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起手臂,好整以暇地瞧着他,笑道:“沈放,这誓言已是五年前的事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你现在又来说与我听干什么?你是觉得我应该为你的隐忍牺牲感动得痛哭流涕,还是该因为自己误会了你而愧疚不已?”
沈放虽然没有奢望陆银湾只凭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原谅自己,却也不意她会这么想,哑声怔忡道:“我从不曾这么想过,我只是想解释给你听,我并不是故意要使你难堪……”
“你既然发了这样的誓,便该恪守誓言,死了这条心。你为何心里却还喜欢我,岂不是把我忘万劫不复的境地推?”陆银湾笑道。
“我……”沈放登时哑口无言。
“你真是好笑啊,沈放。不能娶我为妻,所以要给我当男宠?你跟我上床的时候是不是还觉得,只要你不将你喜欢我说出口,便不算是喜欢我?”
“无论是江湖中人,还是我,甚至你自己,是不是只要所有人都觉得你和我在一起是为了武林,是为了江湖大义,而不是为了私情,这誓言便不算是违背了?”
“银湾,我……”沈放想要回答她,可又偏偏无话可说,因为她所说的这些,无一不是真的。
“我真不知该说你是天真,还是笨。呵……我就说吧,你从前就很擅长自欺欺人的。跟着天下所有的糊涂蛋一样,自以为七情六欲是该约束住的,能约束住的……”陆银湾无可无不可地一晒,“你若是真这么觉得,那又为什么不坚持下去了?为什么又反悔,承认你喜欢我了?”
“你不是很重信诺么?你不是自诩君子么?为什么还要背誓,为什么还要来与我纠缠?”
“你不是怕我有什么闪失么,不是很重情义么,怎么现在又什么都不顾了?”
“沈放,你怎么就没胆子把你心里真正怎么想的说出来呢?到底是什么原因,你就不能心口如一一回么?!”
陆银湾连番追问,直将沈放逼得哑口无言,他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终是脱口叫道:“因为我心有不甘!”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不知来处,好似骤然间凭空冒出来一般,可他说出口来的一瞬间,分明自己也觉得痛快了许多。
就是不甘心呀。
不甘心情深缘浅,不甘心爱而不得,不甘心分明喜欢,却非得不见不听、不闻不说……
就是不甘心,所以要与天争、与地争,与命争,哪怕不忠不孝,哪怕枉顾人伦,哪怕可能将心爱之人也拉入深渊,落得个凄惨凋零,万劫不复的下场……
又有什么办法呢!
不甘心……就是不甘心呀!
沈放脑子里有如一锅沸水搅动着,混乱的很,他轻声喘息着,尽力让自己平静一些,耳畔却传来陆银湾轻飘飘地一声笑。
她摇了摇头,声音却是极平静的:“沈放,你终于也知道不甘心是什么滋味儿了么?”
她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好似陷入了无边的回忆:“武林正道这些年一直都在骂我,你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骂我的?他们觉得我恶毒、自私、大逆不道、恩将仇报,觉得我是扫把星,他们觉得是我害了你、拖累了你。实话说,就连我自己有时候也会这么觉得。”
“我寻思,爱情不应该是叫人幸福的么?爱一个人,不就该不计一切地为他好,让他永永远远地快活下去的么?若真是这样,我当初就不该叫你明白你到底喜欢谁,也不该陷你与不忠不信、不仁不义的境地,更不该让你去退婚,这样你就不会面对后来的这诸般苦痛……我就该看着你和裴雪青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看你做一辈子风光得意的沈道长,一辈子坦坦荡荡,一辈子无愧于心。”
“五年、十年,我一直做你乖乖巧巧的小徒弟,平平淡淡地在白云观长大,而你与裴雪青成亲生子,说不定渐渐地也就会爱上了她……毕竟以你的个性,若真的娶了她,无论如何都一定会待她好的。”
“说不定终此一生,你都不会发觉,你其实也喜欢过我。那对于我们,也不失为一种好结局,不是么?”
“可是,我也不甘心啊。”陆银湾咬着牙,一字一字道,“我为此不甘心了多少年,你又知道么?”
“银湾……”沈放的声音哑下去,呆呆道,“我如今,已经知道了的。”
陆银湾闭上眼睛,许久没有说话。半晌,她轻笑一声:“还是那句话,沈放,已经迟了。”
“银湾!”
沈放还未及再辩解什么,陆银湾便一勾唇角,忽然露出了一个有些兴奋的笑:“你兴许不知道,我在被武林盟逼至燕儿山之前,见过裴雪青一面。她当时问我你的下落,你猜,我怎么跟她说的?”
她灿烂地笑起来:“我说我已经有了另外有了新人,对你没兴趣啦!她随时随地把你带走,欢欢喜喜地回去成亲才好呢。我瞧她那神情,似乎对你也还有些意思哩,沈放,你该把握好机会,赶紧去找她,把她哄回来呀!”
沈放披着衣服跪坐在床榻上,脸色苍白,茫然地看着她笑得欢畅的模样。他极力撑着身子,却依旧摇摇欲坠。
他的解释没能叫她有一丝一毫的回心转意,她仍旧兴致勃勃地在他面前谈论着她的新欢,言语间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甩开。
她微微苦恼的神情跟原来真的很像,可说出来的话是他从前想象不到的冷漠和无情:“说真的,时过境迁了。如今这么个情形,你若一直跟在我身边纠缠我,我也很苦恼呢。”ωωω.χΙυΜЬ.Cǒm
“最好不过分道扬镳。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两不相干,岂不是皆大欢喜?”
他终是忍受不了了,抬起通红的双眼,自暴自弃一般的冲她开口,几近哽咽:“我没有纠缠你呀,我没有求你来看我……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去扰你了,还不够么?”
“你的确没有,可玉壶神医……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儿非得叫我来照顾你。我欠她一条命,总不能不听她吩咐,啧,这就属实有些麻烦。”
陆银湾双眸一抬,笑盈盈道:“你是跟她说了什么?”
沈放立刻便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先是一怔,而后便仿似受了极大的侮辱一般,咬牙叫起来:“我什么都没说!我还没有卑鄙到要去求她强迫你留下来的地步!”
“我这就去找秦姐姐,告诉她不必可怜我!她不会再让你来了,我再也不会缠着你了,你大可放心!”
“你要走就走啊,你走啊!最好永远也不要回来,永远也别来找我!因为你即便回来找我,你也……”
你也再也不可能见到我了。
他的双眼蓦然一酸,立刻背过身去,倔强地不再看她。他颤抖着攥紧了拳头,赌气似的道:“你走吧,走吧,走了就不要后悔,走了就别再回来,你走,你……”
他还没有说完,身后便响起一声无所谓的轻笑,轻快的脚步声便毫无留恋地离他远去,他的心也骤然间被轻飘飘地提了起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终于在那脚步声消失的瞬间猛然一颤,再没了声息。
心房震颤起来,他忽然又后悔了,猛然转过身来,朝那人影消失的方向徒然地伸出一只手,回应他的却是木门“砰”地一声合上的声音。
他睁着眼睛,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背影在他眼前一瞬消失,未出口的话此刻才迟迟地从他唇边泄出,只够他一个人听见。
“银湾,我胡说的……别走……”
-
午后的青庐山格外静谧,陆银湾抬步出了屋子,外面阳光正盛,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段绮年就抱臂倚在门边的泥墙上,面上无甚表情,殷妾仇则站在屋门前,一脸茫然地望着她。
“你们俩在这儿做什么呢?”陆银湾眨了眨眼睛,来回打量了他们几眼,一副惊讶模样。
她瞧了瞧殷妾仇,不自觉笑起来,“你发什么呆呢?”
殷妾仇怔怔地瞧着她:“你当真不喜欢沈大哥了?”
“……”
陆银湾拍了拍他的肩膀,失笑道:“阿仇,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沈大哥叫的这么亲热,讲实话,我真不大习惯。”
“我也很不习惯,”殷妾仇顿了顿,又缓缓道,“不习惯你……这样对他。”
“慢慢地就习惯咯。”陆银湾眯了眯眼睛,笑道,“这世上又有谁是离不开谁的呢?”
“……”
殷妾仇还要再说什么,眼前一花,陆银湾已经被段绮年抓住胳臂整个地拖走了。
段绮年把她往自己屋里拽去,陆银湾被他扯着,还在咯咯地笑,声音百转千回:“段兄,你手劲儿好大呀,轻些嘛。”
段绮年把陆银湾带进屋,刚关上门转过身来,尚未说话,便被陆银湾嘻嘻笑着,蹦起来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陆银湾道:“事先说好,我可不是自愿去找他的,是玉壶神医非要我去的,你可别来怪我!”
段绮年:“……”
段绮年正待开口,陆银湾却又抢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嘴:“段兄,等一下!”
她又踮起脚来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认真道:“再亲一下,换你不要啰嗦我跟他的事情了,我现在真是瞧见他便烦,一点跟他相关的事情都不想说啦!”
“……”
段绮年垂着眸子不动声色地看她,半晌,唇角还是微微一翘,低声笑了笑:“我没打算问这些。我是打算问你,什么时候走。听秦玉儿说,你之前还挺急着走的?”
段绮年惯常面无表情,是极少笑的。陆银湾瞧他神情,便知道他这会儿心情不错,也不禁勾起唇角,乐了起来。
细碎的眸光中微有些狡黠的笑意,她搂着他的脖子痴痴地笑道。
“是啊,原先的确是急着很嘛。但现在……想找的人都自己找到我跟前儿来了,我还急什么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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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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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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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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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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