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蒋七七单薄纤细的手掌,捏碎门槛一角。

  北阳王站在纤尘不染的雪地中,闻声回头,蹙眉。

  蒋七七抬起头,愤然的目光,如寒月里悬在廊檐下的冰凌,晶莹剔透却冷硬非常。这样的眼神,不带一丝感情色彩,正是无声的挑衅。

  北阳王冷冷注视着她,目光流过她秀气的眉,冷漠的眼,俏丽的鼻,倏地一步蹿出,一剑横在了她的脖颈之上。

  一把寒剑,迎着北风颤抖,闪烁出动人的清辉。

  那是秋水的剑。

  剑光逼人,男人冷酷的目光亦逼人。

  蒋七七漠然对视,目色依然。

  足足过了三秒,北阳王忽尔弃了软剑,一步退开,目色森冷道:“你只有一刻钟时辰。衣裳和剑,任选其一。一刻钟后,本王需要得到回复。”

  他冷然转身,抬首望着朦胧天色,蹙眉道:“先将李素云等人送进宫去,告诉张野庭,就说本王随后就到。”

  这,算是妥协了。

  一刻钟不长,对于一个杀手而言,却着实已经够用。

  镶嵌着宽大玻璃镜面的妆台前,蒋七七盯着镜中素颜的自己,忽然道:“我要盛装面见太子。”

  白衣女子一怔,冷漠的脸上惊起不易察觉的波澜,捧着妆匣上前,开始替她妆点。

  一刻钟后,天光大亮,敞开的小轩窗外,投进来暖色的朝阳。

  日影斑驳,细细描摹出寒梅娇嫩的纹路,清晰地投映在菱花窗下。

  蒋七七盯着那寒梅的影子,站起了身。

  门外,北阳王准时踏上了台阶。

  一人身着艳色霓裳,站在门内,一人披着雪白狐裘,立在廊下。又是三秒,无声对视。

  “想好了?”北阳王先开口,妖异的眼睛微微一颤。

  蒋七七涂着殷红膏脂的双唇,轻轻启开,无声道:“是。”

  北阳王面色一冷,倏地转身退去。姿态中,隐隐透出一丝愠怒。

  蒋七七不懂他的怒。

  她抬起眼帘,盯住积着薄雪的青石路面,忽然掷出了一物。

  “哐当。”

  匕首落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引得某个王爷再次回头。

  蒋七七直视他的眼睛,款步而下,驻足在台阶之外。目光掠过薄雪上的匕首,深邃了双目。

  抬起头,等待一个答复。

  她需要知晓蒋六郎的下落。匕首,是蒋六郎赠与她的礼物。北阳王掳掠她来,不会不知。

  而此刻,她在大夜国不知名的宅院里,那么蒋六郎呢?

  小院寂静,能听见寒梅树上的积雪清浅地消融声,能听见融化的雪花,轻缓落地的簌簌声。

  冷冽的风,掀起她曳地的裙袂,在薄薄的雪地上划出混乱的痕迹。

  时间,似乎在此刻停滞。

  就在蒋七七以为他不打算回答她的时候,对面的王爷却开了口。

  他的嗓音,依旧冰冷慵懒。

  “值本王攻入玉国皇城之际,蒋六郎试图以文弱之身,阻挡本王百万精兵入城,被本王一剑斩首。”

  他微微一顿,抬起眼帘,扫过蒋七七艳妆的容颜,平淡道:“而今,蒋六郎的尸首,大约还悬于玉国城门之上。冬月天气,倒也不至腐臭难耐。”

  他说的云淡风轻,好似根本不是在谈论他人的生死,只不过随意聊了一下天气。

  可惜,他大概忘了,她生为蒋家嫡女,闻听此言,该是何等痛心疾首。

  寒风,一瞬乍起。

  暖色的朝阳,刹那间隐入云后。

  呼啸的风,刮过蒋七七飘动的裙袂,猎猎作响。

  蒋七七目光如冰。

  北阳王却剑眉一挑,悠然开口。

  “你大可宽慰,蒋六郎虽葬身剑下,令堂与令妹,却过得极好。本次大夜国攻破玉国,多亏了令妹蒋月的消息。三日前,大将军林世南之子林未安,已将蒋月母女接回流火城,入住林府。”

  他的话,透着一丝难言的轻快。好似,的确告知了蒋七七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如此,正好抵得她丧父的伤悲。

  然而,蒋七七闻言,却瞬间握紧了袖中的拳。

  蒋六郎死了,崔灵巧和蒋月却活着。

  活得,这样利落干净且嚣张幸运。

  十三年,一个十三年,竟扭转了风府的全部轨迹,改变了蒋家的所有人生。

  十三年前,若不是蒋夫人的侍女崔灵巧勾引蒋六郎,趁着蒋夫人伤病之际,怀着身孕大闹风府,蒋七七的母亲怎会气死?

  若不是崔灵巧巧言令色,鸠占鹊巢当了“蒋夫人”。蒋七七又怎会以嫡女之身,孤苦无依地生活在柴房,一过就是十三年?

  若不是崔灵巧生下的女儿蒋月妒火攻心,自小就霸占属于蒋七七的一切,还对蒋七七恨之入骨。

  蒋七七又怎会在待嫁之期,在蒋六郎被关押死牢之时,被强行送入宫中,与一个花甲老头侍寝?

  这一对蛇蝎母女,用了整整十三年,将一个天真烂漫的娇宠小姐,变作了卑贱入尘的懦弱哑女。

  可怜的哑女,好不容易等来嫁期,以为能脱离苦海,却在生父被羁押死牢之时,再次被二人逼入宫中。

  最后,屈死于一个老男人胯下。

  一切,都是蒋七七的庶母崔灵巧与庶妹蒋月造成的。

  然而,眼前的北阳王,却带着一丝祝贺的意味,平淡地诉说着她们的飞黄腾达。

  诉说着蒋六郎的凄惨,诉说着玉国的破灭,还有她的窘迫。

  尽管,她实际上已然不是那个原版的蒋七七。可她穿越来时,承继了蒋七七的全部记忆。

  她的心,如何能不愤怒。

  要狠毒到什么程度,才能够向敌国投递消息,置亲人于死地,置家国于罔顾,只图自己安逸享乐?

  要狠毒到什么程度,才能在生父丧命,亲夫亡故之时,欢天喜地的入驻豪门,纵享惊天荣华?

  大将军林世南何许人也?

  九州大陆第一帝国大夜国,一品武臣。比起蒋六郎这小小玉国的五品文官儿,自然是富贵了太多等级。

  真真是贵不可言。

  偏偏是高不可攀。

  果然,只有蒋月通敌叛国,林未安才会将她接入林府。

  这样的筹码,自然足够。

  蒋七七掩在袖中的双手,几乎要滚烫起来。

  ……

  马车驶出青瓦粉墙的小院,蒋七七自玻璃车窗望出,总觉得那一花一木,一亭一石,都有似曾相识之感。

  然而,这感觉从何而来,她却难以厘清。

  游廊环绕,曲折林园,池畔行着一对雪白的狐。咕噜噜的一双眼珠子,四下打量。

  蒋七七挑眉,有那么一瞬,竟觉得此处是个远离尘世的清新桃源。

  然而,下一秒,便见湖上急掠来一只体型硕大的秃鹫,灰扑扑的毛羽遮天蔽日,隔着老远,便能嗅到它满身的血腥。m.χIùmЬ.CǒM

  “哑……”

  秃鹫尖啸一声,狠狠啄住白狐的脑袋,三两下便将二只灵巧的白狐啄死当场。

  鲜血,溅了满地,染红了湖畔披着白雪的低矮木丛。

  确认白狐惨死,秃鹫兴奋地扑扇着翅膀,落定在狐尸旁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享受美味。

  那感觉,像极了一个优雅的小姐,于下午三点钟的闲暇时光,坐在咖啡厅的落地窗前,慢慢品一小碗草莓冰淇淋。

  悠闲而惬意。

  画面太过诡异,蒋七七一时无言。

  北阳王注视着她光洁的侧脸,目光越过车窗,看着湖畔边肆意捕食的秃鹫,伸手抚上车壁一角。

  白衣乍起,女子自车架前飞速跃出,三两步便到了湖畔。

  秃鹫闻声抬头,一见女子白色身影,夸张地长大了尖利的喙,“呜哇”一声扑动翅膀,掠向湖心。

  徒留,白狐鲜血淋淋的尸体。

  白衣女子掠回,余光不经意扫过垂着天青车帘的窗,微微变色。她仍落回车架前,扬起马鞭,高声道:“驾!”

  马儿受力,奔行飞快,连同车后的另外几辆马车,亦随之加快了速度。

  半个时辰,车入城门。

  蒋七七伸出纤细的手指,挑起车帘,目光越过车窗望出。

  高足三丈的城楼上,身着铁锈红战甲的侍卫,威严伫立。人人腰悬佩剑,面色冷然。

  宽阔的门洞前,有侍卫分列两旁,正一一检查进城的车马。

  城门上,偌大的三个血红篆字,逼人刺目。

  流火城。

  蒋七七目光一闪,垂首。

  北阳王直视她艳妆的脸颊,冷冷一哼,一哼之后,扬声道:“太子到了没有?”

  车门从外打开,白衣女子低眉顺目的掀起车帘,恭敬道:“太子已到震中门,一炷香后便到乾中门。”

  北阳王眼帘一垂,低声道:“父皇从皎化寺出发了?”

  “是。”

  北阳王淡然挥手,冷漠道:“一炷香时辰。”

  蒋七七听不懂。

  白衣女子却已明白。

  她缓缓垂下车帘,关上车门,驾着马车飞速离去,皮鞭高扬,轻斥道:“务必在一炷香时辰内赶到乾中门,陛下还等着见美人呢!”

  随行侍卫纵马如飞,高声道:“喏。”

  车队奔行,隐隐听得后面马车中传来女子嚎啕哭泣声。

  蒋七七闭着双眸,静待乾中门一遇。

  “砰。”

  巨大的撞击声,惊起一地飞雪,惊得奔马仰天长嘶。

  马车剧烈的晃动,再难行进。

  蒋七七死死拽着座椅,却仍险些撞上车顶。

  北阳王冷漠地看着她狼狈的姿态,勾唇道:“九曲丹,果然不错。”一语毕,一脚踢开了车门。

  长街上,空寂无人,唯余漫天飞雪与一个蒙面黑衣人。

  不知几时,天竟然又下雪了。

  那孤零零的黑衣人举着雪亮的大刀,站在茫茫白雪中,满眼视死如归。

  北阳王的敌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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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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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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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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