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在将青骢马的鬃毛顺了顺,在马屁股上轻轻一拍:“走吧,自己去玩会儿,别走太远啦。”
青马打了个响鼻,晃晃悠悠地到溪边啃野花去了。陆银湾自马鞍上取下双刀,一步一步朝周成走来。
“大人,一日未见,就不认得我了?”陆银湾笑道。
“你怎么在这处?”周成心中隐隐有些狐疑,勒住马缰往后退了几步,“你一直尾随着我?!”
“唉,不说倒罢,一说到这个我就很想诉诉苦。”她揉揉肩膀,一副颇为受累的模样,“大人一天一夜才走完的路,我只有小半天的时间来赶。若不是我家小叁脚力好,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追上呢。”
“你追我做什么。”周成目光落到她的刀上,忽然眉头紧皱,低声道,“……你要杀我?”
陆银湾哈哈大笑:“大人果真是聪明人。”
“你找死!”周成被她吓了一大跳,“我若死了,你要怎么向圣教、向堂主交代!”
“我要交代什么?”陆银湾颇觉好笑。
“你昨天午时之前就离开了藏龙山庄,许多人亲眼看着你走的。我却是一直在藏龙山庄陪着段绮年和殷妾仇喝酒戏耍,玩了个通宵,直到今日申时才回屋睡觉去的。你死了,与我何干?”
“你有千里马,追上我不是问题,堂主心思缜密,定能想到此节,你仍旧脱不了嫌疑。”周成冷冷道。
“哎,大人此言差矣。你说我有宝马良驹,在哪?我怎么不晓得?我家小叁长得胖得很,只与我一人亲厚,旁人骑它,它跑得比乌龟还慢哩。”
周成眼见着陆银湾一步步走向前来,不禁勒马连连后退。
“陆银湾,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其他几封信我还尚未送出,只要堂主一查,立即便知我是从藏龙山庄离开时被害的。彼时,你难逃一死……”
他忽然看见陆银湾笑了一笑,心中咯噔一跳,便如同在混沌中险险抓住一线清明,猛然醒悟:“我晓得了,你要的就是这么几封信!”
“我早说大人是个聪明人了。剩下那几封信,我正有意替大人送一趟呢!”陆银湾笑道。
“如此一来,大人可以在死前完成差事,不负堂主所托,我呢,也能顺便洗洗自己的嫌疑,岂不两全其美。”
“再退一步说,大人怎知我会给你留一具全尸?若是大人死后尸体不翼而飞,就如人间蒸发一般,你觉得,依秦堂主那多疑的性子,是会一下子就想到你已不在人世,还是会猜想大人你暗中篡改了信件,然后……畏罪潜逃?”
周成闻言大惊,一瞬间汗流如瀑。
陆银湾这是不仅要他死,还要把所有罪责扣在一个死人头上!
如此一番瞒天过海、毁尸灭迹的歹毒计策,常人哪里想得到?
他立时兜马回转,顾不得树木交错,疾驰入山林之中。
若是放在平常,周成也不至于就这般胆怯,偏偏遇见的是陆银湾。连秦有风都说她是一把好刀,他如何斗得过?
他狠狠挥了几鞭,惊得马儿长声嘶鸣,四蹄如飞,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回头一看,却见陆银湾一张笑脸近在咫尺,骇得他几乎当场命归西天!
陆银湾不知怎么赶上来的,此刻就坐在他身后马背上!
周成拔出刀来,反手就是一劈,陆银湾一个后仰,堪堪避过。他又向她心窝上狠狠搠去,却见陆银湾左掌在马屁股上一拍,旋身而起,身体绕着他的刀在空中画了一个圈,下一刻,竟稳稳地翻到他刀尖之上!
骏马一路风驰电掣,迎面而来不知多少树枝藤条,可无论周成怎么劈砍,始终不能将陆银湾击下马,连她的衣角也沾不到分毫。
他闭上眼睛不要命似地抡起刀,乱砍了七八十刀,直砍得自己气喘吁吁,筋疲力竭,也不敢睁眼。
等了好半天听不见动静,终于鼓足勇气,睁开眼睛。回头便见陆银湾笑嘻嘻地自马腹下钻了上来,稳稳当当地又坐在了他身后。
周成几乎被吓得疯掉:这到底是活人还是鬼怪?!
他终于受不住了,大叫一声,跳下马来,两腿一阵剧痛,竟是双双摔断了。眼前一黑,险些痛昏过去。
他的马急奔出去,不一会儿,又踢踢踏踏地跑回来。陆银湾侧坐在马背上,两手支着身体,悠悠哉哉地瞧着他。
月牙弯刀挂在马鞍上,甚至还没出鞘。
周成此刻才真正明白,为什么秦有风虽然一直以来都对陆银湾心有怀疑,却怎么也舍不下她这把刀。
当真锋利得紧。
周成垂死挣扎,一边勉力着向后挪动,一边试图劝止她。
“陆银湾,你入圣教时亲口说的,要报武林正道对你践踏侮辱之仇,要报你师父对你负心抛弃之恨。现如今武林正道被你踩在脚下,沈放成了你掌中禁脔……你不是都得偿所愿了吗?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若杀了我,便等同于背叛了圣教,有一天事情败露,这一切可就全都没了,你可要想清楚!”
“我知道了!你是嫌你的品阶不够高,是不是?只要你不杀我,今日之事我只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还会在师父面前多多说你的好话,让师父升你做堂主!如何?”
周成见她跃下马,惊恐地大叫出声,却忽然被陆银湾打断:“你叫周成对不对,我记得没错吧?”
周成一怔:“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是十二三年前的事啦,你大约想不到我还会记得吧。那时候你还不是密使,不戴面具,却已是秦有风十几个弟子里最出色的了,对不对?”
“你师父一掌震伤了绛株岛乔家夫妇的心脉,你一刀砍下了乔二当家的首级。而他们当时正保护一个刚刚被灭了门的孤女东行去少华山,投靠她父亲的师门。”
“乔夫人心脉受损重伤濒死,你们却用丹药吊住她的性命。侵犯她……逼她说出那孤女的下落。你们说:‘中原的女人最看重名节啦,干她可比什么严刑峻法都管用,一个人不行就两个,两个不行就全都上,总能叫她哭着吐出实话来。’你们一行十几个人,笑得可真够欢啊?”
“哦,还有天机刀陈家庄,就因为不忍见那孤女和老仆露宿街头,收留他们住了几夜,就被你们灭了门,连三四岁的小孩子也不放过。你们说,你们早晚要血洗中原,将中原武林变作千千万万个陈家庄。还记不记得?”Χiυmъ.cοΜ
“你刚刚问我到底想要什么……”陆银湾忽然嗤得一笑,来到他身畔屈膝蹲下。
“中原有一个词,叫作覆巢之卵,不知你可曾听说过?”
周成眼中映着她的瞳眸,尚沉浸在震惊中,就听见噗呲一声,半截弯如银月的刀刃从自己胸前蹿出,下一刻又隐没不见。
他的惨呼还未出口,便看见那刀刃又蹿出,隐没,蹿出……
他的脸扭曲起来,鲜血从嘴角、胸前争相奔涌而出,满脸不甘,怨毒地盯着陆银湾。七八刀之后,终是气绝身亡。
陆银湾揪起周成的头发,手起刀落,一刀斩下他的首级。黏腻的鲜血自他颈中喷薄而出,溅了她半张脸。
半张脸孔是娇艳少女,半张脸孔是修罗恶鬼,这场景竟透出一股诡异的艳丽。陆银湾将那怒目圆睁的人头提到自己眼前,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想血洗中原?哈,老子先搅你们个地覆天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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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银湾扯开周成的衣裳,从他怀里掏出剩下几封沾血的密信,清点了一番,数量正好,不禁松了一口气。
“还好最先送到我这里来。若是先去了别处,不知又有多少人要枉死在屠刀之下。”
她寻了一处地方,拿药水化掉了周成的尸身,又将随身带来的防腐香料涂到人头之上,拿布包裹起来。打了个唿哨,在附近吃草的青骢马便一路小跑过来。
陆银湾抬头望了望月亮,估摸了一下时辰,翻身上马:“好小叁,我们走!”
这匹雪蹄青骢是千里马中的翘楚,四蹄展开之际,当真是比风还快。只用了三个时辰便回到了藏龙山。陆银湾□□入院时刚过寅时。
更深夜重,庄里的下属仆从都已经歇了。就算未歇,陆银湾也是绝不能叫他们起来的。她摸进柴房,哪里还有热水可以用?
但又不能不洗。师父鼻子灵,这一身血腥气难免要熏到他,他也定然要问东问西的。
陆银湾咬咬牙,又骑马去了山中,找了一处清溪,就着冷水将自己上上下下洗了十几遍。
深秋时节,溪水冷的很,她直冻得牙齿打颤,觉得一点味道也闻不出了才罢了手。
换了干净衣服,又回到山庄,摸到自己住处。在房间里没看到沈放,便又去了小楼后面的院子,果然在一颗大柳树下面看见了他。
那大柳树栽在池塘边,柳枝垂至水面。随风而动,当真应了那句“万条垂下绿丝绦”。秋风习习,将一池碧水吹得皱起来,微波横生。
沈放一身单薄白衣,倚着大柳树虬曲的树根,怀抱着一把湛比霜华的长剑,竟就这么睡着了。一绺碎发落下来,在他的面颊上落下了细碎朦胧的影子。
陆银湾悄无声息地靠过去,到他身边坐下。伸手轻抚了抚他怀中的剑。
这是师父的剑。
曾经名动天下的九关剑。
她轻叹了一口气,不禁有些黯然。又伸出手去,替他拨开了碎发,轻轻地覆住他的面颊。
长而密的睫毛轻轻覆下来,沈放的睡颜恬淡又沉静,陆银湾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沈放却忽然抬起手,覆在陆银湾的手上。
陆银湾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缩回手来,却被沈放牢牢攥住,挣脱不开。
他睁开那双澄澈的、明明白白地将她望住的眼:“银湾。”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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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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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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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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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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