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下长卿的话让灵澈很不舒服,然而他也没有撒谎诋毁苍斗的必要,这使她抑制不住心内求证的想法,即使有可能目前看不出什么。
抬头看天,已经是酉时了,绚丽的晚霞铺满天际,倒映海中,水天一色,波澜壮阔的海面把停云阁衬得格外的小巧。
这个时候,往往是苍斗净身的时刻。
苍斗没有专侍传唤,也许对她来说也并不重要,十二时辰的记忆,对她对别人来说,短暂得如鱼儿。
灵澈在这个时刻来过几次,熟门熟路,轻手轻脚的猫腰上了停云阁。阁楼里有些昏暗,范围也不大,除去一间寝房,另一边则是净室。
深蓝色的帘幔被海风吹得洌洌作响,灵澈趴在门外,好奇着一个人独处的苍斗是什么样子。xǐυmь.℃òm
一丈方圆的池里水波轻漾,瘦小的苍斗只占一隅,安静的样子看不出什么不妥。
灵澈猫了一会,有些泄气了。“长卿该不会是唬着我玩的?”她心里嘀咕着。
哗啦——
一直动都不动的苍斗突然翻了个身,可把灵澈吓了一跳,也正因此,她看见了闭眼面对着她的苍斗。
虽然脸还是那张脸,神态却有些不同了。有点……更凌厉一些?
“又一天……了……”苍斗呢呢喃喃,听起来像是抱怨,又像是百无聊赖。
忽的一阵疾风,把帘幔都掀得翻飞,苍斗毫无预兆的睁眼,和灵澈对视正着。
灼灼双目看得灵澈满脸尴尬。
“咳……”她摸摸鼻子,把脸埋下了臂弯。
她听见苍斗轻笑了两声,水波一阵动荡,接着就没了声响。灵澈好奇,从胳膊缝里偷看。“人呢?”
她想。
“小斗儿?”灵澈轻叫,她喜欢看她小脸一听这名字就染上红晕的可爱模样,所以一直这么打趣苍斗。
灵澈爬起来走到池边,突然扑上来一股巨浪。
“啊!!”
她吓坏了,浑身都湿透,水珠连成线滴滴答答的掉下。
“哈哈哈!”苍斗见她中招,笑得在水里东倒西歪。
“好你个小斗儿!”灵澈在池边怒目扬眉,扑进了池里去捉着她的咯吱窝使劲挠:“竟然吓唬我!”
苍斗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趴在她肩膀求饶,“好灵儿……好灵儿……够……够啦!”
灵澈却是听出一丝怪异,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这语气像极了她生气时长卿哄她的调儿。
真是奇怪。
“呐……小斗儿?”两人逐渐安静,趴在她肩上的苍斗呼吸均匀,她以为她要睡着了。
“嗯!”
“困了要在榻上睡呐……”
“我不困。”苍斗说着双手也缠上了她的细腰抱住不放。
“可是……你要是着凉了……”
“有灵儿。”
灵澈觉得现在的苍斗很不寻常,撒娇得像个小孩子,向她索求着宠爱。
她的小脸蛋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灵澈的脖子,满足的咯咯笑。
“傻蛋。”灵澈捏捏她的耳朵,心里笑话她。性子这么软的苍斗怎么会像魔鬼一样可怕呢。
肯定是长卿眼花了。
“起来了,看你,把我衣服都弄湿了——哎呀!”灵澈突然想起半个时辰快过去了,她再不快点赶回去,可要错过父王检查课业的时间了。心里一慌,自然就推开了苍斗,三下五除二就要爬出了池子。
“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去了……”
“不管!我不准!”
灵澈嚯的回头,目光如炬,一瞬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强硬。
啧。果然如此吗。
“为什么不?”
“……”
“不说话?方才不是很横?”
“……”
“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失忆的病?”
灵澈一步一步逼近,把毫无血色的苍斗逼迫到池边无一分退路。
“还真是心机深沉,小小年纪,倒是我小看了你。”灵澈抚摸着她小小的脸蛋,为自己感到可惜,过去竟然真的相信会有这种天妒红颜的病。
苍斗咬着唇,内心好像在极力挣扎。眼里不安,惊慌,懊恼,然而在灵澈看来,这不过是伪装被看穿后的后悔罢了。
她想起自己那可怜的长姐作为弃子被父王拿去做了和平的砝码交换,那生性软弱的姐姐,竟然换来一个包藏祸心的伪善神女,灵澈怎能不怨?
“不是……”
“那是什么?你觉得自己天真单纯无害非常?”
这怒气冲冲的诘问让苍斗一时语塞,看着灵澈说不出话来。
“如果……我不是我呢……”
我不是我呢?
这话非常别扭,我就是我,会有两个“我”吗?
“不管你是你,你不是你,苍斗就只是苍斗,也永远磨灭不了你想害死长卿的事实。”
灵澈双手一撑出了池,也不管滴滴答答的衣物,她还不能拿苍斗怎么样,只是难得的友谊,从此不负存在。
她听见池里噗通栽倒的声响,依然生怨的灵澈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停云阁。
“装吧,伪善的族类。”
后来灵澈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看苍斗,据侍奉的婢女说,御神女和过去一个人时没有什么两样,很多时候都独自守在停云阁,仍然天真烂漫。
灵澈听完不禁冷笑,倒是能装。
炎炎夏日,是采莲的好时节,那日灵澈和石下长卿去莲湖,竟然碰见鲜少离开阁楼的苍斗也在,灵澈好是惊异,过去若没有她和长卿带着,苍斗是不出阁楼的。
远远的,苍斗也瞧见了他们,似乎很高兴,虽然看起来精神并不是特别好。
灵澈扭头假装没看见,拉着长卿就去了另一头。
“那天她和你说了什么?那么生气。”
“没什么好说的。”
石下长卿回头望苍斗,后者一脸迷茫的看着他俩,神情并不亲近或者认识。
远在千里之外的苍宿,是他们看不到的“苍斗”。放弃控制苍斗的他此时正在去苍月的府邸路上。
听说他找到了牵制勾阙的办法。
苍月的府邸在皇宫十里开外,不过须臾的时间,如同出入自家一般方便。
苍月习惯在府邸最高的楼台等他,他喜欢天下皆在眼底的掌控感。
苍宿收气腹中,稳稳落在楼亭,摆摆鲜红的衣袖,冷道:“当年我曾提议让你来当这个一国之尊,可惜父王并不同意。”
“父王英明。”
苍月抬眸一笑,看不出任何做作,“父王说我太无情了,做不了仁王。”
“可惜做了王的我,连亲人都保护不了。”
兄弟两人并肩眺望脚下王土,各怀忧愁。
“记得我前阵子捡回来的弃婴?”
“有什么问题?”
“她是勾阙与人类的结合。”苍月扶着栏杆,慵懒的解说,“短短几个月时间,她能从婴儿的形态成长为童子。和勾阙一样狡诈自私的思想,唯一和人类像的,大概就是那张漂亮的脸皮了。”
“你倒是挺了解。”
“附近的部族里也听说过勾阙与人类结合的传闻,不过没有几个善终,或者勾阙玩弄人心,或者人类惧怕勾阙,谁知道女童的父母,谁抛弃谁呢。”
苍宿不言,似乎对这类消息并不感兴趣。
一丘之貉的东西,他很不屑。
“也许,她可以回报一点我想要的东西。”
“这就是你说的,牵制勾阙的方法吗?”
苍宿冷笑,“区区一枚毫无来历背景的弃子,掀得起多大风浪。”
“试试何妨。”苍月不以为意,“给我一年时间。成不成对大哥都无损失,你说是吗?”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苍月纵落地面,招呼他跟上。“不如和我去看看她?”
“不了。”
“她像我们的小妹一般可爱。”
苍宿足下一顿,“小妹比她可爱多了。而且,弃女怎能和高贵的王裔相提并论。”
苍月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许久不说话,苍宿猛的明白苍月在想什么,似解释一般丢了一句“我知道。”
苍月从来不傻,在他渐渐无法感应苍斗的时候比自己还宠妹妹的大哥却一点都不担心,只能说明苍宿一直知道苍斗的近况,而自己却被隔离了,苍宿想隐瞒他什么?他不得而知。但若是苍宿不想说,他问恐怕也问不出真话,只好旁敲侧击的提醒苍宿莫要太过分了。
苍宿真不跟他去看疏遗,于是他便自行过去了。
疏遗从圆圆嫩嫩的小团子长成了活泼的小女童,苍月也当真宠她,几乎日日都抽出时间陪伴,疏遗自打记事便是苍月,也是黏得紧,可巴不得吃喝拉撒睡都有苍月陪着。就是这么一小会苍月不在,她就坐不住了,从房中转到院子、从院子走到竹林、从竹林跑到大堂、从大堂奔到书房,压根就没有安静过。
“啊——啊——”小家伙身子一仰倒在榻上,百无聊赖的翻来滚去,看样子暴躁得很。夏蝉在窗外的大树上哇哇叫着,除此之外却没有其他动静了。
这漫长的夏天啊……
眨眨水灵灵的双眼,翻个身,细嫩细嫩的手指抠着墙上的木楂子。
蓦地,耳边突然多了一丝轻微的气息,吹得她的毛孔都微张开来。
“啊!大月亮!”
“哎哟!”苍月哈哈一笑,接住扑上来的疏遗,小小的身子还不及他腰身。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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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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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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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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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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