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们兄弟二人已经许多年不曾回过京了,可也知道那京城是个什么地方,叶朝这脾气虽不至于在那里吃亏,但只怕也是受了委屈的。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又伸出手去将叶朝拉上马:“没事,过几日咱们就杀了那帮狗贼回家!”
说罢,招呼着剩下的人回了营。
*
叶千嶂将军营扎在瓜州城外十里的地方,依山而建,不远处还有水源,看地形倒是复杂,易守难攻。
但如今叶家军大多都有伤,物资又匮乏,没受伤的只怕经历了这一场变故,心里或多或少缺些气势。
他们对于叶朝的到来,一开始都是高兴的,可当他们明白叶朝是一个人回来的时,那股高兴又灭了下去。
叶朝心里清楚原因,可她暂时想不到办法,也不敢去提,怕提了更打击大家的信心。
甚至她都不敢在两个兄长面前提起叶侯来,连伤心也不敢,只能咬着牙憋着哭声,将伤心化作愤怒!
叶千嶂和叶相逢何尝又不是这样的?
“你是不知这丫头方才有多猛,把我也吓一跳。”叶相逢想缓和一下气氛,又笑着去摸了把叶朝的头,道,“快两年没见,这身手不仅没退,还比从前厉害了,二哥很是欣慰。”
叶千嶂也在她头上摸了一把,温声道:“祖母她们可还好?”
叶朝垂着脑袋,轻轻点了点,“嗯”了一声,报喜不报忧:“都好。我走的时候,姩姊还叫我替她问大哥二哥好,问父亲安……”
话音未落,她眼泪啪嗒啪嗒就滴了下来,悄无声息的。
叶朝察觉,又连忙抬起手臂按住眼眶,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
跟着叶相逢回来之前,她在心里给了自己无数遍心里建设,告诉自己不能在兄长们跟前撒娇,不能提起叶侯,不能哭。
可她在自己亲人跟前,就是忍不住。
尤其是当叶千嶂和叶相逢摸她头的时候,从前在西北的记忆一瞬间冒了起来,无论她如何控制,如何摁着,就是摁不住。
她想起两年前离开西北时,叶侯拽着她的马,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不要惹事,不要节外生枝,要多跟她姩姊学学温柔和规矩。
当时叶朝不爱听,说他比老妈子还嘴碎,她母亲定是嫌他话多才不肯跟他一道来西北。
气得叶侯要撸袖子来揍她,她扯紧缰绳大笑着跑了,马蹄扬起灰尘溅了他父亲一脸。
她记得叶侯那脸被西北的太阳晒得黢黑黢黑,只剩双眼和牙还是白的,严肃时很凶,底下人都不敢造次,叶朝也不敢。
可他也有温柔的时候,会在带着她巡营结束时,同她一道坐在沙丘上。父女两个就着落日,吃着肉干,小酌两口。
那酒比辽东的烧刀子还要烈,叶朝不敢喝多,只敢浅尝两口。
还会在巡营回去的路上,跟叶朝说他和她母亲相遇的故事,说了千八百来遍,叶朝都听腻了。
她那时什么也不懂,只会说:“得得得,我晓得您是想念母亲了。既是想,那咱们就回去呗。”
叶侯就不说话了,仰头看着只有大漠里才能看见的星辰万象,严肃的脸上是难得一见的哀伤。
若是能回去,他又何尝不想回去呢?
可是边防不稳,蛮夷时常来犯,京城里又满是忌惮他们的人,他回去了睡不安稳,那些人也睡不安稳。
他就只能把自己扎根在西北,成全了那些上位者,负了妻女。
如今他能回去了,却只能以另一种方式回去。
叶朝想起那些事来,哭得气息凌乱,却半点声音也不敢有。
叶千嶂兜住她的后脑勺把她揽进怀里,按在胸膛之上,什么安慰的话都不曾说,只无声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紧绷着脸,眼尾通红。
叶相逢没他那么好的定力,只得背过身去,扬起头来,用力将眼泪给眨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叶朝哭累了,趴在叶千嶂胸前睡着了。
她赶了这么久的路,路上还要防着追兵,时时紧绷着神经,大多时候就算换了梁觅守夜,她也闭着眼不曾睡着,一夜一夜熬着,小脸熬得蜡黄,眼眶底下更是乌青一片。
梁觅时常瞧在眼里,却只敢在心里心疼,挂在嘴上不仅会被叶朝无视,说多了她还会不耐烦。琇書蛧
如今在兄长们跟前,勉强算是回了家,心里放松了,疲惫一下子涌上来,终于睡着了。
叶千嶂把她抱起来放到榻上,才发现她轻得不像话,好像抱着一把骨头。
“这一路上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叶相逢道,“父亲要知道了,不知该多心疼。”
他们一家子捧着长大的姑娘,本该在锦绣丛里无忧无虑的长大,嫁个心仪的人,生个一子半女,稳稳当当的过一生。
可因她生在叶家,她就得跟别的姑娘走上不同的路,背上不同的责任。
叶千嶂没说话,只沉默着替叶朝牵了牵被子。
然后他又起身,拉着叶相逢出去了:“去你帐里说话,让她在这儿好好睡会儿。”
*
“怎样?京城可有消息?”进了营帐,叶相逢就问道。
叶千嶂手搭着佩剑,背对着他摇了摇头:“朝朝此时才到,我只怕这边消息都叫人压了。若是没料错,魏王多半去了京城。”
他沉默许久,忽然道:“相逢,咱们得自己想办法熬过去。”
叶相逢神色凝重,眸光之中又带着某种坚定:“明儿我带一队人马悄悄入城去魏王封地看看……那老狐狸狡猾的很,定是给自己留了退路,我不信我刮不出他一层油水来!”
叶千嶂点点头,同意了:“瓜州知府那儿也得派人去谈一谈,总拖着不是办法。”
“只怕找不着人去,”叶相逢皱眉道,“蛮夷随时都有可能发疯,你得留守指挥。我……”
话还未说完,帐帘便被人从外面撩起,叶朝沉着脸走了进来,道:“我去!”
叶千嶂和叶相逢同时收起了话,后者问道:“怎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叶朝顶着两个通红的眼,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递给叶千嶂,“我从肃州过来时碰见一个人,运气好在他身上捡到了这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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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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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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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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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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