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奇道:“怎么这么问?”
陆银湾轻哼一声:“世人大多势利,你风光时,他便称赞攀附、趋之若鹜;你落魄时,他便冷眼相待,甚至落井下石。”
“你本是天赋异禀的少年天才,十九岁便成了名动天下的九关剑主,何等风光。一朝双目失明,武功全失,正是由盛转衰的典型,这其中辛酸滋味更是应该尝了个遍才对,如何不苦?偏你不是个能冷眼看人间的,遇事总要管一管,唉,又如何能不累?”
沈放听罢,只淡淡道:“其实还好。”
陆银湾叹道:“师父,你瞒我作甚?一个月前,圣教攻入巴蜀,搅起一片血雨腥风。你一个人跑到蜀地去,奔走呼告,要各门各派团结起来共同御敌,可有人理你?”
“霹雳堂、小唐门、金刚门……这些门派哪个不曾受过你的恩惠,可是你去求他们救救周边的小门派时,不是吃闭门羹,就是等上几天都见不到掌门。他们害怕圣教,只顾着自保罢了,哪个敢接待你。”
沈放微有些惊讶:“这些事……你怎么知道?”
“师父,我虽不在你身边,却时时惦记着你啊。你的事,桩桩件件,哪有我不清楚的?哼,这群庸碌之辈,你若是武功还在,用得着受他们的气么?只消一个人一把剑,什么事摆不平?”
“我被赶出白云观时,你问我悔不悔。师父,现在我也想问你,你悔不悔?”
沈放默然片刻,摇了摇头:“我学剑就是为了救人。当年的事,情势所逼,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一点也不悔?”
“不悔。”
“师父,这就是你与我的不同了。”陆银湾笑叹道,“你肯为了你的道放下你的剑,而我的道……却决不允许我放下我的刀。”
“师父,你不后悔是好事,不后悔便不会痛苦。我只担心将来你有一天后悔了,便是痛不欲生、肝肠寸断。”
沈放细细咂摸她话中深意:“银湾,你这是……不愿意与我归隐么?”
正在这时,有下属从远处小跑着来报告:“大人,车马已经备好了。”
“嗯。”陆银湾点了点头,“你叫他们再稍等一会儿,我们片刻就来。”
“是。”
等那人走远了,陆银湾才又开口:“师父,你莫急,我已经考虑了一晚上了……我可以答应你。”
沈放闻言,精神一振,还没来得及高兴,听她又补充道,“只是是有条件的,我有三件事……”
沈放立刻道:“我都依你。”
“噗,师父你也忒猴急,还没听我要说什么呢。”陆银湾笑道。
“第一,我不能立刻退出江湖。哎,师父你别急,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是圣教的司辰,知晓圣教许多秘密,哪里有这么容易抽身?”她压低了声音,“若是处理不当,我们不仅走不了,说不定还要丢了性命的!这样,你再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一到,我就跟你走,如何?”
三个月,若是顺利,她与圣教的恩怨也该有个了结了;若是不顺利……时间拖得越久,危险就多一分,彼时,恐怕也不能再让师父身处局中了。
这三个月,只当是老天成全她的一点私心。就算最后她真的死了,也没什么不甘心了。
她怕沈放不答应,立刻又补充道:“我可以保证,这三个月绝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除非自保,也绝不伤人、杀人。”
沈放沉思须臾,点头:“好,听你的。”
“第二件事么……我想师父以后多笑一笑呀。”陆银湾噘起了嘴,“虽然徒弟我是不成器了一点,但也不要一见我就一副苦大仇深模样啊。”
陆银湾一向古灵精怪,沈放还当她要提出什么古怪刁钻的条件呢,闻言不禁哭笑不得:“我何时见你苦大仇深了。”
“每时每刻。”陆银湾气哼哼道。
“以后我就是你妻子了,你不能老是摆师父架子,也不能总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小屁孩儿。每天见我要开开心心的,亲亲抱抱一天也不可少,休得糊弄我!”
沈放无奈笑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绝不敢糊弄你。”
她见将沈放哄得笑出来,也不禁觉得高兴。但是心中闪过第三件事,扬起的嘴角又垂下来。
“师父,第三件事,是极要紧的,你一定要记好——你既答应了与我在一起,就绝对绝对,不能再负我了。”
“五年前,你已放弃过我一次。不论当时你对我有情还是无意,那都太痛了……我挨得过第一次,恐怕受不住第二次。”
沈放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嘴唇几度开合,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都止于唇齿。最终,他只是轻声道:
“不会了,绝不会有第二次了。”
-
“人怎么还不来?我们在这等得黄花菜都凉了,她还在那谈情说爱?”殷妾仇听完小喽啰的汇报,气得直跺脚,“她再不来,我们可就先走了。”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不远处有马蹄急踏的声响,不过三五息的功夫,便有一匹毛色雪亮的白马飞驰而来,直直朝他撞来。
马上的女子一身白衣,长剑横执,刹那间到他身前,得亏殷妾仇眼疾手快,腾身向旁一滚,否则定要被她一剑斩首了。
饶是如此,也扑的一身泥灰,脸颊上险险添了一道血痕。
殷妾仇气得大叫,翻身上马便要去追,却听身后有人叫道:“阿仇,别追了!”他回头一看,陆银湾并沈放两人一骑,不紧不慢地往这边来了。
“不必追了,那是裴雪青。”陆银湾冷冷道,“她是来救杨白桑的,大约想着顺便杀一两个圣教头目。一击不中,不会再来了。”
殷妾仇又望去,果然见裴雪青背后还坐了一人,正是杨白桑。他道:“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陆银湾无所谓地道:“反正那个杨白桑我也玩够了,跑了就跑了吧。咱们走咱们的,不必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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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杨白桑正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玩泥巴,忽然被不知从哪钻出来的裴雪青一把揪住后领,摔上马背,险些一下摔断了气。在马背上颠簸了十几里路,看出她一路南行,便猜到她是要去江浙,找雪月门的父兄去。
两日前,陆银湾特地将他叫去叮嘱过一番:“裴雪青救了你,现下只有两处去处。一是西行去峨眉救援她师门;二就是南下,去找溃逃至江南的雪月门,与她父兄汇合。”
“你藏着我给你的信。若她西行,定然经过灌县,小唐门就在那处。你到那里时,想办法找到小唐门里一个叫宋枕石的人,他很好认——桃花眼,右眼下一颗小小的红色泪痣,左手手腕上有伤疤,大约二十五六的年纪。你把信交给他,他自然会去给峨眉和崆峒送信。”
“若是裴雪青带着你南下了,定然会去江浙。途径翠屏山明月湖的时候,你找到镇上一个陈记酒家,买三坛子黄酒,送给明月湖上唯一一个撑茅草船的老叟。不必和他说什么,只消把我的信压在那三几坛子黄酒底下,放他船上便是。”
“你要记得,普天之下,信只能交到这两个人手里,其余的人,一个也信不得。明白么?”
果然如陆银湾所料,裴雪青救了他之后,不敢稍待一刻。她的马是匹难得的良驹,又兼快马加鞭,不过五六日,便到了明月湖一带。
江南水乡,温柔多情,还未被圣教战火殃及。又兼武林大会在即,路上走的、茶馆里坐的、湖上泛舟赏景采莲蓬的,多的是意气风发、负刀带剑的江湖子弟。
杨白桑与裴雪青相处,仍旧装成一副痴傻模样。裴雪青带他到一家客栈里住下,将他反锁在屋里,自己去寻雪月门众人落脚之处。她前脚走,杨白桑后脚就溜了出去。
他沿着青石板的小路挨家挨户地找,终于找到了陆银湾所说的陈记酒家。进屋去,只见屋内满座皆是赌徒浪客,或大呼小叫地掷骰子、甩筛盅,或吆五喝六地划拳喝酒,人声鼎沸。
杨白桑问老板打了三坛子绍兴黄酒,在柜台边等着,左右张望,忽然在一众乌合之众当中,瞧见一个腰悬青箫,臂挽拂尘的青衣道姑,笑眯眯地坐在柜台前喝米酒。
那道姑并未束发,一头青丝如瀑,尽数挽在一侧。未施粉黛,宽大的道袍却更衬的身段挺秀,容色温婉。
她喝了酒,脸上也显出红晕来,拿道袍擦了擦嘴角,将拂尘斜插到后领里,朝店家道:“老板,结账哩。”江南口音,吴侬软语,直听到人心坎里去。
几个赌徒看见这么个美人,心痒难耐,嘻嘻哈哈地朝她吹口哨,抛飞眼。那道姑也不恼,拎着两坛子米酒,竟还回头冲他们笑了笑。那笑也如江南的春风一般和煦温柔。
杨白桑心里想,不愧是江南之地,鱼米之乡。这般锦绣的山水,养出来的人儿都一般模样的淡雅温柔。
他胡思乱想了片刻,忆起自己要事在身,不敢耽搁,拎着酒坛子便走出客栈,将身后那一群酒客狂徒的狂言浪语、嬉笑怒骂抛在脑后。
“什么?你不认得她?你平日里总吹嘘自己混迹江湖,这回马脚露大了吧!”
“连她都不晓得,你还去参加个屁的武林大会!正所谓,少华三清谁为首——”
“一宵冷雨葬名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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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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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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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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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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