰曌脸色沉肃不动,道:“仲平胆小怯懦,他不敢来和朕对峙的,怂恿他来的,不是韦氏,便是令月。”
贺兰娆娆急急一扫各方形势,低声道:“圣人一会儿靠后些,一旦形势不利,天纪军会护送圣人随秦王一起离开神都,再做打算。”
贺兰曌淡定地道:“不去!朕多大年纪了?还禁得起折腾?”
贺兰娆娆急道:“圣人!”
贺兰曌道:“如果仲平、令月敢弑母,那朕就送给他们杀!今日万千军士当面,任何消息都瞒不住的。
明日,普天之下亿兆子民便会知道,他们谋逆弑君,以子杀母,治儿有大义在手,从此行事再无顾忌,你跟他走,替朕报仇就是。”
贺兰娆娆急的汗都下来了:“圣人不走,那娆娆也不走,死战以卫圣人!”
“混账!朕把你许配给治儿,你以为,就只是为了给你找个如意郎君!”
贺兰曌脸色一厉,训斥道:“贺兰一族,除了你一门,多多少少都会牵连进宫变阴谋之中。如果你不在了,我贺兰一族,岂不是要被杀绝了?”
贺兰娆娆还待再说,因为突如其来的一支人马,整个午门前广场上一片静寂的状态下,今日在宫中当值的羽林卫将士忽然收了刀盾,向左右一站,做出一副完全不设防的姿态。
然后,令月公主轻驰宝马,缓缓向前奔来。
走到三方兵马的中间位置,令月公主一勒马缰,站住了身子。
“皇兄仲平,为奸贼蛊惑,逼宫夺位,囚禁母亲,实为大逆不道!今秦王回京,奉诏拨乱反正。
本宫与丘神机大将军、梁王贺兰三思、魏王贺兰承嗣,响应秦王,以大义说服皇兄,自摘帝号,向母亲请罪!”
令月公主这话说的漂亮,事情做的也漂亮。
即便是这个时候了,她也不说是带兵入宫抓了唐仲平。
哪怕这个君,现在大有不予承认的意思,她也不愿担上“谋逆”的罪名。
可是,看唐仲平和韦氏坐在马上,脸色灰败,两匹马左右,还各有一名魅伟的骑士看押着的情形,他们分明是被抓起来了。
令月公主大声说罢,身后军士,便将她的话大声喊了出来。
旋即令月公主扳鞍下马,魏王和梁王、丘神机随之下马,郑重跪倒,高呼道:“臣等叩迎圣人!”
贺兰曌坐在步辇上,先是微微一呆,旋即拍着扶手,连连冷笑:“好,好好好,真不愧是朕的好女儿,拿得起,放得下,可惜……”
可惜,你不是男儿身。
哪怕贺兰曌自己做了皇帝,但终究是无法接受把江山传给她的女儿。
祭祀血食,唯子与孙。
形成这个世界的一切,是彼此相连的,哪怕是有人能突破了其中某一个部分,也无法彻底打破、颠覆、重构一切。
当她渐渐老迈,开始考虑身后事的时候,她也还是回归了传统。
令月公主跪倒尘埃,以额触手。
梁王和魏王,还有丘神机,也都跪于其左右。
按剑策马,站在唐仲平身侧的轻车都尉邱晨低声道:“陛下!”
唐仲平身子一颤,艰难地爬下马,软软地跪在地上。
而韦氏更加不堪,两股战战,根本无力从马上下来。
最后是两名军士上前,搀住她手臂,半拖半架地把她从马上弄了下来。
丘神机派去上阳宫的人一回去,便把贺兰圣人已被迎出宫的消息禀报了令月和丘神机。
令月公主闻讯大惊,当机立断,马上让丘神机带兵入宫,去绑了唐仲平夫妇出来。
玄武门本就是宫城后宫的一道最紧要门户。
如果守这道门的人反了,再入宫中,如入无人之地,简直再容易不过。
令月公主已有判断,午门落入唐治手中,满朝文武落入唐治手中。
玄武门被堵住了,外边攻不进来,他们也突围不出去。
但是更要命的是,他们也被堵在宫中,无法对外界遥控指挥。
母亲被迎出上阳宫了,对于新晋将领,她有多大的影响力不得而知,但是那占了一半的老将,贺兰曌对他们的影响力、威慑力却是太大了。
更让令月公主忌惮的是,唐治既然早有安排,能与上阳宫提前取得联系,得到秘诏,又能顺利把人接出来,那么,他对宫中,就一定没有安排?
会不会……他就是忌惮着那里边是他的父母,不想于大节上有亏,所以,在等接来祖母?
他是要假祖母之名,以母待子的名义再杀进宫去,捉拿逃进内宫的众人?
令月心思缜密,思索也多,因此难免猜疑。
而一旦有了这个猜疑,那她就得必须马上行动了。
再观望下去,等一切果如她的料想时,那就完了。
皇帝来了……
皇帝跪了……
禁军麻了。
这……这还打个鬼啊?
午门前,轰隆隆跪倒了一大片,其中令月公主与贺兰三思那边的人,跪得尤其的快。
走韦家门路上位的一些将领,也抱着侥幸心理下了跪。
韦家的韦健亨,却是惨笑一声,拔出剑来,横剑自刎了。
他没有在姑母韦氏身边看到他的兄长韦健元。
再看到羽林卫的士兵粗暴地把韦氏拉扯下马的一幕,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韦健元,应该已丧命在宫中了吧。
他还想苟活?
不如自寻解脱,还能得一个痛快。
令月公主的临阵倒戈,成了压垮禁军的最后一根稻草。m.xiumb.com
眼见形势扭转,唐治立即亲自迎出午门,将皇祖母迎进宫去。
城南诸坊还没听到什么风声,洛阳宫已换了主人。
五凤楼上,文武百官看到那位威严了一辈子的老太太被抬上城楼,立即俯伏在地,向她跪拜下去。
众文武中,如张孟将、桓颜范等人,脸色惨白。
曾经有多积极地充当闯宫的急先锋,这时便有何等的恐惧。
而那些有令月公主、梁王魏王背景的人,则偷窥着他们的靠山脸色,希望能从他们脸上看出几分端倪。
但是,此时此刻,这又怎么可能是看得出来的?
……
唐仲平由冀王册立为太子,入住东宫以后,冀王的宅子便又空出来了。
然后被狄阁老捡了个漏儿,以更便宜的价格,把这幢宅子买了来。
所以,如今的狄府不在南城,而是距洛河更近。
大军献俘巡游,就是从他们坊前的大街上绕过去的。
午门那边生变,献俘军立即采取行动,消息自然也传回了狄府。
狄阁老闻讯大惊,立即吩咐家人再去打探。
狄府家人也不敢靠的太近,远远观望,只能知道大概情形,却也及时报回狄府。
狄阁老不知道唐治持有贺兰圣人的诏书,也不知道他还成功地把贺兰圣人接出了上阳宫,所以听了唐治所采取的行动,只觉他简直是莽撞至极。
朝中针对唐治的情况,狄阁老当然知道。
他很不理解,贺兰曌当皇帝时,把自己的儿子视如寇仇。
如今唐仲平做了皇帝,还来?
这是他们家门风如此么?
不过,唐仲平的处境与当年的贺兰曌不一样,在狄阁老看来,唐仲平即便是针对了唐治,也只是忌惮他的兵权,不会像当年贺兰曌防范他们兄弟俩一样,那般对待唐治。
所以,此事对功劳甚大的唐治来说,固然太不公平,却也可以徐徐图之。
毕竟是家务事,尤其是唐家三兄弟兄友弟恭,感情深厚,这更保障了唐治的安全。
他实未想到,这种情况下唐治居然会干出谋反的事来。
那既是他的君,也是他的父,此事张扬开来,他的名声将毁于一旦,这是何苦来哉?
可惜了,可惜了,一代少年俊彦。
狄阁老长叹一声,想到因为孙女儿落水,自己倒是避免了登五凤楼,又不禁苦笑一声,倒是多亏了窈儿。
若登上五凤楼,于他而言,也没有杀身之险。
除非局势已不受控制,各方演变成混战。
因为他的立场一向中立,所以任何一方,都不会特意地针对他。
但他只要在五凤楼上适逢其事,他作为臣,面对唐治的举动,就必须得有个态度。
他站哪边?
而现在,却避免了这种尴尬,只等事态平息下来再说了。
而说到事态平息……
狄阁老挥挥手,让报讯说卫戍京城的禁军已蜂拥入城的家丁退下,又是长长一叹。
秦王如此不计后果,不会得到军心民意的,只怕马上就要败离神都,落得个流亡天涯的下场。
而这,也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禁军进城了?那贺兰圣人救出来没有啊?”
刚刚出门的家丁,被狄窈娘拦住了,一迭声地问了起来。
可怜那家人哪敢往近了靠,只是远远看着,向别人打听几句消息,哪里知道许多细节。
狄窈娘叹了口气,挥手道:“去吧去吧,你去新中桥上蹲着。禁军既已到了,只要秦王没有从那边逃向北城,那就是收服了禁军,大事成矣,快去!”
那家丁不敢怠慢,答应一声,便又匆匆出了门。
狄窈娘一回头,就见爷爷瞪着眼睛,正站在门下。
狄窈娘不禁吐了吐舌尖,讪笑一声:“爷爷好,您忙着。”
狄窈娘提着小裙子就想溜,后边传来狄阁老严肃的声音:“秦王的事,你怎么如此清楚?窈儿,你失足跌入洛水,是假的吧?秦王之事,你有参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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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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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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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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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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