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在徐家住了下来,是打定主意不回宁国公府了。

  薛氏和宁国公知晓后,也没说什么,只遣了小厮将他行囊收拾收拾,送到了徐家去。

  晚些时候,裴衍去徐老太太跟前认错,讨价还价地求徐老太太去明家将亲事退了。

  徐老太太心里头疑惑,又看向装着无辜地徐宁,心里就什么都明白。

  其实徐宁一开始也没反应过来为何裴衍会误以为她和明家订了亲,后来稍稍一思索,才想起长随走时,特地问了她徐家是不是有喜事。

  以长随那爱操心的老妈子命,怎么可能不回去添油加醋地同裴衍说道一翻。

  若不逼裴衍一把,他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裴衍在徐老太太那儿没讨着好,反挨了一顿白眼。

  他回了秋暝山居,冥思苦想半日,最后得出结论,老太太不去退亲,他就自己去!

  于是也不顾三更半夜,将自己打扮一翻,收拾出一个人模狗样来,便要到明家去。

  徐宁就想看他着急,也不告诉他订亲是假,只哼哼唧唧的装病,拦着他不让他到明家去。

  裴衍哪里还敢离开一步,恨不能把自己栽到她床榻前,寸步不离。

  *

  夜里,徐宁惊醒了。

  她猛地睁开眼,急急喘着气,一时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裴衍跟着清醒过来,在她额上摸着一把冷汗:“做噩梦了?”

  徐宁愣了片刻,才轻轻点了一下头。

  她梦见邹姨娘了。

  邹姨娘被沈氏卖了,卖到了何处,她也不知。徐老太太不让她问,她就真没问过,只当邹姨娘已经死了。

  也从未梦见过邹姨娘——这个生母好像对她一点亲情也没有,平白无故的不喜欢,满心满眼地只有那个被她送出的,得不到的儿子。

  以至于在生活在一处时,她就懒得多看她一眼,如今不在了,连梦也懒得给她托一个。

  但刚才,徐宁梦见了。

  她很肯定地知道自己梦见了邹姨娘,还听见邹姨娘用一种对她从未有过的温柔的语气,喊她“宁儿”。

  但梦里的内容徐宁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她甚至不确定,梦里有没有看见邹姨娘的脸。

  徐宁深吸一口气,刚将自己往裴衍身旁靠了靠,就被他抱紧了。

  裴衍替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低声问她:“梦见什么了?”

  徐宁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听屋外传来几声惊恐地惨叫,隐隐有谁在喊救命——

  “什么声音?”徐宁皱眉坐了起来,撩开床帐要叫人来。

  裴衍捉住她的手,起身下床穿好衣裳了才叫了叨叨进来:“陪着大奶奶,我过去看看。”

  叨叨答应了一声,目送裴衍出去了,方才在徐宁吩咐下将床帐撩起来,把外衫披在了徐宁身上。

  “你方才听见了?”徐宁问叨叨。

  叨叨点了点头,又犹豫了一阵,才低声道:“姑娘,婢子觉得那声音有些像……老爷。”

  徐宁默了一会儿,才道:“就是他。”

  白日徐由俭才在岁寒斋外头叫了好几嗓子,这会子还没过去多久,徐宁怎会听不出他的声音。

  她穿好衣裳正要下床,霜降又听见声音端着烛台进了门来。

  她将屋里烛火点上,又到了徐宁跟前去,按着她不让她起:“姑爷已经过去了,姑娘再等等吧。老爷在病中,最是心思敏感的,这会子想是做了噩梦,吓着了。您有身孕,若这会子过去见了老爷那样子,仔细冲撞了。”

  徐宁犹豫了一下,倒没在着急过去,只是仍起身道:“我不放心祖母。走,到岁寒斋去!”

  她对徐由俭本身就没感情,也不在意他的死活,只是方才因梦见了邹姨娘,下意识将梦境和现实重合了。

  外头的惨叫声还没停,徐家又纷纷亮起了灯火,想是该醒的人都醒了。

  徐宁从秋暝山居到岁寒斋的期间,徐由俭那恐惧害怕的大叫始终没停过,也不知瞧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最先赶到院里的是徐停,他听见声音就匆匆赶了过来,头发都没来记得梳,只在赶来的路上,用发带随便挽了一下。

  平日里伺候徐由俭的小厮在院里急得团团转,用力撞了好几下门,都没能将门撞开。

  徐停上前去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小厮急道,“今日该小的当值,小的就一直在外间守着,后来去了一趟茅厕再回来,还没到院子呢,就听见老爷在喊救命!小的急急过来,才发现门窗都从里头反锁了,推也推不开,老爷也不答应。”

  他话音才刚落下,就听徐由俭在屋里大喊:“别过来……别过来!你们不要来找我!跟我没关系!不要过来啊……救命!救命——”

  徐停将眉一皱,又上前去撞门:“父亲?父亲您开门……是我,景仪。父亲?父亲!”

  里面的人没应,回答他的是一顿乱响,像是桌椅被碰倒了,瓷器摔在地上,“啪”一声就碎了。

  门紧紧锁着,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打不开,只听着里头传来的胡言乱语,暗暗猜测那人是被梦魇住了。

  根本没瞧见,那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人不顾碎了一地的瓷器渣子,满地乱爬乱滚,因此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全是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伤口,连脖子也被划破了……wWW.ΧìǔΜЬ.CǒΜ

  这时,徐由俭不知瞧见了什么,他惊恐地大叫一声,又忽然伸出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掐得自己眼冒金星,视线更加模糊起来。

  这时,他又伸出右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左手还掐着自己的脖子,艰难道:“父亲、父亲……饶了我吧、饶了儿子吧!儿子、儿子知道错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错乱道:“大哥……大哥救命!大哥,我错了……我、我不该嫉恨你,不该推你……不该见死不救!大哥饶命……”

  再过一会儿,他又开始叫李姨娘和邹姨娘的名字,连徐妤的名字都从他嘴里出现了。

  他挥舞着右手,在空中胡乱抓着,因为缺氧,眼泪又不受控制地从他眼角滑了下来,就像是——忏悔一样。

  终于,屋门“砰——”地一声被人从外头撞开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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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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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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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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