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眉心悸侧眼,惊鸿睹见藤椅上的男人恍若未觉般拈起衣襟上的残花,问:“这院中花开得如何?”唇边那抹浅笑正好,却没有丝毫笑意在里面。
笑眉忍不住偏开头去,回道:“棠花飞散,嫣然盛极。”
嫣然盛极。
白术念了念这四个字,将指间残花放至鼻尖轻嗅。
一吻送毕,少女脚跟落地,檀口遮羞,粉面含春。
秦修恍然,收回视线,掩去那瞬间闪过的无数心思,换上平日的温柔,正欲开口调笑,却见少女一双秋水眸似抬非抬,说道:“宴浅喜欢修哥哥。”言语轻软糯糯,但一字一顿却是青涩坚定。
突如其来的倾诉让秦修惊愕不已,再低头看去,少女水眸潋滟盈盈看着自己,似乎里面只有一个自己,认真的模样让他有些心惊。
气氛顿时有几分安静,一时间谁都没想起要说话。
片刻,许是没有得到回应,宴浅在背后的双手攥得更紧了些,抿了抿嘴,眸子里的浮上一层水汽,清秀的脸上也沾了一层薄红。
秦修瞧着一怔,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回答,怕宴浅误会什么,叹了口气,牵过她背在身后的双手,少女手心已是热汗津津,还有几个指甲印清晰可见,足可见其紧张。
秦修凝视着沉默片刻,然后笑着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又亲昵的蹭了蹭她的额头。
“我也喜欢小浅。”
大抵是喜欢的,女孩子眼里的纯净欢然估计没有几个男人能够见之不喜的。
话音落地,院内外几人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提了一颗心。
答复来得太轻易,宴浅先是一呆,随后笑靥若百花开绽,将这满院芳菲都压了下去,秦修还欲说什么,但听院里一声断响,惊醒这满院旖旎。
几人一惊齐齐往后退了两步,秦修心头一跳,直觉不妙。
锋利的铁屑破空劲射,满院花草横遭一劫,棠花无辜落了一地,藤椅歪斜。
白术缓缓站起,脚踝的铁链已然断成两截,神情仿佛定格,周身环绕的气势锋利,似靠近便能划伤人一般。
白珩警惕着退后一步,却摆出可攻可防的姿势,而笑眉更多是诧异,原来这人随时可以挣开那锁链,所以并不是被囚禁……转眼看了隔在重重花影后的秦修一眼,心道不好,赶紧拉着不明所以的白珩退开。
只见白术垂在身侧的手指抬了抬,周遭灵识疯然暴动,精纯的灵力灌聚其指尖,尽是阴冷刺骨的气息。天地灵气旋涡般的汇聚到丹田,覆着薄薄金光的丹田内壁被撑得有些变形,似乎随时都会有灵气破溢而出。ωωω.χΙυΜЬ.Cǒm
但比之丹田的胀痛,白术却觉心头的奇痛更为清晰,疼的他连一丝表情都做不出来。他分明想笑的,可是现在连个假笑都扯不出。
十年暝殿九重牢,鞭棍、断脊、碎骨、凌迟、扒皮抽筋他都挺过来了,身受极刑都可谈笑自如,现在怎么会让他笑不出来?
小院突然寒气逼人,正是一触即发,宴浅突的开口了,“笑大哥你们怎么在这?”
轻软的女声如当头一棒,白术骤然松开指间的残花,汹涌的气势突如潮水褪去。
破碎的花飘落在地,他的神情也归于平静,话音沉静,“不用惊慌,我只是给来接我的人引个路。”
他差点忘了,这个人对所确认的事……义无反顾。
秦修不是沐子云,再强硬的手段,再温柔的相处,若是不喜欢,那就是真的不喜欢。
反之,亦然。
秦修隔着繁花望见他转身朝外走去,白袂轻扬,背影从容不迫。那残断的铁链分明拖在地面,却像拖在他的心头,让他莫名隐痛。
笑眉瞧见白术离去,恨恨的瞥了秦修一眼,阴阳怪气道:“呵,你秦修倒是好命。”搂着一个,锁着一个。
秦修顾不上理他,只隐隐觉着若是现在让小白术离开怕是要麻烦,但他也说不出什么温言细语,只是一惯厉声问:“你去哪?”
可这次未得回应。
心慌意乱之中放开宴浅的手,身形不过一虚便晃至他身后,一把抓住其肩头,“你去哪?”从来没有这么烦躁过。
白术停下脚步,却稳如泥塑,一动不动,良久,才背对着他开口:“秦修,你知道你不可能囚我一辈子。”
是他不曾听过的冷然语调,秦修压下心底滋生的不知名火气,执着问:“你去哪。”
“我去哪很重要吗。”
“……”秦修一怔,手上松了些许。
重要吗?
我在做什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小白术走还需要给他秦修一个理由了?
没有回答又怎么样?为什么要执拗于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可就是……不想放开。
日积月累的焦躁煽动着情绪,他越来越讨厌衣料从指间溜走的感觉。
什么原因都好,他要的全部都要攥在手里!
明细如此,秦修眼底乌云聚涌,他抓紧手中的肩头,五指都陷入肉里,执拗单调地问:“你去哪。”
白术依然背对着他,衣袖垂拂,二人一前一后,无言地僵滞在院中。
他竭力控制住的东西,很轻易的被这个人挑出来。
经年累月,融于骨血的某些欲望蠢蠢欲动,那是一种想毁灭又想守护,矛盾的快感。但是,不能。
因为他看到了秦修所看到的风景,是四海八荒、是浩荡青冥。
所以他从来不曾、将来也不会给秦修烙印,因为这是一个崇尚无上自由的个体,为了前路一往无前的男人。
隔了许久,白术才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想一点点堆积起笑容,却觉自己的唇角重如千金,他头一次知晓笑是那么难。
终于弯至完美的弧度,缓缓回过身来,抬手握住肩头的手腕,道:“自然是去月谷那边,怎么舍不得我了?”
见他唇角噙着的是平日的笑,秦修才放轻了手上的力道。
“一凉快过来了。”白术一寸一寸的将他的手拿下去,声音低缓,动作轻柔,却好似藏着令人惊心动魄的克制和窒息。
秦修紧紧盯着他,想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些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
“小心六指宫。”
待秦修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已经空空如也,忽如其来的一阵风扫起地上的残花,白影消失在院门后,秦修心头突的一颤,好像被谁扎了一下。
步出大宅,清风带着几瓣棠花拂过衣衫,白术驻足伸手想去抓几片,可指尖还没摸到就被风吹的老远,只抓到一些气流,掌心还落得风吹冰凉一片空。
他半仰着头,阳光倾泻在他的面庞上,片刻后,倏忽摇头笑出声。
方欲走下台阶,斜前方一道气息若隐若现,白术周身无形的空气一瞬间变为冰寒刺骨,魂识朝某一处屋顶疯涌而去。
正潜于屋顶窥视这方的人只觉周身空气兀然扭动,猛一回身,本该在百丈之外的人却突兀地站在他身后,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当下便拍瓦暴退。
白纱之下的眼中划过一丝银白,白术只手指一沉,魂识倾巢而动。
相于秋,休于春,囚于夏,死于四季末月。
八伤诀——休!
正欲暴退的身形被生生定在原地,青年这才惊觉,这人身怀魂识!
白术并不给他惊讶的时间,心随意动,一片薄如蝉翼的魂火便覆于手掌之中,翻袖提掌悬于他的天灵盖,岌岌拍落。
命脉刹那之间便被人拿捏在手,青年面色惨白如纸,冷汗如注,惊恐地瞪着白术,却是连发颤都不敢,他没有料到这个修士不仅身怀魂识,还掌握了魂火——只有将灵魂燃尽才会消散的魂火。
“为什么监视我。”正因为看不见,对周围环境的感知才更为敏锐,自他醒来后就隐隐察觉到了,有人在监视他,不过那股气息一直藏匿得很好,直到刚刚才露出了马脚。
青年虽面露恐惧,但仍咬紧了牙关没有说话。
白术也不急,兀自道:“我探你气息,是魔修。魔界里,与我有纠葛的应该只有暝殿的人,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青年喉结滚动,还是没有开口。
白术低着头,半响后,轻轻笑开,“不说也好,正巧我心情不太好。”
这个笑容异常的温柔,温柔到青年发冷,只觉一股寒气顺着脊背爬上来。
“暝殿那些手法,我还记得一二。”语落,白术散去掌中的魂火,徒掌拍下。
一声闷响,青年面孔一颤,剧痛入骨,七窍之中缓缓渗出乌血,恐怖至极。
“你是暝殿残孽,还是已经投靠了六指宫?”白术再轻声问道,“监视我还是他。”
青年的瞳孔上翻,乌血将眼白染成猩红,喉咙中呜咽混沌,手脚无意识地抽搐,只凭着悬在他天灵盖上的那只手跪立,早就说不出话来了。
可白术似乎并不这么觉得,继续温声问:“你为什么不回答。”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响。
“既然如此……”五指微屈,只闻一声细微的爆响,那人浑身的骨骼被碾成齑粉,白术放开手,那具身体彻底没了支撑,如一团烂泥软软瘫倒在屋顶。
收掌拢袖,扔下吊着最后一丝气息的魔修飘下屋顶,头也不回。
前后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秦修的大宅又迎来一位不速之客。秦修正受着笑眉的冷嘲热讽,看见那道轻巧落于院中的黑影,心知是月谷的人到了。
追随白术气息而来的一凉乍见秦修,惊异之余不咸不淡地招呼了声便问:“白术呢?”
秦修正是烦躁,扬了扬下巴指向外面,“走了。”
一凉正要往外去,又被喊住了。
“他的丹田完全好了?”秦修说这话时眉头微挑,神色有些不自然。
一凉不太了解这二人的关系,他见过这两人并肩作战,也见过这两人刀剑相向,被秦修突的一问,也不知该不该说,于是模棱两可地回道,“差不多。”
秦修眉头一皱:“什么叫差不多。”
“如果你跟白术是朋友,你自可问他,我不便多说。”不知秦修是敌是友,一凉还是选择保密,很快便告辞朝外寻去。
“朋友。”笑眉念了念这两个字,从鼻孔中冷冷地哼出一声,拍拍白珩的肩膀,“我们走!”
秦修懒得理会抽风的笑眉,视线从满地残花扫至身后的少女,大宅清净,只剩他与宴浅二人。
“笑大哥今天怎么有些怪异?”宴浅疑惑地望着步伐愤然的笑眉,为何今日笑大哥对修哥哥冷言冷语的?不过还是多亏了笑大哥的建议,自己才能与修哥哥心意相通。
秦修摊手:“我也不知道。”见宴浅望向自己的眼神与平日不同,突的想起什么,正了两分神色,“方才被他们搅和了,我还有几句话差点忘了跟你说。”
宴浅歪了歪头:“修哥哥说就是了。”
秦修见得她这幅乖巧的模样,轻叹了口气,揉了揉她柔软的发梢,“我很喜欢小浅……”
宴浅眨了眨眼,脸微红,却还是正正地望着他。
“可是,什么才是喜欢?”秦修认真地看着她。
宴浅愣了愣,“喜欢就是想跟她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秦修指向她的心口:“那你这里疼过吗?”
宴浅垂首咬住粉唇:“疼过。修哥哥撑着不休息的时候,受伤的时候……甚至接受我的时候,开心得有点泛疼。”
“所以,喜欢一个人是真的会疼的……”还有焦躁、不安那些从未体验过的负面情绪,秦修缓慢阖眼,回忆着那些微小的情绪,“我好像感觉到了一点。”
宴浅惊异抬首,眼里流露出一些渴盼。
“就在刚才。方才你说喜欢我的时候,有点。”秦修陷入自己的世界,慢慢地说着,“可好像不是因为小浅疼的,我想抓住他,让他待在身边,知道他的一切,然后……占有他?”有什么东西愈来愈清晰。
宴浅清亮的眼眸逐渐暗了下去,没有太多神情,只是抬了头问:“是谁。”
秦修没有回答,“抱歉,我想确认一些事。”如果是几个月前秦修大概永远也不会觉得自己能拒绝小宴浅的告白,这大概就是世事无常。他正视着宴浅:“你跟我不一样,我也不想让你染上别的颜色,我只要看着小浅就够了。也许以后你经历多了就会明白,你对我不过是依赖。”
小宴浅就像这满院的棠花,细嫩的花蕊娇嫩得让人欢喜,可若是摘下来握在手里,大概很快就会衰败枯萎。
他生性喜欢与美人调笑,总觉得身边有个女人会叫他心情愉悦一些,却没料到宴浅会突然开窍。他想保护宴浅,但确实没有别样的心思,尤其这段时间思绪正乱。
“总之……小浅最好不要喜欢我。”
随着秦修最后一个字落下,宴浅一双清澈的眸子里升起蒙蒙雾气,眼眶里的晶莹很快盈满,在泪珠滚落的前一瞬,宴浅低头,“啪嗒——”地面晕湿了一点。
“修哥哥,你就不能骗骗我吗。”
沐子云撞见白术时,他鸦发半散,正自坐在人迹罕至的街道边上,石阶覆满苔霜,暮色将至,天际远远一抹寂色。
自白术被巨浪拍入海中后,沐子云便担忧不已,今日在城中感知到他的气息,沿着找过去,结果才到半道上就给他撞上了,“白术师弟。”
白术稍稍偏过头,却没应他。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沐子云上前问。
白术不答,只淡淡地反问:“有事?”
沐子云微愣,随即坐到他身边,“自你被海浪冲入海中后,我们都在找你,现在看到你无恙,我……和师叔他们也就放心了。”
“让前辈们挂心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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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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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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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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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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