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木门看着厚重又结实。
门外,侯佳音吐纳好几口气息,才止住了起伏不断的胸脯与凌乱的喘声。她将耳边碎发规矩别好,方伸手去推大门。
然未果。
“绿俏,还不过来搭把手。”
即便二人使出了浑身的气力,它仍然是纹丝不动。
绿俏骂骂咧咧地放下了手,“奴婢都要怀疑司马大将军是有意刁难小娘子,府中来来回回丫鬟小厮何其多,为何不指派几个下来开门!这门也是的,打造得比牢房还要坚固,叫人怎么进!”
侯佳音还是固执地把手平覆其上。
这大门建造之材料属实用了顶级的紫檀木,只是上面鞭痕累累,经年的风吹日晒后磨损出尖利小刺,扎得手心又痒又疼。
待她预备再使出些力气的时候,高大的庭院开出半扇门,影现出里面身形高大的男子。
“司马大将军。”侯佳音偏头朝他略一福身。
“小娘子,你且进来罢。”
书房朝南而设,本就荫凉。孰知青皮墙上挂着成百上千件的阴寒兵器,房内绿植是由生禽猛兽之头骨作为盆底,将阴潮死气烘托得更甚。
侯佳音惧怕,将唯一所剩下的热腾腾的绢帕紧紧握住,“我……”
她刚开口渡出的热雾瞬间被周遭的冷气汲取了去,然着冷气却又是不知餍足地贪婪咂吸了她躯干的温度,捎带了她的体温从四肢百骸逸散。
侯佳音讲话顿时便磕绊着,连下唇都包不住了两行贝齿地不住打颤,“今日我来是为了……”
屈儒则在一旁惊愕瞪眼,遭不住地往身后陈列的蓝田彩绘屏风处一瞥。
天地良心啊,他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挨碰到人家,好端端怎么就抖得跟只兔子似的!
“小娘子,你喝口茶慢慢说。”
桌案处倒是端着两杯白玉盏,只是面前这盏里却浮着茶叶,侯家音疑心它是被旁人用过的。
屈儒在旁边打消着她的顾虑,“你放心,得知你要来我预备着泡好了。”
反正裴韫和你用没两样!
半推半就下,侯佳音终归是饮下,“今日过来属实仓促……”
“我知道,你过来是为了寻你家夫君的罢?”屈儒抢着回答道,“只是不凑巧,他这几日事务冗繁,即便是我也许久不见人影了。”
“不是,我是来找你的。”
“哈哈,找我的啊……”
若是找他的,那就麻烦了。
“我在长安所认官宦不多,唯一沾点交情的,也只是借着你为枝枝的兄长这层关系。我实在是无可奈何,万般情急下厚颜过来求您助我。”
“额,小娘子不妨说说看,若真能够尽些绵薄之力,也算是屈某的荣幸。”
侯佳音轻咬住苍白的唇,“事情关乎我的父亲,您应当是知道的……”
“我确有所耳闻。”屈儒犯难地挠头,“而我为一介武将,却是无权参与。且这件事,怀瑾说话应当更有分量些。”
“我定然不会教您为难,只是恳求大将军告知一声,我父亲到底犯了错?还有……除去裴韫,还有谁在审理我父亲的案子。”
“侯大人前些日子被派遣去丹阳治水,只不过他另辟蹊径,认定修围、浚河、置闸,三者如鼎足,缺一不可。孰知大雨突至,水患汹涌惊人,淹没田产且致死伤者数千。”
“今皇帝精神昏沉,心中更是郁燥,闻此事大怒,要下令彻查此事。原来是建筑大坝之条石木桩所用皆为劣等,今朝廷流言四起,称是侯大人偷梁换柱,从中谋取私利益。也不知谁将着捕捉风影的事儿道给了皇帝听,皇帝便稀里糊涂缉拿了你父亲。”
“爹爹于金陵时月俸不过六石,也是恪尽职守无半分贪污,他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侯佳音红了眼眶,像是春日桃花卷着得粉边儿似得惹人怜,“将军,我爹爹不会做这等事的!”
“我自然知道侯大人高风亮节。他目前安置于大理寺,待怀瑾查明真相后自会还他清白。”
“你可知还有谁协同处理此事?”
室内流窜的寒风吹皱了屈儒粗黑斜长的眉,“除了怀瑾,便是大理寺卿了……不过你问这个作甚?”
侯佳音不答,空落落的眼珠子转了一圈,轻飘飘落在的屈儒身上,又好似透过他望了别处。屈儒顿时毛骨悚然,他正欲开口发问,却听得侯佳音骤然出声,“你这个和田玉制屏风倒是别致。”xǐυmь.℃òm
屈儒浑身一凛,僵硬地回道,“你若是喜欢,改日我让工匠打造出个相仿的送到右相府去。”
侯佳音微晃脑袋,“上头彩绣的百鸟瞧着却也是逼真,深影重叠下看似会飘动,我怕新制的不能有这种效用。”
“小娘子实在是说笑了。”屈儒如坐针毡,挪着身子努力地去遮挡她的视线,“它不过只是一死物罢了,又岂会动呢。”
眼见着她打消了猜忌,屈儒方歇下一口气,孰知侯佳音接下来的一句,又把他杀得猝不及防。
“你可否详细与我说说那大理寺卿?”
即便他是颗木疙瘩,此刻也明白了的侯佳音的打算。
“大理寺卿么……姓曾名武严,现年纪有五十六岁,长相么生得比歪瓜还要歪,据说婴孩见其面貌啼哭不知,闺阁少女见其坠坠而倒。观水则水滞不前,观月则月落东山。非但如此,此人其臭无比,浑身长满泥垢,顺风而立其味可延递至百里。听鄙人一句劝,小娘子寻他帮忙倒不如另做打算得好。”
这样又老又丑的人总是能打消她的荒唐念头的罢?
谁能料她含着点点梨花泪倔强扯着呜咽嗓音道了句,“可劳烦您告知那位曾先生喜好?”
“……其甚嗜美人。”凭空污蔑曾武严之清誉实在有些是说不过去了,可屈儒仍旧是硬着头皮挤出虚妄之言,“他尤其偏好你这等嫁作他人的新婚娇妇,听说有一房姬妾是从旁人手中强娶得来的。”
“……哦。”
屈儒不淡定了,“你去寻他帮忙,可无喻于鸡给黄鼠狼拜年!”
自投罗网啊。
侯佳音噙着一簇眼泪花笑得我见犹怜,“我知道——可我在京城如雨打浮萍飘落流离,身边亦无权势仰仗,昨日惊闻家父出事,无可奈何下只得疾病乱投医了。”
她抬起手腕去擦拭双靥上蓄着的泪珠,手绢的红仿佛将微皱的玲珑鼻尖染出了艳靡的花色,“我知道司马大将军侠肝义胆,不愿看到这等腌臜事发生,只是父亲现在出了事,莺莺实在无别的法子了……”
她原本便擅唱小曲儿,此刻哀哀戚戚之哭诉糯嗓百啭千回,像只猫儿似的勾缠缠挠着屈儒的心尖尖。
“我自然不愿意看到这档子事儿发生的。”屈儒被她勾了魂,睁着双迷离醉眼却又是正气凛然,“我屈儒定护你……”
蓦地,他的语调戛然而止。
也不知是哪路的佛祖神仙显了灵通,还是那阎王老爷暂且不想索他性命,屈儒忽福至心灵,涎着笑容问道,“关于侯大人这事怀瑾自会纠察出真相,小娘子不必揪心。若您真想去牢狱中看看你父亲,去央一央怀瑾不就好了罢?”
“将军有所不知,我与他夫妻关系不大和睦,许是我不够体贴周到,他对我极尽冷淡。”侯佳音垂泪,“今日这一遭,还是多亏了您肯如实相告。”
“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屈儒心中有些发虚,不由得暗暗往屏风处睇了一眼。
“只要大理寺卿那地儿还有一丝希望,我还是去看看罢。即便裴韫如何待我不好,我始终担待着右相夫人的名号,他始终不会对我怎样……顶多占点嘴上功夫罢了。”
“你可是想清楚了……他、他若真要强占你身呢?”
侯佳音苦涩掀唇,“身不由己,我……”
话未必,屈儒伸手的玉屏风似是受不的听不得这等话般轰然而倒。里边猛然倾出道黑影,所过之处乱了花木,摔了玉器,翻了桌案。
是他物坠地身,玉佩摆动声,衣袍猎猎舞动声,还有男子痛苦压抑的咻咻气息。
裴韫卷着滔天的怒、滂沱的怨怼了过来,像是饥肠辘辘的猛兽,眼冒青光着带着要将她扒皮抽筋的狠厉劲头扑来。
他生擒住了她削瘦的肩头,“我是你丈夫,你可是当我死了,岂可如此待我?!”
他的官靴,衣袍,眼尾都是潮湿的冷透了的茶水酒酿。细看方觉,狭长眼尾的绯红竟非酒酿,而是忿怒氤氲出的一层淋漓血丝。
裴韫大力晃动着她的肩,“你为何对我总是无情!你说啊!”
侯佳音的两排白齿又不住地开始抖动,也不知是惊得吓得还是痛得怕得冷了凉了,稍微犯了紫的唇瓣一张一合,无比平静地吐出无关紧要的一句,“藏在后边这样久,终于肯出来了啊……人人喊打的鼠类,也教你这种懦夫强些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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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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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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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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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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