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里面是一件青灰交领棉衣,外头一件半袖披风,能看出来衣裳是旧的,但洗得很干净,人也收拾得很整齐,瞧着虽与那些世家学子低了一头,可胜在说话处事得体,为人不卑不亢,模样算出挑,很有文人儒士的风流。
徐宁知道他,姓孙,叫孙远瞻,秀才出身,在京城无权无势,此来京城参加春闱,因常先生当初要收学生,他写的文章不错,叫常先生看中,这才得了机会在这里听课。
他后来也确实是有所作为的。
只是……
徐宁看了徐珠一眼,暗暗皱眉:“就是这人?”
徐珠点点头,小脸涨得通红,一身骄傲全成了小女儿的矜持,还悄悄问:“怎么样?”
徐宁心想,并不怎么样。
常先生出的题问的是英国公府和温家抄家的区别,这里几人要么说嫡庶,要么说治家,除了裴衍,全偏了题!
她要是主考官,绝对全给零分!
但这话不好对徐珠说,她斟酌片刻,沉吟道:“模样周正,谈吐清晰,将来定是有作为的。”
虽没什么大作为,将来再没来过京城,但也是知府。
徐珠却拍了她一下,红着脸小声道:“谁与你说这个……”
徐宁却无半点同她玩笑的心思,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
她该如何提醒眼下正对孙远瞻上头的徐珠,跟她说孙远瞻并非良人,若执意同他在一处,她将来定会后悔?
难不成跟徐珠说,她能预知未来?算准了还未发生的事?
只怕徐珠还没将她如何,有心人先要将她当怪物,一把火给烧了。
徐宁看着躲在窗户外,偷偷望着里面的小姑娘,心中好似压了一块石头,越来越沉:“四妹妹,你听我说……”
“三妹妹!”
徐宁提醒的话才刚起了头,二人身后就传来一声惊喜地呼喊:“你原来在这里,可让我好找!”
早已蹲下来,没跟着徐珠一块儿犯痴的徐宁愣了一愣,心中错愕,却没敢抬头,只将仍趴在窗户边偷看的徐珠一把拽了回来!
徐珠还未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暴怒了,有些不高兴:“你干什么……”
话还未说完,就见徐宁面容古怪地一把扯过她的斗篷,把她脸藏了进去!
跟着徐珠又听见一道声音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地上凉,仔细染了风寒,快些起来。”
徐珠整个人都被藏在斗篷里,并不知徐宁此刻是怎样一副表情,只觉那说话的人,声音十分好听,朗朗如清泉,但不知他是中气不足,还是故意压着声音,便显得有些远,还无力。
此时映雪堂里已经传来些声音,有人在问什么情况,也有人起了身要往这边来查看。
只有常先生老神在在地扶了扶他那故意留长,显得仙风道骨的胡须!
徐停怔愣之后,脸色猛地就变了,他连忙起身,就近一把将起身要去查看的张家哥儿给薅了回去!
那张家哥儿一时不查,一个屁墩儿摔回去,直接摔了个人仰马翻……
“你干什么?!”
张家哥儿大怒,才要起身要骂,就见本来坐在常先生身旁,离窗户最远的裴衍不知何时起了身——还比所有人都快了一步,走在最前头。
最离谱的是,他手里还不知何时拿了一件青雀头黛的斗篷。
张家哥儿正莫名呢,就见裴衍将斗篷一掀,直接越过窗户盖了下去。
而其他人,这才赶到窗户边。
他们慢了一步,没看见真人,只知道那青雀头黛下盖着什么东西,又暗暗猜测那是徐家三姑娘。
可猜想的话还未出口,就对上了裴尚书凉凉的目光。
众人吓得忙移开了眼去,有自觉的还离了窗户,回自己位置上坐好了。
徐宁只觉眼前一黑,就什么都瞧不见了。
徐停暗暗松了口气——等他反应过来外面那人嘴里喊的三姑娘是谁之后,已经迟了,早有离得近的张家哥儿和孙远瞻,以及沈家的公子过去查看了。
他一时不敢想,这里的人若是瞧见了徐宁的面容,回头传出去了,她在这府里该过得如何艰难!ωωω.χΙυΜЬ.Cǒm
一想到这一点,徐停便对那出声叫“三妹妹”的人生出些怨怼来。
他瞪眼过去,才想呵斥他没礼数,就见裴衍抱着双臂,满脸正经严肃:“同你约的未正,怎现在才来?”
那人愣了一愣,脸带错愕,随即将裴衍一眼打量过,又将被斗篷盖不住的人看了一看,总算反应过来了。
他立即拱手,赔罪:“路上耽搁了,来迟了,对不住。”
裴衍淡淡一点头,神色稳得不露半点端倪:“无妨,你且进来同常先生陪个不是。”
那人答应一声,忙自正门进了映雪堂,对书案后边仍一脸老神在在,目光都不曾往窗户边撇一下的常先生一拱手,道:“晚辈失礼,还望先生见谅。”
常先生点点头,既不亲近也不熟络地指了指方才裴衍坐的位置:“坐吧,今日论嫡庶长幼贤德,你也跟着听听。”
那人应声坐下,端的是温和谦逊,镇定自若。
众人恍然大悟,才知他是裴衍叫来的,还同常先生认识!
还当是来寻徐家三姑娘的。
众人在心中一阵遗憾。
他们却没发现,裴衍一直不曾离开窗前,挡住了一处视野最好的位置。
徐停暗暗皱眉,悄悄侧目看了他好几眼,心中怀疑更浓了。
半个时辰后,常先生下了课,带着小童先一步走了,其余人随后散去。
孙远瞻落后半步,瞧见那被裴衍叫来的年轻人还有徐停站在一处,除去裴衍外,其余二人都是一身君子做派,远远看着,让人觉得十分赏心悦目。
孙远瞻顿了顿,随即收回视线,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映雪堂的人都走光了,徐停才转头问道:“行止兄,这位兄台是?”
裴衍瘫着脸,拿余光将身边的人一扫,随即收回来,淡淡道:“不认识。”
偏他还同方才一样,仍是一脸正经严肃。
徐停只觉呼吸艰难,捂着胸口道:“常先生也不认识?”
这回裴衍没着急否认。
他先垂眼想了一想,片刻后抬起头来,将徐停最后一丝希望也击碎了:“嗯,不认识。”
徐停只觉呼吸更艰难了。
他捂着胸口,转过头去,在晕过去之前,提着最后一口气儿问:“你……到底是何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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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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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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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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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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