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助机务人员检查完飞机,程遇风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他把钥匙丢在玄关鞋柜上,从冰箱里拿了瓶水,仰头喝了大半,然后在沙发上坐下。
客厅没有开灯,黑暗而安静,只有时钟“滴答滴答”的走动声。
程遇风闭目养神小会儿,想起要给远在a市的爷爷打个电话,告诉他航班返航了,不必等自己吃饭。
那边很快接通电话,却没有声音。
“爷爷?”
几秒后,一道更疲倦的声音才传过来:“我在医院。”
程遇风也跟着沉默片刻。
“先这样吧。”程立学看到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他挂断电话迎上去,步伐太急,踉跄了下。
医生稳稳地扶住他,眼神已经透露了信息:“病人想见您最后一面。”
程立学平静地说了声“好”。
他走了进去。
抢救室里,女人双眼紧闭,如同一具木乃伊般镶嵌在白色病床上,察觉到有人靠近,她动了动嘴唇,发出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
程立学轻握住她枯瘦如柴的手:“人活于世,生老病死,总有一遭。答应你的事,我都会做到……”他顿了顿,平缓呼吸,“你……安心去吧。”
得到他的承诺,女人用力睁开了眼,迸发出最后一道光芒后,又缓缓闭上,泪水从眼角渗了出来。
程立学感觉到那只手已经渐渐没了温度,他这才松开,轻轻塞回被子里。琇書網
处理完后续,时间接近半夜,程立学从医院走出来。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他抬头看了看,黑云密布,大雨欲来。
紧接着,几道闪电跃起,劈亮了大半片夜空,“轰隆”巨响惊醒了睡在陌生旅馆床上的陈年,她拥紧身上的薄被,看向睡在右边床上的老师。
老师眉头皱着,睡得也不安稳,但没有醒来。
白天那场可怕的经历令两人身心疲惫,虽然航空公司又安排了新的航班把她们送到a市,不至于错过考试时间,但阴影仍在心间挥之不去。
陈年按亮手机看时间,十二点零七分了,之前发给妈妈的信息还没有回复,本来想趁着母女俩都在a市一起吃个饭的,要是时间对不上,估计又要错过了。
按理说,就算再怎么忙,这时候应该都下班了啊。
陈年迷迷糊糊想着,又疲倦地睡了过去。
虽然夜里断断续续被雷声惊醒几次,但次日早晨,陈年起来后又生龙活虎的了,化学考试也完成得很顺利。
回程坐的是火车。
陈年还为没能和妈妈见上一面感到失落,一路的好风景都无暇欣赏,煎熬着总算到了镇上,和老师分别后,她背着书包往家里走。
艳阳满天,没有一丝风。
陈年热得受不了,从水塘边折了片香芋叶,弯腰的时候手机掉了出来,她把香芋叶盖在头上,顺便捡起手机。
屏幕是暗的,还关着机。
她重新开机,惊喜地发现三个小时前妈妈发来了语音消息,点开——
“年年,最近都还好吗?……钱妈妈会赚,你不要舍不得花……还有啊记得按时吃饭,好好照顾外婆,用功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知道吗?妈妈在这边一切都好,不用记挂。”
陈年一扫失落情绪,开心得快要跳起来,她同样回了语音:“知道啦知道啦啰嗦的小老太婆!”
语音刚发出去,后面传来“叮”的一声,她诧异地回头看过去。
一个老人缓慢走来,他穿着一身黑衣,胸口别着白花,手里还捧了个方形的木盒,陈年忽然意识到那是什么,烈日下打了个冷颤。
真奇怪,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老人。或许是以前从镇里迁出去的?去世的是他什么人呢,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送回来?他神情那样哀伤,看起来好可怜。
陈年愣神一会儿,老人已经走过去了,她目送着,直到他瘦削的背影在路的尽头消失,这才转身走开。
她走了十五分钟左右,家就近在眼前了。
满头银发的老妇人坐在不远处的门槛上,看到陈年,扶着门站起来:“如意你回来了!”
“外婆,”陈年牵着她的手往屋里带,“我是年年啊,您不认得我了?”
陈年把外婆安顿在椅子上,又去打了盆凉水,准备给她擦擦脸。
“年年?”外婆盯着陈年看了好久,像是才认出她来,“年年,你妈妈回来了!如意回来了……”
“我妈妈没回来,她在a市工作呢。”
外婆两年前生了一场病,如今人是越发糊涂,好在陈年也习惯了应付这种情况,安抚好外婆后,还把她哄睡了。
陈年端着水盆出去,刚好撞见表姐路招弟从矮墙外翻进来,笑嘻嘻地跑到近前。
“年年你回来了,考得怎么样?”
“还可以。”陈年说,“你怎么又爬墙?”
“嘿嘿,比较近嘛。”
两人住隔壁,中间只隔了一道半人高的矮墙,两家的大门却是朝不同的方向开,爬墙确实是最省时间的方式。
路招弟又问:“坐飞机好玩吗?”
长这么大,她还没坐过飞机呢,真羡慕啊。
“别提了。”
陈年在台阶上坐下,把那些无法跟妈妈说的遇险经历倒豆子一样全倒了出来,心情轻松不少,转眼一看,路招弟却被她吓得面如土色,“这么可怕啊……”
陈年有些后悔,揉揉她的脸,笑着说:“笨啊,骗你的。”话题一转,“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路招弟果然被带偏了:“老师说你这次语文单元测试的成绩……不怎么理想,我来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陈年望天叹气:“老赵又要你来帮我补课啊。”
“是……是啊。”对着眼前这个理科学霸,路招弟难免有点心虚,“只是补语文和英语啦。”其他的她也无能为力。
她觉得陈年真是太矛盾了,怎么能是学霸的同时又是个学渣呢?几乎每次考试数学物理两科成绩都可怕到直逼满分,相比之下,语文和英语就渣得惨不忍睹了,以致总分排名总是要从倒数找起……
为此,学校的老师们都不知道有多发愁。
“年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路招弟认真地、很有求知欲地问:“要怎么才能做到,语文和英语成绩加起来还没物理一科高?”
陈年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难的:“只要做自己会做的就行了。”
这样……也行?
路招弟酝酿了很久,不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受,干脆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又从背后拿出一叠卷子:“年年,我先给你讲讲文言文题吧。”
咦,没有反应?
侧头看过去,陈年已经靠墙睡着了。
估计是累坏了吧。
路招弟细细地盯着她的脸看,心里无限感慨,女大十八变真不是说着玩玩的。
印象中小时候的陈年长得一点都不好看,面黄肌瘦,跟瘦猴儿没两样,四岁那年她还生了一场重病,从省城医院回来后,就像脱胎换骨似的,不仅身体变好了,五官也跟着慢慢长开,这两年更是越长越漂亮……
如果不是从小一起长大,路招弟简直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换了一个人。
唉,当初两姐妹明明说好要一起相貌平平地长大,结果你却不动声色把我甩开了十万八千里。
真不讲义气啊。
路招弟心里惆怅极了。
***
日子清风翻书般过去,周五下午,陈年放学回家,像往常那样绕路到镇西边上的卫生院帮外婆拿药,她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走得不快,跨进门槛时,眼前忽然一暗,像是有道影子扑了过来,她抬起头,看清迎面走来的男人,险些跳起来:“机长!”
黄昏柔和的光线里,程遇风看向眼前的小姑娘,面露惊讶。
陈年当然知道他不认识自己,再次遇见来得太突然,连叫住他都只是下意识之举:“你好,我,我是……那个……”
程遇风却已经认出她是那天站在叶叔旁边的小姑娘,“昭航1303?”
“啊……对对对!”
陈年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亲自跟他道谢的机会,又忍不住称赞道:“你真的好厉害,开飞机的水平简直就是喜雅拉马山水平。”
程遇风挑眉,似笑非笑:“哦?”
陈年解释:“就是很高很高的水平,像喜雅拉马山那样高!”
程遇风点点头,看一眼她的书包:“你是……理科生?”
“你怎么知道的!?”
“你猜?”
陈年见他看着自己,懵了一瞬,“看面相?”
这小姑娘真有趣。
程遇风沉吟道:“嗯……看你面相,怕是地理也学得不太好吧?”
真神了,这都能算出来!
“机长,”陈年语气真诚得不得了,“我觉得如果将来你退休不开飞机了,完全可以去当算命先生。”
“谢谢。”程遇风笑了一下,“我会认真考虑这个建议。”
原来他笑起来是这个样子啊,还有他的声音,和机长广播里的有点不一样,好像更低沉一些。
“不用谢。”陈年也跟着笑。
程遇风指着不远处的小店:“我先去买点东西。”
陈年:“……好。”
她拨两下贴在额头上的湿发,来到中医室。
她每周都是这个时候来,老中医写着药方,头都没抬:“你外婆这几天情况怎么样?”
“好些了,”陈年说,“昏睡时间比较少,一天能醒6个小时左右,就是经常犯糊涂……”
“正常情况。”
老中医指了指桌上的药包:“按我以前说的法子煎好,早晚一服。”
陈年道过谢,取了药,抱在怀里往外走。
转角处,她又看见了程遇风,他身影一晃,然后走进一间病房。
陈年好奇地看过去,视线顿住,咦?那不是前些天在路上遇到的那个老人吗?
她看到程遇风跟老人说了什么,老人摆摆手,咳了两声就躺下了。
程遇风在他腰上搭了条薄被,若有所察般,侧头看了出去。
陈年的视线被捉了个正着,她吞吞口水,慌乱地朝他招了招手。
意识到这个动作有点像招小猫小狗儿,很不礼貌,她又连忙把手背到身后。
其实她只是打个招呼,没想到居然真把程遇风招出来了。
“有什么事吗?”
不知怎么,陈年又想起老人那哀伤的背影,她往口袋里掏了掏,有点儿紧张,悄悄收拢手心:“我听说……唔,开飞机的人手长得和普通人不一样。”
她欲言又止:“能不能……”
还没等她说完,一只手已经伸到了眼前。
根根手指修长如竹,骨节分明,指甲也修剪得很整齐,皮肤上几乎看不到一个毛孔。
“有什么不一样吗?”程遇风饶有兴趣地问。
除了好看得过分,也没比普通人多长一根手指,陈年把手里的东西握得紧了些,“可能是手心?”
程遇风又摊开手心给她看。
陈年终于等到这一刻,她像丢烫手山芋般把手里的东西丢了过去,总算松一口气。
她语速飞快:“这颗给你,感谢救命之恩,这颗麻烦你帮我交给那位老爷爷,”微顿后,“还要麻烦你跟他说一句话。”
“逝者已矣,请他节哀。”
陈年说完就跑走了。
程遇风站在原地,目光安静地追随着她背上一晃一晃的书包远去,好半晌后,他收回视线,看了看手心里的两颗大白兔奶糖,想起她丢过来时的表情,这一幕要是落在不明所以的人眼中,估计会以为她丢的是炸`药`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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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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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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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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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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