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小羽没有逃走,逃走不是他的风格。
他努力坐直了身体,用尽全力把自己坚固的铠甲组织了起来,然后盯着许嘉乐说:“所以这就是你的专业性吗?”
他非常擅长使用问句,大概是因为那是最具有攻击性的一种句式:“你对我了解多少,除了我是你讨厌的同事,除了你不小心撞见过我爸打了我一巴掌,其实你对别的一无所知。你对我的家庭真有你想象中那么了解吗?你做了这么久的研究,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自负是学术的敌人?”
“我自负吗?”
许嘉乐叼着烟笑了:“付小羽,我还是那句话,pw.”
他说着,举起手指示意服务生拿酒单过来,淡淡地说:“我来猜你的家庭情况,一句话一杯,我说错了我喝。如果我说对了,你喝不喝其实随便。但我只有一个要求,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们要对彼此绝对诚实,你敢不敢?”
“把酒换成人头马,12个.”
付小羽寒着脸对服务生说完之后,转头盯着许嘉乐:“只要你说对了,每一句我都会喝。”
12个小小的s被排成两排,放在他们两人之间,如同交锋时的楚河汉界。
……
许嘉乐当然知道他提出的条件听起来对自己是不公平的。猜心不是赌博,赌博有输有赢,听天由命;猜心不一样,全看对面坐着的那个人想不想让你赢,这是把决定胜负的关键拱手相让。
可他其实并不担心自己输,却有点担心付小羽。
因为这是属于狡猾者的游戏,不会撒谎的傻瓜是会痛的。
许嘉乐浅色的瞳孔在昏暗的灯光下闪动着复杂的光芒,但他马上便开始了:“付小羽,你叫那个女性a阿姨,她是你的继母对吧,你爸爸和她的家庭,是重组家庭。”
“嘿,别紧张,这句话不用喝,这件事不需要猜。但是接下来这句话,就是要喝酒的了——”
许嘉乐一边说,一边按住了付小羽本来直接就想去拿酒的手,然后才慢慢地继续:“你爸会幼稚到跑公司来当众给你难堪,我相信他不仅没在这种企业工作过,大概也没怎么正经读过书。他一身都是牌子l,现在看起来应该生活得很好,但是在遇到你继母之前,你们的生活应该不优渥,对吗?”
付小羽什么都没说,挣脱开许嘉乐的手掌,干净利落地喝了一杯。
这不难猜。
何止不优渥,他们几乎是挣扎在贫困线上的父子。
许嘉乐身子又向前了一点,像是在仔细观察着付小羽的表情:“女a年纪比你爸大几岁吧,相貌和信息素都平平,但气质和衣着都文雅,一看就是书香门第,这种家庭不会太富有,但是通常却最在乎门当户对,她的第一选择绝对不会是你的父亲。所以,我猜你的继母以前有别的。是在交往中,或者已经结婚了?但你父亲把她迷住了,对不对?”
许嘉乐分明猜中了答案,却没有直接说出“小三”这个字,这一点点的体贴,却更加让他感到羞耻。
付小羽沉默着,坐了几秒之后,又拿过一杯人头马一饮而尽。
他低下头,过了好久才喃喃地说:“她、她那时没有结婚。”
刚说完便后悔了,无论是唐宁、还是付景,他都不该为他们辩解。xiumb.com
可是他还没整理好心情,许嘉乐的下一句话已经来了,没有留给他喘息的时机。
“你长大之后,你的父亲其实已经控制不住你了。有必要的话,你也可以对他强硬起来,甚至是叫保安把他强行带走。但是你对继母却非常的在意。她一来,你就几乎一直在看着她、一直在偷偷关注着她的表情。你为了她甚至低头给付景道歉;注意,你不是为了你父亲道歉,是为了不让她不高兴。为什么?付小羽?”
这、这不是判断。
这是问题。
付小羽握着酒杯的手忽然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之前当然对这场较量有自己的风控。
许嘉乐猜到付景和他的阶级、猜到重组家庭,虽然很痛,可这都没关系,他甚至笃定在那天的电梯里,许嘉乐就看透了这些。
随着辛辣的烈酒在胃里翻腾,他终于意识到方才他逃避的问卷其实是多么的温柔。
真正可怕的,其实是许嘉乐到了此刻的话。
他的风控彻底失败了。
这场较量走到现在,他已经感觉自己仿佛登上了暴风雨中的一艘小船。
“付景只是看似脾气暴躁、说话占上风,可是在你们的家庭里,其实那位a才是绝对的权力中心,她的经济和社会地位,决定了她的话语权不需要用耍脾气的方式来巩固,因此她一定是温柔的、体面的,这符合她的气质、她的阶级。”
付小羽又无声地猛喝了一杯。
其实对话到了这一刻,他甚至已经分不清许嘉乐究竟是在告诉他自己的判断;
还是只是趁着这个机会,在更仔细地洞察他。
他因为这种恐惧,而麻木地喝着酒。
“付小羽,我做过一些重组家庭的调研,当然其中会有很多孩子和自己的继父继母相处不来,这是最普遍的现象;但也有一部分出现了独特的情况——高嫁的带来的孩子,从对掌握着家庭中主导权力的那位a的崇拜中产生依恋,过于严重的时候,甚至会把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当作情敌来争宠。你呢,你对那位继母,依恋吗?”
付小羽猛地抬起头,那一瞬间,他克制不住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他想要愤怒起来,可是听到自己口中的声音时,却是那么的虚弱:“许嘉乐,你疯了吗?我、我的性取向是男性a。”
“那一天,你一直在看着你的继母,只有她去搂你付景腰的时候,你转头避开了那个画面,付小羽,我一直在看着你——她不管你被打的事实,却只顾着去哄付景,你很失落。”
付小羽手指哆嗦着猛灌了自己三杯酒,这一次,他甚至不是为了和许嘉乐赌。
他只是被刺得太痛了。
他需要喝。
许嘉乐又猜对了。可是神情依旧很冷静,眼神深沉又专注地看过来:“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你会很不适,你确定还想继续吗?”
“你说下去。”他红着眼睛看着许嘉乐。
在极度的恐惧之中,他竟然变得渴望起来。
他想要听下去。
“从童年开始,她就是家庭中的权力中心,她是你人生中第一个身处高位的a。你不得不崇拜她、尊敬她,不得不渴望她的庇护。因为你知道,只有她喜欢你,你才是安全的、才能过上富足的生活。
“年轻的孩子分不清爱情、崇拜、亲情、安全感和欲望之间的区别。我相信她也会保护你,可是一旦你和付景起了冲突时,她会选择维护付景。她应该没给过你全心全意的爱护,因为她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你的父亲。其实这才是你从小到大,第一次的情感挫败,对不对?”
许嘉乐的语速微微加快了一些,他的兴奋是隐秘而不动声色的。
窥私欲,看起来不堪,实质上几乎和性一样使人迷恋。
而付小羽在他面前,是一杯迷人的清水。
这是极为矛盾的修辞。
但他其实没有忍心把话说得太直白。
他是a,他知道一个出身那样家庭的女a会离经叛道地出轨,选择一个比自己阶级低很多的小三结婚,要承受多大的压力,但是即使如此,仍然毅然决然地那么做了。
人会做出现实中不智的选择,是因为追求了更本能、更极致的快乐。
他懒得用道德批判情感关系,但是他很清楚地知道,那个家庭里的a和,一定有着隐秘的甚至有些病态的欲望关系。
付小羽是怎么理解这种关系的呢——?
“付小羽,不敢填性心理部分问卷的人其实很多,原因也千奇百怪。但我相信,你不填——是因为家庭原因。”
许嘉乐把烟掐熄了,轻声说:“一个人对亲密关系的所有启蒙和想象,永远都来自于家庭,来自于父母如何相处、如何亲热、如何处理性和爱。付小羽,你呢,你怎么理解性?你明明是一个坚持正确的完美主义者,对你来说,悖德的欲望当然是要被审判的。可是你的父亲却偏偏因此得到了继母的全部宠爱。你有没有不解过?或者是……嫉妒过?”
付小羽猛地站了起来。
他的脸色一片苍白,手指颤抖着看着许嘉乐。
有那么一瞬间,许嘉乐几乎以为这个就要哭出来了。
但是付小羽什么都没说,掉头就快步冲出了bk的店门。
他甚至连羽绒服都顾不上穿上,就这么穿着一件毛衣跑了出去。
许嘉乐也吓了一跳,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径自追了出去。
外面下起了细雪,而并没有跑远,他穿着柔软的白色毛衣,很是显眼,就那么蹲在街边的水渠旁,痛苦地呕吐着。
他晚上吃的东西很少,这一吐,几乎也都是酒水,吐了几口就变成了干呕。
许嘉乐走过去也蹲了下来,关切地想要看他的脸,却被付小羽有些粗暴地推了开来。
“还难受吗?”许嘉乐低声说:“小羽?”
然而吐完了的转开头一言不发,坚决地不让他靠近,甚至手掌一直颤抖着,胡乱地捂在脸上,既像是在捂脸,又像是在捂嘴巴。
太痛苦了。
付小羽只觉得头和胃都在天旋地转,而更痛苦的,是在许嘉乐面前这样狼狈地吐。
他身旁的a一直被他推开,最终沉默地离开了。
他就这么蹲在冰天雪地里,忽然真的很想哭,脑子迷迷糊糊的,却在那瞬间回忆起了过去的事。
八岁那年,唐宁本来交往着的那个的哥哥得知了付景的事情,因此找到了他们家里,来劝付景离开。
那些人衣着昂贵,言辞斯文,倒没吐什么脏字,但是“你这样的人,嫁不进去唐家的”一句话激怒了付景,当场把那位a哥哥挠得脸上都出了血,但是自己也被揍了一拳,眼圈都乌青了,脸上还被泼了一杯冷茶水。
付景当然不是好惹的,就顶着脸上头发上的茶叶骑车去那位执教的学校,闯进教室里破口大骂。
这件事当晚就传遍了整个小城,唐宁丢尽了脸,当晚就来了他们家里提了分手。
女a带了一行李袋的现金,大概来时也是铁了心,把钱一放,说了声“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就转身要走。
付景扑过去,搏命一样抱紧了唐宁,他们的拥抱,一会儿像是撕打、一会儿又像是挣扎。
小小的付小羽就贴着墙站着,浑身发抖地看着这一切。
抱着抱着,付景的手悄悄地伸进了a的衣襟里。
他的父亲当着他面哭了,一边摸一边哀求:“姐姐,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求求你别丢下我。”
唐宁推了半天,最终却忍不住把付景推到了床上。
而付景最后做的一件事,是对他喊了一声:“你先出去玩一会儿,小羽,爸爸和阿姨说点事。”
付景以为还是孩子的他什么都不懂。
唐宁那天晚上走之前在平房门外看到了他,弯腰摸了摸他的脸蛋。
女a身上是栀子花的香气,他有些惶恐,又有些害怕,小声问:“阿姨,你会抛下我们吗?”
他还没长大,可他其实已经无形中体悟到了人生的残酷。
没有唐宁,他和他的父亲只是“那种人”。
唐宁脸上的神情又复杂又歉疚,过了一会儿,终于抱了抱他轻声说:“不会。阿姨会把阿景和你带回家。”
那天晚上,付景一整晚都躺在床上,神情很虚弱。
他想要上床和父亲一起睡,却被付景推了一下,说:“别用力挤我,疼。”
他有些担心,但随即却又被付景轻轻搂到了怀里,父亲的声音有些沙哑,可是却平静中带着兴奋:“小羽,爸爸以后能带你过上好日子了。”
他的父亲奇迹般地获得了胜利。
付小羽永远都记得那个夜晚,他逃出了房门,呆呆地坐在小平房外面的板凳上,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门的后面,是一个无比难堪的成人世界——忍耐、嫉恨、贫困、讨好、还有性。
欲望,像夜里的河流,急促而浑浊。
那就是他的启蒙。
……
他控制不住地吸了一下鼻子,再次抬起头时,发现许嘉乐又蹲在了他的面前。
a先递过来了一瓶矿泉水,然后又从塑料袋里递过来了一套从711买来的旅行装备用牙具——
付小羽蹲在水渠边刷牙时,许嘉乐就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他真要强啊。吐了之后就不允许人接近了,是怕嘴里有味道吧。
许嘉乐忍不住这么想。
他从没怎么喜欢过要强的人。
可是不知为什么,付小羽蹲在那儿,红着眼圈捂着脸不让他靠近的样子,却让他心口漏跳了一拍。
付小羽漱完口之后,紧紧地攥着矿泉水瓶,就那么低着头蹲在原地,过了好久好久,他小声说:“好丢脸。”
他讲话时带着一点鼻音。
“是哦。”
许嘉乐说。
“他叫她姐姐……”
付小羽又嘟囔了一句。
他大概是真的醉了,甚至前言不搭后语,可是许嘉乐听得懂。
他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轻声说:“付小羽,你爸应该比你会撒娇。”
付小羽抬起头,那双圆圆的猫眼失去了往日的锋利,因为醉意变得湿汪汪的,一枚雪花落在了他的鼻尖,然后悄悄地融化了。
“是哦。”
他学着许嘉乐的语调,说。
我来了!最近不是一点点的勤劳而已!是很勤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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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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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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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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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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