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朔王府丝竹雅乐声声,绿腰之舞款款。
今日受邀而来的客人,如谢飞平、颜传协、黄玄佐、左如晦、萧北、陈颂棠等人,皆是北地名流。
他们素来风雅不俗,这酒宴的规格自然也就不同。
堂上,有六名舞姬,粉光脂艳、长袖飘飘,动作清灵飘逸,翩若兰苕,婉若游龙。
一众北地名流,则分坐于两旁,一边欣赏美人歌舞,一边饮酒进食。
贵族们采用的还是最古老的分餐制,各据一张几案,谈笑风生。
这种场合,对唐停鹤来说,自然是驾轻就熟。
虽说他的脸上多了一道疤,稍稍影响了他的儒雅气质。
但是从小做为郡王世子培养的他,言谈举止,却仍是叫人如沐春风。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坐在上首的唐浩然轻轻击了击掌,礼乐顿歇,一众舞姬翩跹行礼,姗姗退下。
唐浩然这才轻咳一声,朗声道:“诸君,本王今晚请诸位来,是有一件要事与诸位相商。”
谢飞平微笑道:“我等已经猜到大王是有事相商了,大王可是为了今日安太尉所说的向鬼方借兵一事?”
唐浩然颔首道:“飞平兄说的不错,本王要与诸位商议的,正是此事。”
谢飞平把酒杯一放,神色一正,肃然道:“此事没得商量!大王若是要为安太尉做说客,那便不用说了。”
陈颂棠的亲二哥便死在“打草谷”的鬼方人手中,尤恨鬼方。
陈颂棠更是沉着脸道:“鬼方,夷狄也。凶残之名,天下皆知。我等若与之为伍,从此何颜以对天下?”
唐浩然苦笑叹道:“诸君的立场,本王又岂能不明白?其实本王又何尝愿意与鬼方结盟?可现在的问题是……”
唐浩然长身而起,缓缓踱到堂前。
唐浩然道:“诸君,欲行大事,不可拘于小节。朝廷势大,若无强援,我们应付起来,势必吃力。
而且,安太尉‘先斩后奏’,已经联络了鬼方。今日白天,鬼方王子继九骨,又与微服私访的陛下发生了冲突。
如此种种,如果这时候我们拒绝了鬼方,那么必然会把他们推到朝廷一方。哎,本来他们还有可能作壁上观的,可现在,我们还有得选择么?”
谢飞平等人听了,不禁沉默起来。
唐停鹤察颜观色,忙朗声道:“诸位,愚意以为,鬼方一族,虽然残暴不仁,可他们全族俱都精于骑射,确实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
这股力量,我们推开,就是我们的敌人。我们把它拉过来,就能变成我们的助力,那么,为什么不引而用之呢?”
唐停鹤环顾四周,侃侃而谈:“至于说,与鬼方联盟会影响诸君的名声,停鹤以为,在这件事上,各位只要默许就好了,大可不必直接出面。
而且,鬼方乃不知礼的蛮夷,我们自然也不必与之讲信义之道。等我们利用了他们之后,随时可以把他们再赶回草原。甚而,关起门来,把他们……”
唐停鹤以掌作刀,狠狠一斩。
狞笑,让他脸上那道肉红色的伤疤,扭曲得如同一条蜈蚣。
谢飞平似乎微微意动,他环顾众人,道:“诸君以为如何?”
黄玄佐轻咳一声,缓缓地道:“今日自节堂离开后,黄某与传协兄小议了一下,我们如今还有别的选择,大可不必与鬼方结盟。”
陈颂棠动容道:“黄兄计将安出?”
黄玄佐道:“愚以为,我们可以联络山东高门、关陇贵族,甚而是江南士族,以抗天子。”
黄玄佐冷笑了一声,道:“自贺兰氏修《姓氏录》,果断废了关陇贵族扶持的太子,贬了山东高门支持的冀王,大肆提拔寒门子弟,大行科举之道,四方士族,与皇家,便已面和而心不和了。我相信,他们也乐见我们给贺兰氏一个教训!”
唐浩然微笑道:“那边,自然可以联系着,但是我们眼下面临的这个最迫切的问题,他们解决不了。”
萧北颔首道:“不错!他们顶多拖拖朝廷的后腿,通过一些官员,影响一下朝廷的决策,而这些,施效缓,见效慢,而朝廷大军可未必会等到那个时候才出动。”
话说到这里,众人又陷入了左右为难之局。
左如晦缓缓道:“大王,我朔北五州,自然比不了朝廷的实力。但是,朝廷劳师远征,而我们则是以逸待劳,这便占了先机。
其次,西北番邦作乱,而那里,临近西都,朝廷需要安排重兵防御,所以,北征的大军,也未必数倍于我。没有鬼方相助,我们便不能取胜么?”
唐浩然目光微微一闪,道:“若是没有一丝胜算,我们又怎么敢反?只是,这第一仗,关乎我朔北的军心士气,也关系到天下间所有注目于此的人,如果我们能确保首战大捷,对我朔北打开局面,具有不可估量的重大作用。”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
谢飞平等世家子纵然不知兵,但是论操纵人心,再没有人比他们更擅长。
他们自然明白唐浩然这番话所代表的意味。
可是,他们不仅仅是看不上鬼方一族,
而且他们世居北方,与鬼方人年年交手,结下的仇怨实在是太深了。
从理智上,从情感上,他们都无法接受与昨日的夙敌握手言和。
众世家子也没了主意,纷纷看向谢飞平。
此刻,他就是在座的世家代表。
谢飞平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从沉思中醒来。
谢飞平拱拱手道:“大王已将这两难之境,说的很清楚了。只是,事关重大,我等也不能马上答复大王。此事,我们会尽快告知家长,一俟有了决定,会马上答复大王。”
唐浩然本就没指望他们有这个专断之权,可以当场做出回应。
如今一听他们态度有所软化,已经不是一点就炸的状态,还是大有希望说服他们的,心中甚是喜悦。
唐浩然忙举杯道:“正该如此,本王自然明白。好,此事且不必再提,我们饮酒,来来来,诸君,满饮此杯!”
唐浩然以袖遮口,满饮了一杯酒。
众人见状,便也纷纷举杯。
接下来,众人不再议论此事,气氛复又轻松热络起来。
直到皓月当空之时,众宾客方才纷纷登上牛车,摇摇摆摆各自散去。
待众人一走,微露醺意的北朔王,一双眸子顿时清明起来:“停鹤,安载道那老东西,这一次肯这么痛快地让出与鬼方交涉之权,是因为他也知道,鬼方声名狼藉,一旦与之媾和,必背骂名。
再一个,世家对此反应激烈,而要安抚、说服这些世家,他做不到。这件事,还是得为父来才行。所以,才如此大方。
不过,对我们来说,哪怕要背负骂名,这个机会也不容错过。我们要笑到最后,没有兵权是不行的。这对我们,是个机会。”
唐停鹤道:“孩儿明白。这个骂名……,我们可以让唐治背啊!”
唐浩然狡黠地道:“呵呵,为父正有此意。有些话,为父毕竟是长辈,不方便对他说的。这件事,要交给你了,想办法说服他。”
“是!”唐停鹤答应着,心中却好不苦涩。
明明恨唐治入骨,却几次三番的,还要扮出好兄弟、好知己的模样接近他……
罢了,且忍一时之辱,以待锦绣前程吧。
……
谢飞平出了北朔王府,坐进自己的牛车,便往软榻上慵懒地一倒。
跟鬼方人合作?
屁!
士族之所以傲啸天下,将帝王也不放在眼里,
是他们的地位比皇家更高?还是他们的权力比皇家更大?
都不是!
而是他们传承的悠久,他们的身份清贵,他们是中原文化的承载者。
史上,每一次夷狄作乱祸乱中原时,哪一个不想招揽他们这些士族高门为己所用?
开出的价码不可谓不高。
可是,又发生了多少次衣冠南渡!
他们宁可抛弃基业,也不为夷狄所用。
这就是气节!
士族高门,将家族的传承看得比天还高,为此,皇帝他们也敢斗一斗。
但是,他们是有底线的!
“公子,小谢姑娘,从宫里传了消息出来,已经放进暗格了。”
外边传来亲信家将的声音。
谢飞平听了,便伸出一只手,在车壁上一个部位轻轻一按,弹出一个暗匣来。
谢飞平伸手一摸,从中摸出一张纸笺来。
就着车中的灯光,谢飞平将信看完,便摘下灯罩,将信烧了。
他依旧躺着,随着车身的轻轻颠簸,脸色在灯光下忽明忽暗。
忽然,他轻轻地笑了。
这个皇帝,很有意思啊!
本来以为,他是被北朔王和安节度圈养起来的一头猪,
可是现在虽然还看不出他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猎人,
可他显然不甘心只做一个名义上的大炎皇帝!
谢飞平的手指,轻轻地叩着自己的膝头。
妙极!我正想请教老祖宗,该如何应对北朔王和安载道抛出的这个难题。
这样的话,我正可以授意小谢,配合咱们这位小皇帝,给北朔王和安载道演上一出好戏!
默契,不需要言说。
心照而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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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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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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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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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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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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