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中,围绕东西两市的坊,都是富人区,此地房价极高。
关中地区还有些权贵,自己并不在长安城中常住,也在这种地理位置极其优越的所在买了住宅。
唐治带着狸奴、竹小春还有几名便衣侍卫,在傍晚时分,赶到了安邑坊。
小古和程蝶儿,现在已经被他任命为典军,负责整个行辕的安全,倒不必时时随行了。
两道高高的围墙,中间夹峙着一条小道。
其实这也不是道,只是两户人家都比较讲究,各自让出三尺,免得墙与墙邻,这尽头是个死胡同。
“大王,就在这里了。”
狸奴对唐治指点了一下。
此时,这条胡同里已经不见阳光了,实际上以两侧的高墙,白天也难见多少光线。
唐治没有嫌弃,举步便走了进去,狸奴和竹小春以及几名便衣侍卫马上跟了进去。
巷子尽头,以两侧和尽头的高墙为壁,用一些木板稻草为顶,搭着一个小小的柴棚,这里就是王砍夫妻和孩子栖居之所。
屋里挖了个灶坑,里边燃着一堆火,一个容颜姣好,但颇显憔悴的妇人坐在旁边,不时将几块捡来的枯枝木条添进水堆。
火堆旁边,还有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娃儿,正用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地练字。
“娘,我饿了。”
孩子抬起眼睛,眼巴巴地看着母亲。
妇人疼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从怀里小心地摸出一个布包。
那布包里是之前狸奴送给王砍的点心,两口子不舍得吃,自己吃些乞讨攒下的硬馕,这些精细的粮食都给孩子留着呢。
她从布包里拿出两块,递给孩子,一边看着他吃,一边道:“昌龄,吃饱了要继续好好练字。等你长大了,考取了功名,咱们家就有好日子过了。”
“嗯!”孩子认真地点了点头,懂事地举起点心:“娘,你也吃。”
妇人摇了摇头:“娘还不饿,你快吃吧。”
妇人转向墙根处破烂的榻上看了一眼,王砍正枕着手臂,望着乌漆抹黑的房顶发呆。
妇人道:“当家的,你要吃点东西吗?”
王砍轻轻摇头,道:“我还不饿。娘子,我在想啊,有了贵人赐的这些钱,说不定能支撑咱们一家回晋阳老家去。”
妇人吃惊地道:“回晋阳老家?咱们在那边,也没什么亲眷了吧?”
王砍道:“长安,已经没有我立足之地了呀。老家没人认得我们……”
他没再说下去,妇人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人上人一旦破败,其实最沉重的打击,是从高高在上,意气风发,一下子变成所有人都可以俯视你,哪怕是你曾经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人。
那种难堪,丈夫一定难受极了。
妇人黯然点了点头:“那……咱们就尽快回晋阳吧,这儿……”
忽然,她就看见昏暗中走过几个人来。
这条死巷子平时根本没人来的,妇人一惊,连忙从火塘中抽出一根正在燃烧的木棍握在手中,同时急叫道:“当家的,你快起来!”
唐治见到了王砍。
眼见这一家窘迫之状,唐治让狸奴再给他们点钱,可狸奴身上没带,难得竹小春这个财迷心儿,居然大方地帮他出了钱。
“昌儿,你继续练字,陪伴母亲,为父陪贵人离开一会儿。”
王砍嘱咐了儿子,便走出了窝棚。
这小木屋实在是太小了,唐治要进去都要弯着腰,而且里边再多挤一个人都嫌拥塞。
唐治原也没想到他的住处居然简陋到这般田地,所以只好把他约出来,在巷子里散着步说话了。
“贵人,您寻到这儿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小人吗?”
王砍到底是个做过大生意的,一瞧唐治如此纡尊降贵,就知道必定有事。
唐治点点头,道:“我的确有件事想让你去做。你别怕,本王不会叫你做令你为难的事,这件事办妥了,本王可以把你家那处园林给你夺回来。
这处园林回到你手中,再变卖出去,虽然成不了大富之家,但是要抚养你儿子,供他读书,成家立业,想来也是够了。”
王砍大喜,这话旁人说来,他是不会信的。
可说这话的人可是汝阳郡王啊。
王砍颤声答道:“贵人尽管吩咐,不管什么事,小人绝不迟疑。”
唐治一笑,道:“这件事,于你而言,还真没什么难度,你不必担心。明日,你这么做……”
……
唐治去寻王砍的时候,就让小古开始张罗,给长安城的一些官员、士绅、名流去下了贴子,邀他们陪同自己,明日一起去游曲池,登大雁塔。
汝阳王相召,这是何等荣幸,所以次日一早,这些人全纷纷骑马乘轿,赶来了唐治的行辕。
官员各有职守,不是休沐之期,轻易也离开不得。
不过,唐治邀请的都是清贵官儿,就是如刺史之下的长史、司马一样,都是身份地位很高,但是没有什么固定差使,要是正印官太能干,他能闲出屁来的主儿。
游山玩水、吟诗作赋、结交饮宴,本就是他们的日常。
一行人到了曲池,说说笑笑,正商量要不要泛舟湖上,王砍就持着连夜写好的状子,从围观人群中钻了出来。
“冤枉!小民冤枉啊!”
王砍大声叫着,虽然今日之事,本就是汝阳王安排的,可是想起自己破败之惨,王砍也不禁真情流露,泪水滂沱。
小古早已安排了侍卫,假装一把没拦住,被他冲过了侍卫圈子,一头闯到众官员士绅名流面前,“卟嗵“一声就跪了下去。
唐治正被人众星捧月地拥在中间,王砍一跪,正跪在他面前,将手中状纸高高举起,号啕道:“小民冤枉,求贵人作主啊!”
州司马张桉凯脸色一沉,斥道:“混账,你有冤枉,自去县里申诉,告状怎么告到这儿来了?”
王砍照着唐治指点,大声道:“小民去过府县,俱都处断不公,闻听关陇大都督府长史、兼关陇诸州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在此,唯有来此喊冤,只求给小民一个公道。”
众人一听,顿时哑然。
若不是这个百姓这么一说,他们倒是忘了,唐治还是关陇大都督府长史来着。
其实就算这长安城,也没有刺史。
这里设为雍州府,常由高资格的亲王遥领雍州牧,但实际上又不真正履职,实际负责本地政务的,是雍州牧的长史。
而唐治是关陇大都督府长史,地位又在雍州府长史之上,他的的确确是有资格管这里政务律法的。
只是,他和楼士德分工明确,一个留在关中,一个去了陇右,互不干涉,各自负责一摊,大家几乎都忘了,他不是纯粹的陇右节度使,关中这边,他也挂着官职呢。
张司马愣了一愣,正不知该如何再说,唐治已经好脾气地笑道:“也难为了你,本长史只在长安暂栖几日,便被你撞上了,什么状子啊,拿来我看!”
得,他都认了自己是本地长史了,旁人还能说什么?
小古便上前去,从王砍手中接过了状子,返身双手递与唐治。
旁边许多官绅名流,也不知道这百姓告的是什么状,只好陪在一旁。
唐治看着那状子,忽然大声念了出来。
他这一念,跟在他身后的众多官绅名流,包括四下围观百姓中耳朵尖一些的,便都听清了。
原来是本城富商王砍,诉玄武寺园林一案。
王砍的事儿,本城不少人都知道。
跟在唐治身后这些人不认识王砍,是因为王砍这个暴发户,那层次还不够认识他们。
但是王砍破家的遭遇,随着他想向玄武寺索回所赠园林的官司,却是传得无人不知了。
只是,这官司太一目了然了,所以县、府两级衙门,早就公断了。
虽说许多人私下议论,也觉得玄武寺太不近人情,那毕竟是一座价值万金的园林呐,才给了你们几个月,现在王砍这么惨,哪怕你们不肯将园林归还,给他点钱财,让他一家三口得以度日也成啊。
结果可好,一毛不拔,让王砍一家得以度过这个寒冬,没有冻死饿死的,倒是那些日子过得也不比他好太多的普通百姓,这就有点无良了。
不过,王砍这园林,是自愿捐的,“过契”都是官府办过了的,没人觉得他打官司能赢。
因此,一听此人是王砍,告的还是之前府县两级,都已有了结论的案子,四下里便是一阵轰然唏嘘。
可怜呐!可……那又如何?
人家玄武寺,是合法拥有这座园林的。别说这是一位郡王,就算是圣人在此,也无法把这园林断给你的。
唐治看完了这状子,眉头微微一挑:“王砍?”
“小民在。”Χiυmъ.cοΜ
“你这桩案子,本长史接了!”
不等王砍道谢,一旁张司马赶紧道:“大王不知其中详情,王砍这处园林,是他自愿捐与玄武寺的。无人胁迫他,是他心甘情愿,‘过契’也是经了官的,事实如此,无需再审。”
他倒是一番好心,知道这案子铁证如山,换了谁来,这案子也翻不了,不想让汝阳郡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接了状子,最后灰头土脸,铩羽而归,平白丢了颜面。
唐治当然知道其中内情,昨日与王砍一番叙谈,他可是详详细细,认真盘问过的。
他如今不但知道这园子是王砍自愿献出去的,还知道那些和尚之所以殴打他,其实也有借题发挥之义。
谁叫他县里府里告了两次,闹得玄武寺颜面无光呢。
不过,唐治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他不但要断这个案,还要利用这个案子,搅动潜势力极其巨大的佛道两家,将这力量,为其所用。
所以,唐治只是微微一笑,道:“本长史已经接了这案子,岂可言而无信。”
他又转向王砍,朗声道:“这案子,本长史接了。本长史还要了解仔细,不能即刻问案。这样吧,明日巳时,本长史就在这曲池芙蓉园的紫云楼上,公审此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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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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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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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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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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