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涂抹两团腮红的女娃儿大惊失色,稚嫩的嗓音都变得尖锐起来。
原本轻盈无物,穿墙过壁的凝实魂体。
霎时如深陷泥沼,举步维艰,根本无法动弹。
自纪渊眉心印堂投射出来的那道灵光。
蕴含着莫大的压力,像是太岳砸落!
足以镇住无形无迹的虚幻阴魂。
让两只小鬼没能立刻遁走。
“游……神。”
痴肥童子重新长出的那颗头颅,再次浮现出极为明显的惊骇之色。
只会阿巴阿巴的呆滞面皮,疯狂抖动着。
无论是死者怨气不散、执念未消,所化为的阴魂野鬼。
亦或者经过后天炼制,被血光怨气蕴养而成的凶煞厉鬼。
它们与生俱来便通晓“鬼道”。
关于如何汲取阴气、吸纳阳气。
好像深深地烙印,根植于魂体之内。
而且随着本身修为越高,从阴魂、阴灵,再到阴煞。
这种没来由的明悟会越深刻,越接近阴世的禁忌。
所以,当纪渊将夜游神请上身后。
那样真实的威势加持,如潮如浪浩荡无匹。
当即令女娃儿、痴肥童子受到震慑,难以提起反抗的念头。
这就是游神的邪祟退避,百鬼俯首之能!
“逃?”
纪渊持刀而立,昂首睥睨,白蟒飞鱼服猎猎翻飞。
好不容易借着安老头的厨艺手段,引来这两头小鬼,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趁着凉国公府的那位二先生还未察觉,再剪除他的两只小鬼。
更能增加自己的胜算!
心念微定,纪渊猛然跨出一步。
身形快若龙行,撕开浓郁夜色与无边气流。
呼呼呼!
好似狂风大作!
衬着闷雷阵阵、乌云密布的漆黑天色,正是恰如其分。
茫茫夜空之下,磅礴的气血如一轮烈阳坠下!
嗡嗡嗡——
纪渊握于掌中的绣春刀不断弹抖,宛若蛟龙抬首,搅弄风云。
大片白浪被裹挟、席卷,彻底笼罩那两只小鬼。
“饶……”
痴肥童子首当其冲,面对白练如雪的迅疾刀光,它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
然后!
嗤嗤嗤!
奔涌的烈火淹没这只酒鬼。
冰冷酷烈的杀伐之意如水银泻地,顷刻之间斩破表面萦绕的血光煞气。
就像烧红的刀子切过蜡油,毫无滞碍!
刀光垂落!
划出凌厉的轨迹!
痴肥童子的魂体轰然炸裂,化为一团团拳头大小的有形煞念。
那些半透明,好似血色玛瑙的阴魂结晶,反射出摄人心魄的奇异光彩。
其中隐约传出极为痛苦的嘶吼、无比煎熬的惨叫,仿佛遭受极刑。
纪渊无动于衷,不管这头痴肥酒鬼生前如何凄惨,都已经是过去之事。
他这是行善积德,超度冤魂,容不得半点无谓的慈悲之心。
“斩!”
纪渊默念一声,刀光似龙蛇舞动,继续沛然大力被推动向前。
在他身后,大股阴气逸散出来,仿若乌云滚滚。
却无法侵袭入体!
烘炉焚烧的阳刚气血勃然喷薄,如赤焰卷动,冲击四散。
直搅得阴魂灰飞烟灭,发出热油下锅似的“滋滋”声响。
噗嗤!
又一次的裂帛声响。
“大哥哥……”
纪渊心如铁石,像是没有看到女娃儿楚楚可怜的柔弱神色,更不在乎让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魅惑声音。
长刀横过,长驱直入。
那张粉雕玉琢似的小脸倏然凝固,化为扭曲狰狞。
“你等着!老爷会抽你的魂!炼你的魄!让你生不如死!”
女娃儿怨毒的诅咒道。
“若黄泉路未断,鬼门关未关,你大可以走慢些,等一等你家老爷。”
纪渊面无表情,冷声振刀。
噼啪!
魂体碎裂。
好似盛水的银瓶乍破。
粘稠的浆流迸发,化为浓郁的阴气煞念。
还有内里蕴含的粉红瘴气,齐齐喷薄,罩住那袭白蟒飞鱼服。
“哼,区区小鬼,休想乱我心神。”
纪渊哂笑,强横的体魄化为金钟罩、铁布衫。
筋骨皮膜轻轻抖动,便将冻僵气血的冰寒气息驱散一空。
至于那团专门采集炼制的粉红瘴气,所勾动的旖旎绮念。
尚未在心湖掀起什么风浪,就被斩灭干净。
“九爷神威!真个生猛!这样的凶煞都被降服住了!”
缩在后面的安善仁由衷钦佩道。
那两头小鬼放在阴市都算厉害角色。
一个可以定形入影,作一个可以迷心乱神。
倘若配合得好,猝不及防之下,成功拿下换血三境的武者亦有可能。
可惜的是,它们偏生遇到气血雄厚、体魄强横的纪渊。
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早已将养、练、打、杀做到同境极致。
几乎毫无弱点与短板,完全不给女娃儿和痴肥童子任何发挥的余地。
一刀之下,两头凶煞形神俱灭!
“魏教头曾说,武道精义,与人厮杀,是生死之前争一线。”
纪渊眸光低垂,屈指轻弹绣春刀,抹去沾染的血煞阴气:
“所谓的拳脚、兵器,乃至于千锤百炼的气血内息,
只为了一个目标,咫尺之间,人尽敌国!
任凭那位二先生的道术千变万化,神妙莫测。
只需接近十步内,我就有把握杀之!”
念及于此,他抬眼望向远处一间开阔的屋子。
胸中杀机好似潮水,不停地往复冲刷。
兵马司的这座巡营不大,乃是用一处民居改建而成。
拢共三四间屋子,有驻守轮值的夜宿之处,有兵器军械的收容之处。
再加上大堂、茅房与马槽等地方,也就比纪渊在太安坊的破落宅子稍微大一点。
借由夜游神的谛听微声之能,他轻易锁定凉国公府大客卿的所在。
“还有两头小鬼,越靠近法坛,练气士的手段越难应付。
必须一鼓作气,破掉道术,一旦陷入纠缠,便就注定败象。”
纪渊收敛心念与杀意,免得被人察觉感知。
不动山王经默默运转,统摄气血。
眉宇间的禅性与冷厉并存,如佛似魔。
轰隆隆隆!
又是连绵的雷音炸响!
覆盖数百里的层峦乌云,像是被捅开一道窟窿。
瓢泼的雨水无休无止似的,倾倒下来。
哗啦啦砸在地面,缓缓化为大片水雾涌动。
绣春刀身清亮如雪,坠下一条雨线。
……
……
屋内,一灯如豆。
二先生摆出五心朝天的盘坐姿势。
他的座下是一座三尺高的法坛。
用五色之木搭建而成,八个方位皆点铜灯烛火。
只是飘动的焰光有些邪门,发出幽绿之色。
好似乱葬岗的鬼火,平添莫名的诡异。
若嗅觉敏锐之辈,应当还会发现那白蜡灯油极为古怪。
气味浓稠如胶,好像要牢牢糊住口鼻一样。
寻常武者长久待在这间屋子,不出一时三刻就会窒息。
“活人蜡,死人油,颇为难得、
若非榷少爷调动国公外府的人力物力,一时之间未必能搜集齐全,当真收获匪浅。”
二先生睁开那双深邃眼眸,精芒一闪而过,像是功力又有长进。
“嘿嘿,这样一座耗费五百人才能筑起的三尺法坛,
用来暗算那通脉二境的辽东泥腿子,当真是杀鸡用牛刀。
纵然遇上换血三境,只要法体未成,亦挡不住我的五鬼搬运之术!”
他阴恻恻一笑,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涌起畅快的感觉。
让常人惊恐万分,心绪紊乱,陷入无边噩梦的的活人蜡、死人油。
对于二先生来说,实乃不折不扣的大补之物。
犹如权贵熏沉香安眠静心一般。
身处其中,可谓是舒服得紧。
“富贵!”
二先生呼喝一声。
平地卷起阴风。
喀嚓,喀嚓。
好似碎冰凝结,冰寒气息浮动之间,显出一道凝实鬼影。
又是一头了得凶煞!
便如同痴肥童子、女娃儿一样。
这头小鬼同样极为怪异。
双眼斗大如牛,烁烁放出金光。
两抹老鼠须,又细又长。
头戴瓜皮帽,身着元宝绸缎衫。
手里拿着铁算盘,时不时敲得劈啪作响。
俨然如账房,似掌柜,活灵活现的守财奴。
“老爷有何吩咐?”
换作“富贵”的财鬼,讨好的问道。
它似乎比起其他三头小鬼更精明几分,滴溜溜的眼珠子不停地转动,给人一种奸滑的感觉。
二先生稍稍吐纳几下,待到体内灵机饱满,方才满足,淡淡问道:
“穷酸如何还没回来?”
财鬼挠了挠头,手脚麻利拨动算盘,过了一会儿疑惑说道:
“咦,这穷书生、烂赌鬼怎么没信儿了?不应该吧!小人分明遵照老爷的吩咐,放了一道散财煞在它身上!”
二先生眉头微皱。
五鬼搬运道术想要大成,必须仔细调弄生魂。
磨灭原本神智的同时,又要小心保留灵性,这样驱使起来更为方便。
如若只是操控呆板的阴奴魂仆,像山君吸纳伥鬼一样,远远称不得“道术”二字。
故而,五头小鬼有一定自由,懂得随机应变。
即便二先生尊为“老爷”,掌握着它们的生杀大权,却也无法时时刻刻知晓行迹。
通常来说,他都是用财鬼联络各处,配合指挥,发挥道术威力。
但现在,那道依附于魂体的散财煞没了。
“穷酸怕是遭了意外,要不然怎么会迟迟未归!
搬运气数,施加霉运,对它来说家常便饭,哪里需要耽搁那么久!”
二先生心头微冷,立刻觉察出反常。
气鬼丑时派出,现今已经寅时,如何还没有回来复命?
他眸光一缩,当机立断。
径直从怀中摸出一枚白玉命牌,上书一个潦草狂乱的“鬼”字。
掌心用力一捏,化为碎泥。
“……”
躬身拜伏的财鬼看得眼皮一跳。
这可是与它们性命干系密切的物件。
只要受损,即便远在千万里,受拘的小鬼都要魂体破裂,形神俱灭。
“果然!那辽东泥腿子不好对付!真个叫他惊觉!”
二先生脸色一沉,感到有些不妙。
他本意是用气鬼磨一磨纪渊的浓烈气数,省得到时候施展杀招,对方又能逢凶化吉,躲过一劫。
“你把外面的囡囡儿、痴肥儿赶紧唤回来。
姓纪的小子凶悍无比,他若晓得有人暗算,必然会动杀机,立刻找上门!”
二先生连忙吩咐道。
罗龙的前车之鉴近在眼前。
只不过稍微泄露风声。
纪渊就带人登门就地擒拿。
听闻关在诏狱吃了三百杀威棍棒,整个人快没了半条命。
由此可见,此子的心狠手辣,绝非什么软弱之辈。
“老爷,囡囡和痴肥儿……它俩也没声了。”
财鬼再次拨打算盘,勾动放出的散财煞,结果心下大惊,面露苦相说道。
“酒、色这两头凶煞也被害了?不可能!
我已经叮嘱过,不准它们离法坛太远,免得节外生枝!”
二先生眼中精光暴绽,那张儒雅的面皮抖动两下。
他似是不敢相信,掌心陡然多了两块白玉命牌。
捏碎之后,亦如之前那样,没有任何动静。
“囡囡有迷神颠倒之法,乃色之欲念汇聚而成的桃花煞,我还专门采集女子落红、月事等污秽之气,炼制出一道克制武者的烟瘴,专破气血,乱人心智。”
二先生原本保持的从容之色倏然被破,喃喃自语道:
“至于痴肥儿,它可以钻入人影,定住身形,除非事先有所洞察,不然没可能躲得开这一招。”
正如他对杨榷说得那样,这一门五鬼搬运道术,足足耗费二十年之功,方才有所成就。
苦心炼制养育的五头小鬼,眨眼之间已去其三。
二先生简直心如刀绞,滴血也似。
这般巨大的损失,他绝然承受不起。
人之一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尤其是自己这种驭鬼的练气士,残害良善有伤天和,吸纳阴气转化灵机,摧残肉身鼎炉,注定短寿短命。
“等等……囡囡和痴肥儿没出兵马司的巡营,它们形神俱灭,岂不是说……那泥腿子就在此地!”
二先生好不容易收拢杂乱心思,恢复正常思考,却是悚然一惊,汗毛倒竖。
他赶忙起身,正欲摇动铃铛,调动分属兵马司的驻守军士。
哐当!
一声轰响!
整个屋子都猛然震动,两扇结实的木门横飞,带起狂烈的气浪。
彷如风车般旋转,硬生生嵌入后面那堵夯实的泥墙!
烟尘簌簌抖落,好似下了一场大雨。Χiυmъ.cοΜ
轰!
此时恰巧打过一道银白电光。
天地照得通亮。
及时躲开门板袭击的二先生睁大双眼,一条挺拔如枪的瘦削身影迈过门槛,踏入屋内。
白蟒飞鱼,绣春冷刀。
眉目冷峻,杀气腾腾。
“北镇抚司纪九郎,前来取你性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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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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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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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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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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