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朝廷还是要派人去的,要接收四州之地,要追查弃城而逃的太守和镇将们的责任,哪怕,只是做做样子。
当然,就算只是做做样子,这些人的官职也得免了,另派人去接任。
至于他们,先冷藏两年吧,等风头过去了再说。
至少现在正在风头上,令月公主也不好包庇。
只是如此一来,本来是为了抢军功而去的各派,却是大可不必一起去了。
大家现在要争的,是新的朔北四州太守和镇将的位子。
这些官员,要徐徐商定,另行遣派,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派个人去朔北主持大局。
于是,原来大家争得面红耳赤方才确定下来的位子,最终纷纷放弃,只由拥有令月公主背景的尚书右丞前往朔北,料理一应善后事宜。
当然,对于卢龙军民的封赏还是要继续,而且要大张旗鼓。
在其他四州沦陷的情况下,卢龙军民自发守城,避免了卢龙被袭掠一空的下场,此事已经天下皆知,天子若无所表示,难免为人诟病。
兵部左侍郎郑知卿很晚才回到。
兵部尚书被大理寺提走了,说是涉及一桩大罪,需要接受调查。
如今兵部事宜,便由左右侍郎主持,本来事务就多,近来因为调兵、筹饷,现在又因为需要遣返各路兵马事宜,太多细务需要处理,下值都晚了。
“家翁,您回来了。”
郑知卿踱进花厅,正在灯下刺绣的儿媳玉妍便放下织品,笑盈盈地迎上来。
楚玉妍三旬左右的年纪,一张妩媚的心形脸蛋,小巧挺拔的鼻子,柳叶般弯弯的眉,薄薄的唇,肌肤若水,凤眸清澈,俨然一个羊脂美人。
洛邑已经有了春天的气息,柳枝尚未吐芽,但洛河上的冰,却已站不得人了,所以玉妍夫人在家里的穿着,也轻薄了许多。
她穿一件浅绯色银纹绣蝶度花的衣裳,袖子宽大,腰身一束,下边系一条白色曳地烟胧荷花百水裙,梳一个桃心髻,步摇稳稳,极具大家气派。
郑知卿叹了口气,道:“不比江南逍遥啊,老夫这身子骨儿,都快累散了。”
玉妍抿嘴儿一笑,道:“家翁如今是兵部大员,上承朝廷,下接天下军镇,自然比不得江南自在。”
她扭头吩咐厅下丫环道:“吩咐厨下准备着吧,老爷先吃杯茶,歇一歇身子,两刻钟后再开始烹调。”
“是!”丫环答应一声,便去厨下传令。
郑知卿在椅子上坐下来,玉妍便把一盏茶递到他手上,茶温正好,郑知卿呷了一口,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郑知卿有一子两女,俱已成亲。
他夫人早逝,儿子外放岭南为官,儿媳便带着小孙儿留在老父身边照料。
这楚玉妍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将郑家里里外外打点的十分妥当。
“家翁,今日有人送来一封信,没有落款,不过看那启封词,当是家翁的挚友。”
楚玉妍说着,返身走到墙角一张台几前,纤腰轻折,打开一只匣子,取出一封信来,又袅袅娜娜走到郑侍郎身边。
“哦?老夫的挚友?”
郑知卿眉头一挑,忙将茶盏放下,接过信来。
果然,启封词上只有对他的尊称,没有落款写信人,不过从称呼上和台启两字来看,确实像是官场上地位、资历、年纪相仿的熟人。
郑知卿信手拆开,将信纸展开,楚玉妍知道家翁眼睛已经有些老花,忙贴心地把灯凑近了些。
郑知卿将信凑到灯下,忽地惊呼一声,身子一颤,一下子跳了起来。
他的胳膊肘儿一拐,将一盏热茶“啪”地一声带翻在地,打得粉碎。
廊下侍候的丫环闻声连忙进来,郑知卿缓缓了神,道:“无妨,打碎了一盏茶,不忙着收拾,退下!”
丫环忙依言退下,楚玉妍诧异地道:“是什么事,让家翁如此失态。”
郑知卿脸色铁青,手指紧紧的攥着信件,指节绷得发白。
他向室外飞快地瞟了一眼,压低声音,紧张地道:“妍儿,你我之事,你可曾说与人知道?”
楚玉妍大吃一惊,胀红了脸庞,道:“这种事情,我便是死,也不可能说与……”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娇躯一晃,险险晕倒,颤声道:“知卿,难不成……难不成我们的事,有人知道了?”
郑知卿不答,攥着信,在室中来回地走动,就想是困在了陷坑里的一只野兽。
楚玉妍快要急疯了,压低声音道:“知卿,你说话呀。”
郑知卿一下子停住了脚步,调匀了一下呼吸,强挤出一副笑容道:“不必怕,我已想到了,是我一次酒醉,言语冒失,大概是说漏了什么。”
楚玉妍急的眼泪都下来了:“这种事怎么能说的,你……”
郑知卿忙安慰道:“你放心,以老夫今时今日地位,能让老夫敞开胸怀,喝得酩酊大醉的,自然是过命交情的好友。”
他扬了扬信,道:“我这老友,何尝不是有把柄在我手中,绝对不妨事的。”
楚玉妍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却依旧嗔怪道:“就算再如何可靠,这种事,也只能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哪有出去胡言乱语的道理,你还叫不叫人家活了?”
郑侍郎赔罪道:“是是是,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害怕,绝对不会有事的。我这朋友,也并不拿这当回事,来信隐晦取笑玩呢。我先回封信,叫他给我闭嘴了嘴巴。”
楚玉妍这时也顾不上嗔怪他,赶紧道:“好好好,你快去,我……我真是恨死你了。”
郑侍郎赔笑一声,道:“我去书房。”
郑侍郎匆匆赶到书房,将门一关,灯也不开,往书案后一座,隐忍了半晌的汗水,“哗”地一下就透过浑身毛孔冒了出来。
他怔坐半晌,手指僵硬地从袖中摸出一方手帕,哆哆嗦嗦地擦拭了脸上、颈上的汗水,一双眼神飘忽不定。
他和玉妍的事何等谨慎严密,怎么就会被人知道了?
尤其可怕的是,信中指出了三次的时间、地点,这就尤其令他恐惧了。
如果只凭捕风捉影的说法,他倒也不惧,可是这么详尽的事情都知道了,对方会没有其他证据?
郑侍郎将灯点燃,火石擦了五六次,才终于点燃灯烛。
然后,他借着灯火将信又看了一遍,故意略过了前面提及他丑事的部分。
“信中叫我把那江南小将留在京城,安插于禁军之中,办得成此事,我这秘密,便永不再提。他……这是想安插自己的亲信?
会是谁?令月公主的话,不可能。我本就是令月殿下的人,有什么吩咐,她用不着如此威胁于我。韦氏的话……也不可能,韦家直接依托陛下,他们最在意的,是北衙禁军的位置。难道,是贺兰三思兄弟?”
郑知卿思来想去,一时竟想不出这封信究系何人所为。
但……信中所言,他能不服从么?
此事一旦张扬开去,便是天大的丑事,令月公主也护不了他。
而且,他想安然致仕,也不容易了。
他会受到天下人唾骂。
千夫所指尚且不算,他的儿子又岂肯与他甘休?
许久,郑侍郎一声叹息,就像一身的骨头都被抽去了似的,萎顿在椅上。
……
翌立,兵部。
奉诏从各地抽调到京城,准备参加收复朔北战争的各地官军将领,正候在兵部左侍郎签押房外的廊下,等着领取调令返回原籍。
一员小将站在廊下,直到周围将官纷纷领了调令走了,他却是轮成了最后一个。这时,里边门前公人才放出话来,叫他入见。
小将整理了一下衣甲,举步走进签押房,向郑侍郎抱拳道:“江南道衢州折冲府,果毅都尉陈玄礼,见过郑侍郎。”
陈玄礼施完了礼,半晌不见上边回答,不禁有些诧异,微微扬了下眸子。
就见郑知卿跟他熬过的一头鹰似的,一双血红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陈玄礼吓了一跳,连忙又垂下目光。
郑知卿看着这小将,最多二十出头。
其实二十出头,就能位列将军的,在古代倒也并不罕见,尤其是战事频发地区且能屡立战功的。
当然,还是得有后台,才能一帆风顺。
就是既要有能力,还要有背景。
霍去病才多大年纪,就成为大将军了?Χiυmъ.cοΜ
一代名将罗士信死的时候才二十三岁。
但是在江南,战事太少,升迁就常需要累攒资历。
这个陈玄礼,背景后台,究竟是谁?
“郑侍郎?”
陈玄礼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句。
“哦!”郑知卿收回了目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陈玄礼。
“陈将军真是年少有为啊!”
“侍郎过奖了。”
郑知卿轻咳一声,用手帕掩着嘴巴,道:“朝廷,将要抽调一批将官前往朔北,接掌五州防务。其中有些,要从禁军中抽调,禁军中便有些将官位置出缺了。
本侍郎很是赏识你的才干,所以,要把你留在京城,调入神武军,依旧任果毅都尉。你所领士卒,也留置神武军中,如何?”
正所谓上行下效,郑侍郎上边的人整天只想着安插亲信,侵占好处。他郑知卿有样学样,给自己做些安排,旁人便也不好说什么了。
陈玄礼听得一呆。
虽然官职还是那个官职,可地方上一个折冲府的果毅都尉,和禁军里的一个果毅都尉,那能一样吗?
而且,自己的班底全带来了,这将军还不做得如鱼得水?
这……这是多大的雨点儿,一下子砸自己脑袋上了?
陈玄礼赶紧定了定神,道:“侍郎如此器重,末将感激不尽。”
“嗯……”
郑知卿磨着牙哼唧了一声,道:“你且回去等候消息,本官还要行文吏部,该走的步骤,还是要走的。”
陈玄礼再次致谢,出了侍郎的签押房,茫然地站在廊檐下。
檐上渐渐融化的冰水滴在后颈里,这才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近来听说,为了派谁去朔北讨朔,又为了派谁去朔北接掌一州镇将,庙堂之上衮衮诸公都快要打破头了。
到了我这儿,哪就能有了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
想来,如果不是因为义父燕八剑的关照,便是因为,我刚刚定下的那门亲事。
嘶,若果然如此,我这丈人家,还真是给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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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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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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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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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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