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孽缘尘。
侯佳音闭目,脑海中不断地盘旋着这个四大字——前孽缘尘。
住持先生曾经说的糊涂话依旧在耳边掷地有声,“六道生死相续,苦海无期。施主若不得心性,恐损之再损,以至于无;舍之再舍,以至于空。”
只不过从前的忧虑猜疑如今也得到了答案。原来是住持曾经旁敲侧击地提醒劝导她,要她勿再耗损裴韫的爱意。
可是天下怎么会有这种离奇事呢。
原来前生的残缺崎岖,也有得苍天眷顾可怜,叫她今生圆满吗。
侯佳音是一派肃穆端庄,“写给我的。”
渺渺的声线似乎天外之音。
裴韫视线与她相撞,零星带上些无奈,“住持生前不曾念叨过你,何以见得是与你的?”
“真的。”侯佳音闭眼,接受了不知道该让她悲喜的前生,心中不觉凄怆非常,“我敢肯定是给我的。”Χiυmъ.cοΜ
裴韫依言将信封交给她。
见莺莺小心翼翼把纸张沿着信纸的折痕叠好送进衣兜里了,裴韫方指向一处高墙问道,“要不要上去看看?”
是那夜里裴韫提出和离的高墙。
本以为她闹拧巴着脾气闹腾得,孰知面前的小妇人楚楚可怜地抿抿红透得嘴,乖乖应道,“好。”
纷飞的鹅毛大雪翩然而至,将偌大的长安街道蒙上模糊隐晦的面纱。
外边的风雪全然被他宽大的裘衣遮挡了去,侯佳音依偎在他的怀中,浑身上下充斥着暖意。
“你可知为何我执意认定此封书信是给我的……”
裴韫很是配合地询问道,“为何?”
“之前住在护国寺那夜里我不是做了一场梦吗。我真的觉得,那场梦境像是真的……你真的坠河死了。”侯佳音仰面认真地望向裴韫,“住持先生的信与他之前对我说的话全然对上了。他、他的意思是让我好好珍惜你。”
裴韫把她的柔荑揣在掌心握紧,笑道,“你是应该好好珍惜我。”
“我尚未嫁给你之前并非有意与你作对的。”侯佳音张合唇瓣,慢慢吞吞地道出原委,“只是书肆里,我将你当做裴斐了,故而……”
“裴斐?”
“你别——你别与我生气,只是那日你声音沙哑,又不见得容貌,只凭借你腰带悬挂玉佩认人……”侯佳音嗫嚅道,“打听到他有一只与你一样的。”
裴韫犹如被当头一棒,哑声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属意人一直是我?”
侯佳音不敢与他回望,搭落了脑袋点点应声,“嗯。”
裴韫四肢发凉,一时之间竟也不知是要怪她认错情郎,还是怨念自己那日掩盖姓名踪迹。
“可你与裴斐相处时也无察觉。”
“我亦不知、不知他为何承认自己是你,后来与他渐渐相处下来方觉异样,当时我还以为是自己看走眼了。”
裴韫急促地呵吐气息,闭上颤动的双睫。
那就说的通了……
为何前世她决然弃自己于不顾;
为何她转身投入他人的怀抱;
至于投井……
难不成真是柳月所述,得知真相后跳井以死明志?
侯佳音见他脸色冷淡,心中难免不安,戚戚然问道,“就算我把证据明明白白摆在你面前,你还是觉得我与裴斐有私情吗?”
“没有。”
“可是你拷问柳月的时候,多少是听进去她的话吧?”侯佳音急切听到他的答案,“是吧。”
“算了,我不需要你回答……”她复又低落着调子,“现在我只想要知道,我从前极尽刁蛮任信,你、你对我心意是否一如从前?”
“莺莺尚在,不敢负心。”裴韫抬起通红的目,擒住她的手腕于唇边一吻,“怀瑾之心,莹莹日月亦可照。”
“你有、有就有罢,干嘛这般煽情呐。”侯佳音慌乱别过身子,复又结结巴巴道,“我……我与你是一样的。”
裴韫通体热涨,恨不得将身边的小妇人搂的再紧些,“你想要我如何处置柳月?”
“你把她打发回镐国公府去,反正我人证俱在,不怕她再说出些什么花言巧语。”侯佳音哼道,“你若是舍不得她受苦……”
“我如何舍不得?”
侯佳音“啧”了一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柳月能进府还不是你的功劳。”
“此话怎讲?”
侯佳音去揪裴韫的耳朵,“你何必在我面前装傻,她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分明是你在她被追捕的时候施救。”
裴韫被她这样一提点,终于有了点印象,微颔首道,“是有那么回事。”
视线在触及她委屈可怜的面容时,他心底蓦然一软,“当初随手救下她,只是被裴斐看上了,便也由了他们去。”
侯佳音堪堪歇火儿,又软绵绵地去挑他的不是,“我生辰那夜你还与我说重话,到现在了连个生辰礼都未有。”
话刚落,手里边就被塞上个触手温凉润泽的物件儿了。垂目看去,原是沉木雕刻的一双芙蓉对簪。
侯佳音的妆奁里收揽了不少奇珍宝贝,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只打造粗劣普通的对簪出自某人之手。
“喜欢。”
裴韫喉间的起伏于雪色迷蒙中滚动,而后才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当真喜欢?”
“嗯。”侯佳音晃晃腿儿,趁他无防备时候猛得凑上他的唇。
只轻轻浅浅的一啄。
此时为白日,无华灯初上亦无烟火糜丽,然而裴韫的双目却是黑曜石的透明玄亮。
对簪已插.入她鬓间白梅香蕊处。古朴笨拙的一件小玩意儿,却被她顾盼灵动的双眼映衬的鲜活。
裴韫情切不已,低头与她颔首密语道,“明日要不要随我一道进宫?”
“进宫作甚。”侯佳音晃晃腿儿,有点不大乐意。
“公务在身,实在是不得已。”
侯佳音静默一瞬,“你有公务去做便罢,又何必偕同一道,还叫人落下了口舌。”
“你不与我一道出去,旁人口舌更甚。”
侯佳音想起来了。
近来盛传的流言蜚语风波不断,就是京都最是沉重的城门也关押不住了,轰轰烈烈地往他处去。
谣传二人感情不睦,谣传侯佳音红杏出墙攀上了裴家二郎,将家风严正的镐国公府搅得天昏地暗。
他还是在意的是不是?
侯佳音摸着发髻上的对簪,缓缓低垂下脑袋,“好。”
裴韫的双目紧紧地胶着在她的面颊,“你不高兴?”
“不是的,只是明日本来打算去寻枝枝。”提到屈寻枝,侯佳音不免几分担忧,“她现怀孕约莫五月了,她婆婆执意要林倪风纳二色,近来心绪忧虑。”
“五月了?”
侯佳音点点头,“是呀,五月了。”
蓦地,侯佳音浑身一凛,缓缓拨开了裴韫摩挲在自己肚皮儿的大手。
“我们什么时候?”
侯佳音僵硬地转过脑袋看着他,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之前宫廷御医所说的话。
原本御医开的药方她早就断了,足足有好几月份她不曾服用药物,也不知身体是否能够受孕。
“顺其自然罢。”侯佳音岔开话题,询问道,“明日我随你待在敬事房吗?”
“不必。”裴韫慢腾腾地将手移开,“明日有一冰嬉活动,我全天都可陪着你。”
“往日这些活动你不是不去吗?”
“今年不同。”裴韫正色道,“届时皇帝会接见单于燕之朝拜。亦会择定一位公主与之联姻。”
“那他可有择定人选?”
“六公主,宋玉。”
侯佳音讪讪问道,“她会同意吗?”
“两国之好,哪里能由得她擅自决定。她虽贵为公主,亦有身不由己之处。”
“你讨厌她吗?”
裴韫上上下下揣摩了莺莺的神色,方沉声道,“讨厌的。”
侯佳音点点头,敞开双手要他抱。
“外边太冷,还是回屋里去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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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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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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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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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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