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冬季的居处,不仅有毡帐,也有土石结构的固定式建筑。
这也就意味着,在这个东岱,已经有些人脱离了游牧,他们可能是定居于此的农民,也有可能是利用地利,和陇右做生意的商贾。
又或者,是在他们这个东岱从事一些匠作的工匠,比如打造农具、兵器的铁匠。
相对来说,这个东岱在叶茹十三东岱中,是比较富足的一个地方。
饶是如此,在寒冷的冬季,一幢幢房屋、毡帐都披上了厚厚的积雪,外面也难得看到几个人,整个东岱都像是人迹已绝一样。
只有在傍晚的时候,一顶顶毡帐、一处处居房燃起的炊烟,宣告着这里还有大量的人类居住,只是在没什么事情可做的冬季,他们都采取了猫冬的方式,已度过这漫漫的长冬。
莽而古是一个家庭的大家长,他曾经是一名悍勇的战士,可惜一条腿在侵袭陇右的时候被打瘸了,不过,他会硝制皮毛,制作皮甲,有手艺在身,所以生活过的还不错。
晚餐的时候,一家人围桌而坐,等着他们的大家长入座。
莽而古一瘸一拐地走来,在上首坐下了。
饭菜是很粗劣很简单的,可是这一桌子人,除了芒尔古和他的老婆,以及儿媳,还有四个孩子。
四个孩子三男一女,小的才只五六岁,大的已经十二三了,壮得跟小牛犊子似的,正在长身体的时候。
看见几案上的饭菜,莽而古的长孙就皱起了眉头,不开心地道:“又没有肉吃啊。”
虽然他们家也蓄养了不少牲畜,可是就像汉地的农人家里养了鸡和猪,但鸡下的蛋自己家的人却尝不到,那猪也只有宰了卖钱的时候,才会留些下水自己家人享用一样,他们家蓄养的牛羊,自己家若非盛大节日,也是很难吃到的。
莽而古摇晃了一下他的酒囊,里边的劣酒虽然已经很节省着喝了,可也所存不多了。
莽而古笑道:“等你阿爹从陇右回来,抢回了财物,就给你吃肉。你也老大不小了,若是你爹能抢回个女人来,就给你做婆娘。”
这样一说,全家人都有了振奋之色,一位辛辛苦苦跋涉于外的父亲,当他风尘仆仆而归的时候,满载着财物,给全家带来更富足的生活。
长孙高兴起来:“那等阿爹回来,咱们杀一只羊。”
莽而古哈哈大笑:“好,等你爹掳了两脚羊回来,咱们便杀一只四脚羊,你要吃得壮壮的,再过两年,你就能跟着你阿爹去陇右人了,到时多抢些好东西回来,让咱们家成为更富有的人家。”
他刚说到这里,便有隐隐的震动声远远传来。
以莽而古丰富的经验,他不用贴地去听,就知道那是大队战骑驰骋而来的声音,因为那震动声越来越近了。
莽而古眉头一皱,在这寒冷的冬季,哪里来的这么多的战马?
难不成,本东岱的勇士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莽而古的脸色顿时一沉,这么快就回来,意味着战事不利、收获不多啊。
他放下粥碗,拖着他的瘸腿,匆匆走出低矮的小屋,站到雪地里,眯起眼睛向前望去。
大队的骑兵,正蜂拥而来。
冲在最前面的三骑,已经从他低矮的屋舍前冲过,冲向镇子更中心,更大更华丽的屋舍处。
又一匹快马冲过来,马上有寒光一闪。
莽而古甚至还没弄清楚这支马队的来历,但他已经感觉不妙。
他想急急闪避,可惜那条瘸腿影响了他的速度。
他的长孙跟着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他刚一跑出来,莽而古的人头就咕噜噜地滚到了他的脚下,眼睛仍然张得大大的……
唐治的第一卫、第二卫,冷不防地出现在吉列东岱,穿凿而过,第三卫和第四卫从两翼急抄过来,封锁了可能的逃逸。
吉列东岱的人根本没想到会有神兵天降,他们以家庭为单位,分散地居住着,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抵抗,当整片大地完全陷入黑暗的时候,整个吉列东岱,已经被唐治占领了。
……
火把,照得卢家堡一片通明。
秦州总管带着八个马弁,军靴嚓嚓地走进了卢家堡的正堂大厅。
虽然已是夜晚,但是整个卢家堡到处都是灯笼火把,到处都是秦州总管的士兵。
卢家的人果然提前一步得到了消息,卢家嫡房卷带细软,连夜北逃了。
陇右已经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他们往北逃,显然是要逃去鬼方的地盘。
未能抓到卢家的嫡房子弟,这让秦州总管非常恼火。
他已经是星夜驰返,一回总管府,立即便点齐兵马,扑向卢家堡了,可还是晚了一步。
不过,卢家嫡房虽然逃了,偏房和分支,以及依附于卢家的一些家臣似的角色还在,包括卢家堡的堡丁和下人,这些人却是逃不掉的,全都要控制起来。
还有卢家来不及卷带走的大批财富。
此时虽然已在夜中,但秦州总管部置的井井有条,他已控制了卢家堡各处要道,封锁了各处仓库,对粮食、财物进行查抄、清点、登账、转运、看管。
追捕逃走的卢家车队的骑兵也已经出发了。
前往天水等附近城阜,查抄卢家产业的官员也已上路。
昨天,卢家还是这里最为尊贵的家族,今天,便已成了过街老鼠。
……
竹小春一直盯在秦州,她已顺利拿到了卢家南通吐蕃,北联鬼方的铁证,并顺藤摸瓜,查出了被卢家收买利用的大批地方官吏,只是现在还没有收网。
抓捕这么多人,尤其涉及很多陇右官吏,她需要禀报汝阳郡王。
嗯……,玄鸟卫抓人,本不需要地方官吏点头许可的,要他们配合,也只需要亮出玄鸟卫的身份。
但,竹小春觉得,陇右有些不同,汝阳郡王可是圣人重点栽培的人,玄鸟卫应该对他充分地尊重。
她捧着厚厚一摞,整理出来的文件,想着把它们呈到唐治的面前,呵呵,他该知道,我有多能干了吧?
可比傻呆在金城卖酒的那个蓝眼睛大傻妞能干多了。
竹小春傻笑了两声,忽然想起,也该报备贺兰大王一声才对。
竹小春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光想着知会汝阳郡王了,怎么忘了禀报贺兰大王了,真是不像话。
她正想吩咐部下再誊录一份,将副本送往神都,金城那边的玄鸟卫就匆匆赶来了。
听到唐治出塞,狸奴也随之出塞“监军”,请她去金城主持大局的消息,竹小春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个蠢货,她不会劝阻的吗?汝阳郡王,怎么可以轻身涉险?”
竹小春跳着脚儿,“duang~duang~dunag~”地发泄着她的愤怒!
那只蓝眼睛的小蹄子陪着汝阳郡王出塞去了,她以为那是去游山玩水吗?
她可别活着回来!不然的话,看我敲诈她多少钱!
……
郭绪之拉扯着大姑娘般俊美的迦楼罗,气咻咻地来找唐治告状来了。
唐治正坐在吉列东岱的岱本府里享用晚餐,狸奴侍陪在侧座,东岱如本的几位妻妾充作了奴婢,战战兢兢地侍候在左右。
脑满肠肥的岱本大人此刻已经人首分离,在院子里冻得硬梆梆的了。
吉列东岱很大,唐治的人马当然不可能将他们全部包了饺子,还是被许多人见机逃走了,但是整个东岱,却已落入唐治手中。
听完郭绪之的控诉,唐治慢慢放下没啃完的一块手把羊肉,狸奴适时地递上了一块汗巾。
唐治擦了擦手,慢条斯理地道:“迦楼罗不同意你杀光吉列东岱壮年男丁?迦楼罗,给我个理由。”
唐治才不相信迦楼罗会比他更有同理心,更有慈悲之念,就连他,也知道慈不掌兵的道理,硬下心肠,放任了部下,迦楼罗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
迦楼罗抚胸施礼道:“是的大王,我不同意郭将军的命令。我认为,该杀的不是人,而是牲畜。”
唐治眯起了眼睛:“愿闻其详。”
迦楼罗道:“成年男丁,断其一手一足,不杀!所有的牛羊牲畜,一个不留,全部杀光。所有的毡帐、屋舍,在我们离开的时候,也全部烧掉。这就是属下的打算。”
唐治抬起了手,没有让他再继续陈述理由,他沉默了片刻,发出一声古怪的轻笑:“就按你说的办。”
郭绪之瞪眼道:“大王,怎么能……”
唐治摆摆手:“出去吧,迦楼罗,你跟他好好解释一下,老郭,脾气不要那么暴躁,听听迦楼罗的见解。”
郭绪之见状,只好气鼓鼓地答应一声,跟着迦楼罗退了出去。
狸奴莞尔一笑,对唐治道:“如果其他十二东岱,不,只要有一半的东岱,都是这么处理。那么叶茹,将成为吐蕃五茹中最弱的一茹,至少三十年甚至五十年,再无余力侵犯陇右了。”
一旁侍立的吉列岱本的妻妾们满眼的悲哀。
如果吉列东岱出现大量残疾人,如果吉列东岱的牛羊都被杀光,如果在这寒冷的冬季,吉列东岱的屋舍帐蓬全被烧光……
那么这里将变成炼狱……
而且为了抢夺有限的生存资源,吉列东岱的百姓将自相残杀,从此比邻为仇,她们不敢想象未来的家园,将变成什么模样。
可是,她们不只一次听归来的族人吹嘘过他们的“功绩”,和他们比起来,这位汉人的将军已经很仁慈了,不是么?
Χiυmъ.cο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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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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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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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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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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