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拐角与一家小学相邻,因此公园中间的游乐设施区域在这一会儿正好有很多放学的孩子在这儿玩。许朗之前陪慕容静雅来医院检查时顺便带南逸来过一次,所以很熟悉。
南逸一听去公园倒是挺开心的,他个性本来就自来熟,上次在这儿还认识了个一年级的小伙伴,当然,又是漂亮的大眼白肤小男生,这会儿还巴望着能再见一次,因此一到游乐园,就迫不及待往小朋友扎堆的地方钻。
“d,你别跟过来哦。”
小南逸年纪虽然小,但是天生就是社交大人,知道这种一群小朋友在的时候带家长会跌份。
他往前跑了两步,又回头对着许嘉乐叮嘱:“但也别走太远,要我回头能看到你才行!”
他眼睛不大,一边笑一边眨眼时,像只小狐狸似的。
即使在这种时候,许嘉乐仍然被逗得忍不住笑了一下:“好,我和爷爷就坐在边上等你。”
等南逸跑远了,他才转头和许朗一起坐在边上的长椅上,看着远处吵吵闹闹追追跑跑的孩子们。
秋天快到了,公园里的地上已经有了不少落叶,傍晚的风从背后徐徐吹来,带着一股凉意。
“身体还行吗?胃还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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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行,不太难受了。”
“这几天要吃点清淡的,别喝酒、也别熬夜。”
许朗惯性地念叨了一句,但是见许嘉乐的模样,也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思不在这儿,于是顿了顿,就直接问道:“乐乐,前两天你突然跑去越南,是不是去见你之前那个小对象去了?”
“是。”
许嘉乐开口道。
他真觉得他病了,哪怕是听许朗说这么一句——“你的小对象”,他的胃就又酸又疼。
随即才意识到许朗后面还跟了一个问句,马上补充道:“是因为他在越南被蚊子咬了得了登革热,我实在担心,所以也没多想,半夜就订了机票过去。其实……挺尴尬的。”
许嘉乐苦涩地牵动了一下嘴角,也不知道那个表情算不算是笑,低头说:“我都跟他什么关系也不是了,去了还反而让他心里难受了,也幸好他病得不重。”
许朗轻轻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望着热热闹闹的游乐场,低声说:“现在还想着他呢,是不是?”
许嘉乐转过头看向许朗,张开嘴唇,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这个a虽然五十多岁了,但是衣着依旧很讲究,金框眼镜,上身是黑色t恤,外面套着棒针粗线驼色毛衫,有点中年雅痞的味道。
他剑眉细眼,鼻峰高挺,皮肤薄而紧绷,这种长相不仅耐老,还带着点矜贵的贵公子气质。可是因为温和的神情,所以那份傲劲儿也就从不外显。
“乐乐——”
许朗坐得近了些,认真地问道:“当时怎么就突然分手了?就是因为孩子?”
“南逸……他还不知道我和靳楚离婚的事,那天他又在犯哮喘,我那会儿是真怕……”
许嘉乐没说完,只是忽然觉得嘴巴发苦。
同样的理由他和文珂解释过,更和自己解释过无数遍,到了再和许朗解释的时候,只觉得疲倦又荒诞,甚至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了。
他最终哑声说:“许朗,我真的以为我能不要爱情,就专心履行一个父亲的责任。结果到了现在……我却后悔了,我他妈不仅是个糟糕的情人,其实还是个糟糕的父亲,到头来,我什么也没做好。”
许朗说:“乐乐,你不是糟糕的父亲。”
a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强有力的安全感。
那一瞬间,许嘉乐真的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孩童时代,他再也无法强撑,只能颓然地一个劲摇头,像是做错事了的孩子。
“乐乐,那你觉得我呢?我是不是也是糟糕的父亲?”
许嘉乐猛地抬起了头。
这句话让他强烈地想要反驳,可是还没来得及说话,许朗就已经继续下去了。
“你去美国之前,一直都在生我的气,你不记得了吗?那时候,我们一周都说不上几句话,你不是在朋友家里,就是把自己锁在自己房间里。因为我一直都没有和静雅离婚,你是不是……也在心里恨过我?恨我懦弱、恨我过得很可怜?”
“我……”
许嘉乐的声音忽然微微发抖了。
他没办法说他真的完全没恨过。
叛逆期的少年,爱与恨都像盛夏一般浓烈。
他曾经在慕容静雅发情期回来的时候,恨恨地拿石头砸碎许朗的卧房玻璃,掉头就跑,然后一个人躺在学校的红色塑胶跑道上,直到保安在入夜前把他赶出去。
可是恨当然不是一切。
长大成人之后就会明白,与自己的父亲之间,太过纯粹的爱与太过纯粹的恨其实一样稀有。
他漫长的停顿让许朗的眼里也浮起了一丝伤感,这让许嘉乐也感到了同样的心痛。
“许朗,你当然不糟糕。”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最终只是自嘲地笑了一下:“其实你是我心里最了不起的、最伟大的父亲。”
成年以后说出这样的话,对于a来说当然很羞耻。
可是既然已经说到了这里,却好像也不必再遮遮掩掩了,他说:“许朗,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其实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想成为你这样有责任感的父亲,真的。”
他的成长是那么的矛盾。
那个家就像是风雨中的纸房子,许朗一个人精心地用纸浆一层一层地裱糊,即使雨滴仍然时不时漏进来。
可无论如何,他得以存活。
也因此,他一边叛逆任性地恨着许朗的屈服,可心底却又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安全感,所以他始终悄悄依赖着、崇敬着许朗的责任和保护。
“乐乐……”
许朗和许嘉乐对视了良久,忽然紧紧握住了许嘉乐的手:“我的儿子,我一直都爱你。但是我不离婚,真的不只是因为责任感。”
许嘉乐怔怔地望着许朗,而年长的a已经有些艰难地继续了下去:“这么多年了,我始终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这些事。静雅出轨之后,当年我也曾经心灰意冷地想过离婚,可是……是他怎么都不愿意,即使我说不追究他的责任,不索回他的股权,他也不肯。其实年轻的时候,很多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恨他,但是又不甘心,于是就拖了下来。
那时候,静雅发情期的时候就会回来顺城找我,你一直很生气,可是其实我们那时候确实都没在一起,我是恨他了,所以想惩罚他。所以他回来在我身边也是打抑制剂熬,两个人都挺痛苦的,熬了一两年,后来他问我,如果取掉腺体,我会不会重新信任他一点,因为他就不能再吸引别的a了。”
“那他……?”
许嘉乐也吃了一惊,他从来不知道他的两位父亲之间还曾经有过这么多惊心动魄的纠缠。
“我本来是不相信他会这么干,直到后来他都到医院准备做手术了,我才赶过去,说到底,还是不忍心。”
“后来呢?”
“后来我们也就算了……重新在一起了吧,那会你也准备去美国了,他平时也就经常会回来顺城,你也都不知道。这次手术之后,静雅就准备彻底卸任了,他说他也不想再在外面忙了,想跟我一起度过晚年。”
许嘉乐有些茫然地看着许朗:“许朗,你……你真的能原谅他吗?”
“我也不知道。”
许朗微微笑了一下,他的神情里透着一股,许嘉乐难以马上理解的平静和淡然,继续道:“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还会有一点点恨他,或许这一点点的恨,是直到死也没办法释怀了,我只是学会了和这一点点恨共存下去。”
“乐乐,我一直都没和你好好说过我和静雅这些年的事,可能也是因为,我不希望我的儿子瞧不起我,觉得我活得窝囊。可是乐乐,我也不想你把我想得那么可怜,好像我只是为了肩负起父亲的责任,然后委曲求全地撑起一个家庭。不是那样的——”
“我一直都还爱你父亲,当然,也爱你,你是他和我的孩子。哪怕你会觉得我很卑微,哪怕爱得没有年轻时候那么纯粹了,可是还是爱的。如果没有那么一丝爱意存续,我也没办法靠着牺牲自己、靠着责任感那样撑下去几十年。那根本是做不到的,你明白吗?即使是我,也做不到的。”
许嘉乐愣住了,手指不由自主一直有些微微发颤。
那个答案是如此的意外,可是却又好像早就隐约存在于他的心中。
原来人……是没办法真的献祭自己的,对吧?
即使他最崇拜的许朗,也是做不到的。
那是神才能做到的事。
“乐乐,如果是这样,你还会觉得我是多么伟大的父亲吗?”
“……”
许嘉乐偏开头,最终很小声地说:“许朗,伟大不伟大,都无所谓。我现在只是……希望你能幸福。”
这句话他说得很吃力。
他或许一辈子都没办法原谅慕容静雅,可是许朗的选择,终究是许朗的选择。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像是吹过一阵多愁善感的秋风。
“我这一生,大概都没办法有完美的、完整的幸福了,偶尔想想,也会觉得很遗憾。可是残缺的幸福,也还算是幸福吧。”
许朗把一片落叶从许嘉乐身上摘了下来,轻声说:“乐乐,我的儿子,你希望我幸福。南逸也是一样的,南逸也想要你幸福。”
许嘉乐沉默着望向不远处已经和其他小朋友混得热闹的南逸,忽然控制不住地把脸埋在了自己的双手之间。
那并不是崩溃。
只是那一瞬间,太过强烈的感情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的肩膀都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我以前以为不说清楚是为了不让你对我生气失望,可是其实我做得不对。没想到我到了五十多岁,才明白了这个道理——做父亲的,想教会孩子什么,自己就要怎么活着。”
“乐乐,你也做父亲了。你呢,想要南逸以后怎么活着?想要他只记着背负沉重的责任,还是想要他快乐?”
“我……”
“我想要……”
许嘉乐哽了一声,一字一顿地说:“想要南逸快乐、勇敢,也要永远……都对自己诚实,要爱自己想爱的人。”
“那你自己就要从现在开始这样活着。”许朗温柔地说。
飒沓的风吹进他的嘴巴、领口。
他的胸口好像敞开了。
挪动脚步的时候,突然听到枯枝和落叶被踩碎的轻微脆响。
那声音,像是从他的心里发出来的脆响。
他也要这样活着。
勇敢、诚实、爱付小羽。
“d!”
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飞扑了回来,他似乎觉得许嘉乐的样子有点滑稽,忍不住站在许嘉乐面前,揪住了a头顶翘起来的头发:“d,你在干嘛?”
“宝贝,别……”许嘉乐有点狼狈地捂着自己的脸,感觉头发被一撮一撮地揪起来。
“爷爷,d不舒服吗?他看起来脸色不好哦。”
“宝贝,爸爸只是在想你呢。”许朗在一边笑了,对着小家伙温声说,然后用另一只手摩挲着许嘉乐的后背。
“哦!”南逸一下子开心起来,踮起脚用两只手臂环住许嘉乐的脑袋,狠狠地“啵”了一下许嘉乐的后脑勺,说:“d,我也想你。i”
许朗、许嘉乐、许南逸。
由他作为连接的两对父子。
人生的缘分,在这个秋天,第一次让他感觉这么温馨而圆满。
许嘉乐怎么也不肯抬起来脸来,狼狈和幸福一起汹涌袭来——
他是真傻。琇書蛧
而人生,也是真好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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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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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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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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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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