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所谓再一再二不再三,若是在同一个地方反反复复地受骗上当,我岂不成了天底下最傻的大傻瓜?”
陆银湾松快地笑了笑。
“什么人该信,什么人不该信,什么话能听,什么话不能听,我心里已经有数了。”
“银湾,我……”
沈放还待再开口,陆银湾却忽然咳嗽起来,越咳越急,吓得他再顾不上说这些了,扯过被子来将她裹紧,紧紧抱着:“你小心些,才刚刚好一些。”
陆银湾心下已生了厌烦,不愿意再同他黏黏腻腻:“我说了,松手。不要碰我。”
沈放呆呆地缩回手来,竭力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轻道:“好,好。我不碰你,你别生气……”
陆银湾抛开杂念,在脑海中飞快地将自己能想起来的事情都过了一遍,又将周遭打量了一番,蹙眉问道:“这是哪?”
沈放忙道:“我们在玉壶神医的住处,青庐山。你放心,很安全。”
“玉壶神医救了我?”
“是。”
“她人在哪?”
“下山看诊去了,可能要明早才能回来。”
“三尺青锋与她在一处?”
“对。”
陆银湾盘起腿来,闭上眼睛,叫内力在全身游走了一个周天,自觉除了膻中附近的内力流动有些滞塞之外,倒是并无大碍,想来性命应是无虞,又接着问道:“葬名花呢?”
沈放微讶:“银湾,你与名花师姐熟识么?”
陆银湾不禁蹙起眉头:“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她现在何处?玉壶神医有没有提起?”
沈放摇了摇头:“没有。”
“殷妾仇和段绮年呢?”
沈放默了默,道:“尹少侠去打听了,段绮年和殷妾仇与武林盟在燕儿山打了一仗,双方各退了一步,武林盟往东退了三十余里,他俩则又退回了南堂。”
“南堂还安然无恙么?我还以为武林盟肯定要趁虚而入的……”陆银湾烟眉微蹙,沉思起来。
沈放一怔,连忙将之前发生的事尽数说与陆银湾听。陆银湾听罢,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来,只凝眉自语道:“果然如此。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若只针对我一个尚且说得通,可……”
她一边嘟囔着,一边掀开被子四处翻找起衣服来,不见自己外衣,便问沈放:“我的衣服呢?给我找身衣服来。”
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扶额一笑:“我忘了,你是个瞎子。”
她言罢跳下床来,动作一大,牵扯到了背心的伤口,这一下子真是疼到心里去,不禁闷哼了一声,眨眼间就出了一身的汗。她却只捂着心口缓了一缓,便撑起身来朝外走去。
沈放立时慌了,连忙拦住了她:“银湾,你要去哪?你现在还没好全,伤口上线都还没拆,不能乱走动,伤口会裂开的!”
“不劳沈道长挂心,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有数。”
“不行!”沈放听到她的声音都在发颤,展臂挡在了她身前,急道,“你要去哪?要做什么?你跟我说,我去帮你做!”
“……”
陆银湾瞧着他,不禁挑了挑眉,嗤笑了一声:“沈放,你可真是个妙人儿。平日也没见你这般会疼人,老子有正事儿要办的时候,你倒来与我情深意切了。沈道长,演了这么久还不累么?何必呢?”
沈放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陆银湾竟会这么说,一下子愣在原地,半晌才呆呆地道:“银湾,我不是在演戏。”
他的声音很轻:“我是真的……”
“你是真的很关心我,很喜欢我,还是很爱我?是不是想这么说?”陆银湾一乐,“沈放,我连你要说什么话都能猜出来,你能不能有点新鲜的?”
“……”
陆银湾冷嗤一声:“这么说吧,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要做,就只是不想看见你罢了。我一见你便心烦不痛快,一想到与你共处一室便觉得十分恶心,所以想要赶紧离开。这理由,足够了吗?”
“银湾,你就这么……”沈放眼尾霎时间红起来,落在苍白如雪的脸颊上,显得尤为哀艳。
陆银湾懒得多费口舌,向旁一步越过沈放,正要往外走,却冷不丁被他一下捉住了手腕。
她这回是真的不耐烦了,运起内劲猛地一挣,却意外地没能挣脱。
陆银湾先是一愣,继而又催内劲,可沈放的五指便如铁箍一般,纹丝不动。陆银湾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忽然道:“你的内力恢复了?”
“是。”沈放点了点头,扯出了一丝苦笑。
陆银湾盯他半晌,脸上神情几度变化,叫人捉摸不透她心中所想。片刻后,又恢复了寻常模样,轻笑一声:“哈,那倒是要恭喜沈道长,苦尽甘来了。”
“只是你功力恢复与我要走并没有什么干系,能不能请沈大道长松松手?”
沈放脸色苍白,神情中竟有几分惊惶的乞求之意,抓着她的手腕的手迟迟不肯松开。
陆银湾的目光落在沈放的五指之上,忽然怪笑了一声,低声道:“怎么,又想拿绳子捆住我手脚了?”
沈放听闻此言,似是想起了什么,被滚水烫了一般立时松开了手,无措地抬起了头。
陆银湾揉了揉手腕,轻嗤了一声:“哦,我险些忘了,沈道长从前武功未失时,那可是相当霸道的啊。你恢复了武功,要对我用强么?”
“不,不……”沈放连忙道,“银湾,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话虽这么说,他却仍是不肯放陆银湾走的。他不敢再去抓她的手腕,却仍旧挡在她身前。她往左一步,他便也往左,她往右一步,他便也往右。
陆银湾蹙起眉头:“沈放,你幼不幼稚?”
沈放死死地咬着嘴唇,半晌,才哑声开口:“银湾,不要走,好不好?”
“不要现在就走,再留一段时间,就只留一个月,不行的话,半个月也可以,或者、或者几天也行!”他的神情里竟然有些惶急,眼尾两抹殷红鲜艳如血。
“不要一见到我就走,再留几天……”他喃喃道。
陆银湾有些狐疑地打量着他,半晌无言。
沈放紧紧地抿着唇,双拳紧握,甚至有些颤抖起来,可仍旧挡在她身前不肯让开。
陆银湾见他铁了心要拦着自己,情知多说无益,冷哼一声,甩手回到床边坐下。
沈放猛然间松下一口气,呼吸都急促起来,却是极高兴的模样,脸上瞬间恢复了血色,变得红润了些。
他赶忙跟过去,手忙脚乱地摸来被子替她裹上,问她还冷不冷,转过身又去将火炉拉近些。
大约是有些着急了,摸错了位置,十指被炉子狠狠地烙了一下,疼的嘴角一颤,连忙缩回手去。
他背着身在原地缓了一缓,这才又伸手慢慢地将炉子拉过来,若无其事地朝陆银湾笑了笑,问她:“银湾,你还冷么?饿不饿?”
陆银湾:“……”
沈放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赶忙摸到床头,将已经放凉的药盏端来,捧到陆银湾跟前:“已经不烫了,能入口了,先把药吃了吧。”
陆银湾垂下眼来瞧了瞧那浓黑的药汁,不禁眉头一紧,胃里立时冒出酸水来,几欲作呕,再也懒得看一眼。
沈放再怎么叫她,她也不应。www.xiumb.com
沈放捧着碗举了许久,轻声道:“银湾,你同我置气没什么,你尽管打我、骂我,怎么样都行……可你不能不吃药。你心脉上的伤还没好,这药是玉壶神医开的,一天也不能断……”
“银湾,银湾。”他像是哄小孩子似的,喊她的名字,半晌,轻轻舔了舔嘴唇,“我喂你吃,好不好?”
这话出口,空气忽然都安静了几分,片刻后,一声极轻极轻的嗤笑声传进他耳朵里,嘲讽一般。
沈放直到这个时候,才觉出自己这话的荒谬,耳根登时烫起来。
他分明是个瞎子。
他忽然想起,曾经的一个雨夜,她非要他喂她吃馄饨。他也是这般捧着汤碗,一口一口地喂她吃。
她每吃一口,都要淘气地咬住勺子不松开,亦或是小猫似的舔他的手背,十分地不怀好意。一碗馄饨吃了许久不说,吃完还要嬉皮笑脸地赖着他胡闹。
他拿药匙舀起一勺药,却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
好半晌,他才哑声道:“银湾,把药吃了吧。你若真是想走,明日……明日我就让你走。我知道,你是要去找段绮年和殷妾仇,我……我陪你去。”
“银湾,把药吃了吧……我求你了。”
不知是他话中的哪个字眼刺激到了陆银湾,原本秀美的脸庞忽然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竟有几分狰狞之意。
她坐起身来,倏然怪笑了一声,一字字道:“求我?你怎么求?脱光了衣服跪在地上求我么?”
“啪嚓”一声,沈放忽然狠狠地一抖,药碗一下子脱了手,掉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黑色的药汁四处飞溅。
沈放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只有双眼红得厉害。他睁大了眼睛,不知是震惊,还是绝望:“银、银湾……”
“这么震惊做什么?你又不是没做过这种事。当过了□□,还立什么牌坊,之前不是都做的挺好么?”
陆银湾笑得古怪又恶劣,嘲讽道。
“得了,沈放,差不多也就行了。”陆银湾瞧着沈放身形摇晃,摇摇欲坠,终是没再狠下心去讥刺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也平和了些,却依旧无甚感情,“你这般所作所为,属实没有必要。”
“我们之间,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不论是该发生,还是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陆银湾轻轻一晒,“你觉得,我们还能回得到从前么?”
“我本来已经不想同你多啰嗦,可你既然想一个清楚明白,我便给你一个清楚明白。不对,我分明很早之前,便跟你说明白了的……”
沈放觉得自己已然被万箭穿心过一次,胸口麻木无知,再没什么能叫他觉得疼的了,此时却若有所感似的,恐慌起来,茫然地摇着头:“银湾,不要,不要说……”
陆银湾支着下巴,懒懒道:“沈放,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一丁点兴趣都没有啦。”
“我不想要你了,我们恩怨两清,到此为止吧。”
许久,沈放才呆呆地道:“你骗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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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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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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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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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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