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姑苏发生了两件事。
一件,万众瞩目。
一件,无人关注。
万众瞩目者,桃花坞突然聚集了大批的匠人力夫,各种建材、各种车辆,开始清理现场,重新开挖地基。
这里是许氏老宅所在地,因为许家谋反,早已被官府充公。
但是,这里虽山水秀丽,却在老城之外,官府一时也用不上。
而且这里死过那么多人,也难免……
所以一直搁置着,怎么突然就要大兴土木了?
官府要在这里起造建筑的话,那十有八九是要造馆驿了。
但是,很快百姓们就知道,要在这里大兴土木的,是许家的后人。
许氏后人没有死绝,而且已经沉冤昭雪。
朝廷把许家的财产将陆续发还,而这次就是许家大小姐利用发还的第一笔钱,重新建造“桃花坞”。
整个姑苏,为之轰动。
百姓奔走相告,不少人都赶去桃花坞一探究竟。
桃花坞旧址,那栋砖石结构的四层小楼,已经清理完毕。
亭上最高处,摆着许氏被杀族人的灵位,许父许母的灵位排在后面,后面密密麻麻一片灵位。
许诺一身缟素,跪倒在灵前,焚香祷告,哭祭他们的在天之灵。
许多姑苏百姓,都亲眼见证了这一切。
回来了,真的是许氏后人回来了。
消息传到了风瀚园,顾渚良惊立而起。
“小诺无罪开释了?好!好啊!”
顾渚良激动的老泪纵横,顿着手杖道:“小诺这孩子,女儿不让须眉,了不起,了不起呀,江南被屠数十家,谁家还没有几个漏网之鱼,可谁比得了小诺这孩子!”
顾渚良激动地道:“小诺无罪了,老夫终于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去祭奠老友了,快快快,快备车,老夫要去桃花坞,立刻,马上!”
顾府家丁飞一般跑去准备车马了。
顾沐恩却是很不情愿,迫于汝阳王的威势,他只能忍气吞声了,可心中又岂能没有怨恨。
顾沐恩假惺惺地道:“父亲,诺诺无罪开释,第一件事不是来拜见您,谢我顾家援手之德、抚养之恩,未免也太不懂事了。父亲您怎么还可以纡尊降贵主动去见她呢。”
“混账!小诺一直被关在天使行辕,不得自由。老夫为了顾家,不能去探望她,已然是心中有愧了,现如今她得以开释,老夫怎么就不能去看她?
许家冤屈昭雪,小诺这孩子,第一件事当然是奠拜亡父亡母,告慰许氏先祖,要来拜望老夫做什么?老夫又没死,什么时候不能见?”
顾渚良有些生气于儿子的愚腐。
老爷子并不知道许诺已经两次来到风瀚园。
他长期在京任职,打理姑苏顾家的,一直就是他的长子顾沐恩。
所以,顾沐恩对老宅的家仆下人的控制力自然极强,他不让这些人告诉老爷子,谁敢多嘴?
人家是父子,顾沐恩便挨老头子一顿骂又如何?临了倒霉的还是自己。
所以,虽然很多家仆下人是看着许诺长大的,很疼这孩子,却也不敢得罪顾大少爷。琇書蛧
顾沐恩无奈,只好道:“那好吧,儿子陪您去一趟。”
“好好好,对了,现在诺儿已经无罪开释,恢复了许家姑娘的身份。你那点见不得人的歪心思,可万万不许露出半点儿来,诺儿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若听了你的无理说辞,心下为难,为父可饶你不得。”
顾沐恩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儿。
我说?我还说什么啊!
那个汝阳王,一定是贪婪诺诺的美色,否则当日岂会那么维护她?
不对,说不定诺诺为了报仇,早就以美色诱惑了汝阳王,否则汝阳王肯为她如此卖力?
呸!枉我一番心血,苦心抚养她长大。
早知如此,在她刚刚及笄,还没有主意时就把她收了房,也不会有今日变故了。
顾沐恩想着,悻悻然道:“孩儿也只是疼爱诺诺,听了父亲教诲,已经打消那个荒唐念头了。”
“哼,那样最好!”
老头儿急不可耐地顿着手杖:“准备好没有啊?走走走,咱们去府门前等着。”说完甩开步子,就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
……
姑苏下辖六县,诸县各乡官、村正、里正,各上县司户功曹、司法功曹、县尉,各下县的司户佐、司法佐和主簿,但凡主管司法执法这一块儿的,在通判衙门济济一堂。
这么多人,签押房里搁不下,公堂上也搁不下,全都在院子里,有衙差搬来了一张张条凳,众官吏按照上县、中县、下县以及各县到乡到镇到村的顺序,满满当当地坐了一院子。
每年到了收税时节,其实都会召集各县执法官员开个动员会的。
他们虽然不负责收税,但是他们却是税丁能顺利收税的保障。
今年这阵仗搞得格外大了点儿,连乡镇村的小村官儿都喊来了,大家虽然觉得通判大人有些小题大做,不过依旧没有多想。
已经有人注意到,司法参军事李俊不在了。
司法参军事是个实权官儿,通判其实不直接对接他们,而是对接司法参军,再由司法参军对接他们。
便不免有人打听起来,然后他们才知道,李参军去乌程处理调停王家庄和大李庄的械斗去了。
众官员听了便是一阵牙疼。
这种官司是最难调停的,李参军这是自讨苦吃啊,能调停得了吗?
这时,签押房的门开了,几个差役走出来,往左右一站。
接着,掌书记陆则和孔目孙四维走了出来,这是通判大人的两大书记官。
然后便有差役搬出一张大椅,安放在台阶之上,通判王贤迈步走了出来。
整个院子里,所有的官儿,什么县尉、主簿、功曹、法佐、乡官里正,齐齐抻长了脖子往上看。
王通判受了汝阳王“耐刑“的事儿,就算他们之前有不知道的,进了姑苏城后,也第一时间有好事者告诉他们了,谁不觉得稀罕?
“咦?这不是有眉毛么?胡子……胡子怎么只有唇上一撮了,颌下胡须呢?哦,画的呀!”
看了半晌,前边的人率先看清楚了,原来王通判的胡子和眉毛,都是画上去的,难怪看着有些怪异。
不过,坐在前排的,都是一县的法官,那心理素质好着呢。
他们心里已经笑破了肚皮,但是脸上却看不出丝毫异状。
“咳!”
王通判清咳了一声,底下立刻鸦雀无声,坐在前排的官儿更是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儿。
这时候别惹王通判,别恼羞成怒拿我出气。
便听王通判道:“诸位,本官今日召诸位前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宣布。关乎……我姑苏各县官吏重大调整……”
通判府大院内,顿时一片哗然。
后排的抻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前排的左顾右盼,惊愕地互相看看,最终确认,谁也不曾事先听到风声。
不是征收秋赋的动员大会么?
姑苏下辖各县的人事调整?
这不可能啊!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
“肃静!肃静!听通判大人说!”
孔目孙四维站出来大声维持秩序了。
现场稍稍安静了一些,但所有的人都目光炯炯地看着前面,想知道王通判还要说些什么出来。
就听王通判道:“下面,大家都认真听着,关乎各位的职务调整,切勿喧哗。宣布之后,该调职的调职,该卸任的卸任,该上任的上任,当众交接!”
院子里的官员都惊诧到了极点,王通判这是挨了“耐刑”,气疯了吧?
但王通判说完,却镇定地向陆则点了点头。
掌书记是负责发布本衙政令的,当即翻开一札文书,朗声宣读起来:
“昆山县尉杨天章,迁太仓县尉。昆山司户功曹张谨玺,权知昆山县尉。太仓县尉沈纯,停职待参。常熟县主簿赵春,转迁沙洲……”
陆则念出第一个人的时候,现场就炸了。
直到听陆则念出来,他们才知道,王通判不是开玩笑,这是真的在人事调整。
如果王通判是疯了,难不成陆则和孙四维这两个高级秘书也跟着他一起疯?
可是,他凭什么?
杨天章是平调,虽然错愕,倒还没有立刻跳起来,太仓县尉沈纯,却是勃然大怒,腾地一下跳了起来。
沈纯红着眼睛,咆哮道:“王通判,吾乃朝廷命官!若是沈某有什么不是,惹你王通判不满了,你大可上书朝廷,弹劾我!罢我的官?哈哈哈哈,你虽是上官,可也没有这个权利!”
一旦撕破脸皮,你是上官又如何?他照样敢跟你硬刚。
因为,哪怕是一个九品官,只要他是官,他的任免,就不是你地方官说了算的。
什么叫朝廷命官?
就是朝廷任命的官!
所有官吏的任免,是要由朝廷颁布命令来任免的。
你是县太爷也好,你是州刺史也罢,你可以上书弹劾他,也可以在给他写考课评语时判他个不及格,但是要罢他的官,得朝廷决定并正式行文,你是免不了他的。
所以,眼见自己的官儿都被撸了,沈纯跳脚了。
王通判到任大半年了,和所有初到异地的官儿一样,他这大半年,就没做太多事情。
刚刚到任,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了解所有的属下,他们的能力、他们的民望、他们的人品,尤其是他们的背景……
免得头三脚没踢好,踢上个硬茬儿的,颜面扫地,这威也就立不起来了。
沈纯就不信,王通判不知道他是宋长史那一系的人。
再说了,你有什么资格免我的官?
王通判笑了,因为是画的眉毛和胡子,他这一笔,眉毛胡子都随着他的面部表情一起做出了较大幅度的扭动,看着非常的诡异。
王通判笑看着沈县尉,一声不吭。
就听一个清越的声音从门户大开的签押房中响起:“王通判不能免了你,那我奉使采风、观察、巡按大臣,汝阳郡王、御史中丞,免不免得了你呢?”
随着声音,两队军卒从那签押房内一涌而出,呈雁翅状分列左右,对院中听讲的众官吏来了一个半包围。
随后,又有四名精气神儿十足的旗牌官请着“王命旗牌”大步走出,左右一站。两个手持蓝缯旗面儿的王旗,两个手举椴木金漆的令牌。
唐治居中,缓缓而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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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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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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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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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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