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江义并没有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开始按照许佑汐之前和他说的内容进行部署。

  这一路走下来,就连何江义都不禁频频皱眉。

  明弥沿海的几座乡县穷破到了某种境界,简单几块朽木搭在一起便成了可以居住的木屋,百姓身上衣服也是什么材料都有,很多人甚至只是裹了一层带着臭味的垃圾。

  几个躲在角落的孩子,浑身上下瘦得只剩骨头了,直接屁股坐在泥地里,嘴里咬着裹着泥土的腐败鱼肉,仿佛享受什么美味一般。

  不少看到这一幕的士兵,都觉得胃里开始向上犯酸水,如果不是强憋着,恐怕都能吐出来。

  “大乾最贫困的乡县,也不至于这样。”跟在何江义身边的副官叹气道,“他们以前究竟靠什么活下来的。这么小的孩子,竟然都……”

  另一位副官曾经来过明弥国,对这里的情况稍微有些了解。

  “明弥有钱人大多都生活在都城附近,距离他们都城越遥远的地方,生活条件越糟糕。他们的权贵控制着金矿,过着靡烂的生活,粮食都是靠着其它国家购买,至于这些穷人的生死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过这种生不如死的生活,他们都不反抗吗!”副官怒气道。

  何江义听着身边的两位副官的话,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假如他们见过大乾的模样,还会愿意维持这种生活吗?”

  “可终其一生,他们不仅走不到外面,还活在无数个谎言中。”

  “何其悲哀!”

  ……

  大多数明弥百姓见到这群不速之客,小心翼翼地躲在隐蔽处,眼神中带着慌乱和恐惧。

  “派人找当地人问清楚,他们的起义军在哪里?”何江义吩咐着。

  所幸,明弥的语言是很多年前,大乾传过去的,听上去就像是一些夹杂着浓重口音的方言,双方还是有办法交流的。

  另一边。

  士兵们根据何将军的指令开始分工起来。

  “二队、三队四十人带好武器,一刻钟后跟我出发去搜城。”

  许盛世原本应该留在驻扎地,负责搭建营帐之类的后勤工作,但是二队临时有人受了伤,他就顺位顶上了。

  “是。”

  许盛世在二队认识不少人,见到他临时补上,大家都挺高兴,七嘴八舌地给他讲起了搜城注意点。

  “连碗都没有,他们怎么吃饭?”

  “我领居家的猪圈都盖的比他们这房子好。”

  “唉,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和许盛世分到一组的也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小伙子辛南,走在路上的时候不停东张西望,倒是衬得不说话的许盛世看上去成熟稳重的多。

  “你们知不知道农民起义军在哪?”辛南好不容易拦下了一位死死抱着三个孩子的妇女询问道。

  妇人恐惧地摇头,把孩子护在身后。

  “别害怕,我们是大乾士兵,不会伤你们的。”

  可能是辛南外表看起来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并没有多少威胁,妇人也渐渐冷静了下来,虽然没说话,看她表情似乎是希望让他们跟上。

  “走,有线索!”辛南眼前一亮。

  许盛世拉住了他:“还是先汇报吧?”

  辛南看着妇人加快了离开的脚步,顿时急了:“这时候不能婆婆妈妈的,好不容易碰到个可能知道起义军线索的,放她们走了,还不知道要搜多久。别怕,我们有刀有枪,难道还怕这些赤手空拳的?”

  这话听着挺有道理,可是许盛世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做事越是瞻前幕后。

  看着辛南急匆匆地跑过去,许盛世赶紧握住佩刀,时刻做好应战准备。

  妇人把两人带到了一个较远的地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带着的三个小孩突然不见了。

  两边房子里突然冲了出来十几个表情凶恶的男人,这些当地人也不废话,直接开始抢夺两人的枪和东西。

  “保护好刀!”

  许盛世从来没有杀过人,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为了自保,他必须要用砍向敌人。

  终于,他一刀砍在了敌人的肚子上,随着鲜血喷出,血液溅到了他的衣服上,他的脸上,过去战场的回忆开始占据他的脑海。

  许盛世的手开始颤抖,他也不知道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他只知道,三年前他对死亡的概念,还停留在简单的数字上。

  辛南虽然年纪小,但是这会儿完全冷静下来了,拿着刀连续捅了三个恶徒,大概是他的行为过于凶残,这些人终于后知后觉的开始害怕了,也不敢硬拼,只能落荒而逃。

  “盛时?你没受伤吧,是我太莽撞了。”辛南表情已经快哭出来了,“我自己冒险就算了,还害你和我一起陷入险境,都是我不好。”

  “我没事。”许盛世用布擦掉了刀上的血迹,这些人目的就是抢东西,却又没有趁手的武器,才会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不用放在心上,搜城本来就不安全,如果不是你的刀法好,我也逃不掉。”

  几个明弥人虽然都受了伤,但是这两人都没有下狠手,基本上都是捂着伤口,被同伴扶着跑走了。毕竟人生地不熟的,前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它暗算了,辛南和许盛世两人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但都没有要追上去的意思。

  看着辛南愧疚难安的模样,许盛世愣了一瞬:“你没事吧?”

  “对不起,是我差点害了你。”辛南反复重复着这句话。

  看着辛南不停认错的模样,许盛世的手微微顿了一瞬:“为什么要道歉?”

  “做错了事,怎么能不道歉呢?假如我真害你出了事,我以死谢罪都不为过。”

  辛南不过十六岁,却已经有了强烈的是非观,知道做错了事情就必须道歉,这看似几乎本能的举动,却让许盛世陷入了迷茫,他活了二十二年,从来没有过这种概念。

  许盛世沉默了会:“有人因为你……的缘故……死去过?”

  “没有啊。”

  “可是……我有。”

  辛南还以为自己戳中了许盛世的伤心处,还赶紧补充了句:“那个人一定特别特别希望保护好你,你以后要带着那个人的未来,一同好好活下去才是。”

  “辛南,你觉得……士兵为帝王战死是件光荣的事情吗?”许盛世想起了太师当年说过的话,忽然陷入了疑惑。

  “那肯定啊!拿我的性命换我们天子的性命不要太值!”辛南语气坚定,“虽然我也很舍不得我爹娘、哥哥、小妹,但是大乾更需要陛下,天下人都需要陛下。假如真有那一天,全家人肯定都会为我觉得骄傲,等很多年以后,我哥哥妹妹成家以后,也会常常提起我的名字,反反复复地叮嘱孩子们,如果没有你的小叔,你们肯定就过不上今天这种好日子。”

  许盛世知道辛南这时候说的人是许佑汐,如果自己站在他的角度考虑,好像确实是这样。

  他记得有史书说过,一个明君对于一个王朝的意义,就好比在漆黑的深夜中,突然有一根烛火缓缓亮起,最后烛火成了所有人心中的信念和希望。

  火光带来的温度,引领着所有人等到了光明。

  佑汐的存在,像是烛火,又好像不是。她更像是黑夜里的那轮皎皎明月,身边偏偏环绕着星空璀璨。

  仅仅是她的出现,就已经足矣驱逐全部的黑暗和恐惧,更不要说无数人的称赞和追随了。

  “如果保护的就是个没什么作为的普通帝王呢?”

  辛南想了想:“也会保护吧,就是我战死的时候大概会有点憋屈。”

  即便辛南这么说,许盛世还是觉得无法松口气,可是他还是做错了事情啊。

  辛南突然偷偷摸摸地低声道:“当然,如果是像大乾前几任昏君那样,就肯定不愿意,要不是局势所逼,我恐怕跑的比他们都快。”

  “……”

  哦,他怎么忘了。

  在百姓眼里,他似乎不属于‘普通点的帝王’,他就‘普普通通一昏君’!

  “万一真遇到这种君君,我劝你也跑快点,毕竟有些人活在世上都是种灾难。你看到明弥的这些百姓了没,他们这么惨还不如因为他们有个昏庸无道的国君?幸好大乾前几任皇帝活得都不久,否则明弥现状可能就是大乾的未来啊。”

  看着辛南眉飞色舞的模样,许盛世心中愈发的沉重,他简直没有办法想象因为他死去的那些士兵,是个什么样的光景,他们当中的每个人都曾经像辛南这般鲜活稚嫩、对未来充满着期待。

  可现在,人死了……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Χiυmъ.cοΜ

  也许就只剩下来上京的那块碑了。

  许盛世觉得过去的自己无比可笑,甚至对他曾经的几位老师都萌生了恨意,他们为什么连最基本的做人本分都不教会他呢?

  他可以回上京了,可他有什么脸回去呢?

  “盛时,你怎么奇奇怪怪的?别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和你说,当初陛下明明可以靠着火器把瓦剌人打出中原地区,可她最后偏偏选择了和谈,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难道不是因为他在瓦剌人手上吗?

  “因为陛下说了,如果用武力把瓦剌人赶走,还是会死不少人。大乾已经牺牲很多人了,她现在只希望剩下来的人都可以平安活下来,她要让所有人都有机会见识这太平盛世!”

  “所以自从三年起,我就坚定了,以后的我肯定会成为一位守护大乾盛世的士兵;三年前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即便陛下口中的盛世即便有机会实现,那也是二三十年以后的事情;三年以后,大家才发现,所谓盛世,就在今天和明天……”

  听着辛南说这些内容,许盛世的眼睛隐隐发胀。

  “你一定不怎么看乾报,这些事情都不知道啊。”辛南拍了拍许盛世的肩膀,两人开始往营地走。

  “你知不知道,上京建了一块英雄碑?那块碑刚建起来的时候,是一块无字碑,但是后来有不少家属过去,开始在碑上刻自己牺牲家人的姓名,无论是那场战争去世的,还是后来因为各种原因去世的,是要是守护大乾的军人,名字都可以刻在碑文上。”

  “如果有一天,我战死了,我就一个心愿,我希望有人可以帮我把名字刻在碑上。”辛南低声道,“我悄悄告诉你,我们队里,一大半人都有这个愿望,只是大家都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

  许盛世心情愈发低沉。

  “你知不知道,有好多家中有快生孩子的孕妇的人,现在都会去那块碑前进行拜祭,然后每个人从碑上带走一个合眼缘的名字。大家说这么做就可以把这些士兵的灵魂带回家了,他们是为了保护大乾去世的,肯定舍不得自己母亲生产的时候受苦,所以生孩子的女人也会平平安安的。”

  许盛世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安安静静地听辛南不停地讲,他回去之后把没看过的《乾报》借过来看看吧,他是不是错过了很多有意义的事情。

  两人回到队伍中,汇报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上头立刻戒备起来,要求所有搜城士兵继续两到三人一同行动,时刻防备明弥的野蛮之徒暗算。

  就这样忙忙碌碌地一整天下来,办个起义军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按照许佑汐承诺的七天时间,已经过去三天。

  到了第四天,何江义已经坐不住了,在附近城中勉强找了个比较有威信力的男人出来。

  这个男人叫做丰南图,从前是个矿工,后来为了照顾父母才返回家乡,因为人踏实聪明,所以很受这边人的爱戴。

  何江义盯着丰南图看了好半天:“我在找起义军,你知道吗?”

  “知道。”

  丰南图老老实实点头。

  “明弥国君不是个好东西,不顾百姓生死,搞得民间生灵涂炭。你看到这一幕,难道就没有点起义的想法吗?”

  “这……”丰南图惊吓的说不出来话,“这,肯定没……”

  “不,你想!”

  何江义帮着丰南图做了决定。

  陛下说了,

  实在找不到起义军怎么办?

  那就自己制造一个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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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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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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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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