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
冬天的冷风以天地砧板,鱼肉着天地间的一切。一口气呵出去,便是一口白雾。
如此冷的天气还要在荒郊野地站着,实在是有些痛苦,但是大副却偏偏不得不忍受这种痛苦。
大副的名字其实不叫大副,这个道理就和手底下的这帮人名字也不叫“船员”一样。
只是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敢提起自己的名字,因为他们都是幽灵船的船员,都是“不可辨认的人”。
这世上总有个地方会收留一些走投无路的人,幽灵船就是其中之一。
一个人如果走投无路,并且有本事通知幽灵船在某个地方过来接他。这个人就会成为一个“不可辨认的人”。
在幽灵船上的客人基本上都是这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走投无路。
也正是因为他曾经在这个世界上走投无路,所以站在这里,大副觉得非常不安全。
他时不时的用望远镜看了看远处的那个罐子,等待着他应该迎接的人过来。
只是这个人还是没有到来,因为接应的时间还没有到。
大副实在是觉得有些难以忍受,可是却只能在这边忍受着。
同样忍受的还有另外的两个人,一个是白飞宇,另外一个则是鸩神炼。
如此冷的天气还要在荒郊野地站着,实在是有些痛苦。
但是,有些人不得不忍受这种痛苦。比如说,此时的鸩神炼。
鸩神炼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一个大冷天里边,站上这么长的时间。
此时,他的脸已经被冻得通红,全身也被冻的僵硬,仿佛全身的鲜血都被冻住了一般。
此时的他实在是应该动一动,让自己的身子不这么僵硬。但是,他一点儿也不敢动,甚至连一根手指都不敢动一下。只因为他面前站着的这个青年。
这青年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穿一身白色风衣,手中拎着一柄三尺长剑。
将鸩神炼打的一身是血的,并不是眼前的这个青年,是之前的几个人。他们有人明刀明枪,有人暗箭冷放,鸩神炼认为自己能一路走过来,实在不容易。
他们两个人面对面这样站在雪地中,对峙了两个小时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动,一根手指都不能动!
他这一路上经历了大小八十六次的生死战,然后活了下来。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明了自己的选择。
他知道,在这个青年面前,在这柄剑面前。
他一动都不能动。
若不是凭借着一身内功,和曾经苦行耐性,鸩神炼知道自己根本撑持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倒是要感谢现在的天气,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冻起来了,还不至于失血而死。
但是眼前的青年似乎不在他之下,耐性也不在他之下。
站了两个小时,他已经几乎耗尽了经历,但是青年看上去却和来时一样轻轻松松。
正是这种松懈让鸩神炼不敢动一动。鸩神炼不能动,却不代表青年不能动。
“几个小时了?”青年慢慢的眨了眨眼,提起声调不疾不徐的问道。
“两个。”鸩神炼回答。他怕再多数一个字,自己就会吐字不清,暴露自己的体力即将耗尽的弱点。
“看来你到尽头了。”青年笑道。
他笑的很甜,很美,仿佛春风一般。
“当然了。”鸩神炼也笑了,很僵硬,很难看,甚至很是苦涩。“整日疲于奔命嘛。”
“不用疲于奔命就要怠惰吗?”青年轻声轻语的说着,“那么,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不用疲于奔命了。你觉得你死了他们会幸福快乐吗?”
“死后已亦,死后的人会不会怠惰,我怎么知道?”鸩神炼说道。
青年又是一笑。
他说道:“据说,死后的世界是一个很美妙的世界。你去那个世界看看,看看他们是否怠惰了,如何?”
这话让鸩神炼攥起了拳头,眼睛不自觉的瞪大了。
轻轻的一句话就像是一柄剑一般,刺透了他的心脏。只有一个人的话让他有这种感觉。但是眼前的青年却也让他有了这种感觉。
惊慌之间,他猛地将视线一挪,随后脸上便显出了惊惧的表情。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钻出来吓了他一跳。
对手突然这样,常人免不了会转移视线。青年也不例外。他的视线随着他的惊愕转了过去。
年轻人,毕竟好奇,随后便是出招!
就在青年目光一转的瞬间,鸩神炼便出招了,即使他的目光还没有收回。
一拳击出,劲道沉厚,快如闪电。拳未到,拳上激起的快风已经将青年的头发吹起。拳劲也将青年的全身笼罩。
青年躲,躲之不及。青年挡,挡之不及。
眼看拳头寸寸接近那个旁骛青年的额头,一股快感涌上了鸩神炼的心头。
沉沉的压迫在这一拳之下卸去,然后他便可以继续轻轻松松的过日子,继续轻轻松松的活下去。
这种轻松还会持续下去。
“你真的认为自己赢得了我吗?”
一句话,两个声音在鸩神炼的耳边响起。
一个是他非常熟悉的。当年同窗学习,朝夕相处,那声音熟悉的早已经不能再熟悉了。他最后一次听到这个声音是在和那个人最后一次交手的时候。
另一个声音,则是这青年的声音。他听得明明白白。
两个声音说的是一句话。当年的那个人和眼前的青年重合在一起。当年的那句话和青年所说的话也重合在了一起。
鸩神炼想收拳却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收,想全力一击却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必败了。
为什么,我会必败呢?
拳沉劲狠,沉沉的一拳打出去,却在青年的面前被挡住了!当自己的拳头被挡住的时候,鸩神炼心中一沉,放眼望去他才发现自己为什么要收拳。
他这一拳没有打中青年,而是打在了一面薄薄的气墙上。
这气墙冲天而起宛如一道独立高峰一般横在他和青年之间。这形状鸩神炼认识,赫然是一柄长剑!
嘴角一翘,青年眼波回转,看向鸩神炼。他的一双眼中,每一个眸子里都有一个鸩神炼——一个惊慌失措的鸩神炼。仿佛鸩神炼就在他眼中,被他牢牢囚在眼中。
“你真的认为自己赢得了我吗?”青年看着鸩神炼问道。
鸩神炼没有答话,因为答案他已经知道了。
眼波一闪,剑光同样一闪。本来还在面前的青年已然到了身后。剑已出鞘,剑上无血,剑也在慢慢的收回剑鞘。
“用进废退,你真的不行了。”青年轻声笑道,“如果你还是从前的鸩神炼,就不该这么幼稚。”
鸩神炼没有说话,甚至连出拳的姿势都没有变一变。
他应该知道的,他早就应该知道的。
“你叫什么?”
这是鸩神炼倒下之前的最后一句话。
“白飞宇。”青年收剑,看了鸩神炼一眼。“记住了,我就是取你性命的那个人。”
他自然知道倒在雪地上的鸩神炼已经听不到了。
“你本不该死。我爹说过,你是最清心寡欲的一个,也是野心最小的一个。但是,谁让你现在已经背负了这个冤案了。你逃走犯人就是你。和事情真相无关。我需要用你的人头来登上继承家业的位置,对不起了。”
说罢,白飞宇对着尸体说道。
可是他恍惚之间,眼中却映出了另外一番景象。
鸩神炼走了。
并不是死亡意义的走了,而是真正意义的走了。
他和白飞宇两个人擦身而过,甚至在离开之前还拍了拍白飞宇的肩膀。
“你剑法不错,按照道理而言应该稳胜现在的我。只可惜,你做人太实诚了,竟然和我近身战斗。你怎么就忘了,不能这样做呢?”
白飞宇一个晃神就发现自己面前的景象一变。
这就好像是两个画面之间找不同一般大部分东西都一样,但是具体的东西却有区别。
他们两个人交手的时候印在地上的脚印不见了,其次在地上的那个尸体不见了。
最后,动手之后的那股热气没了。他身上依旧是寒意袭身,可是眼前却已经是天色既白。
看看表已经过去4个小时了!
雪地上还有那么一条长长的脚印,预示着那个本来要被他杀死的人根本就没有死亡。
此时,在海外的一艘小艇之上,鸩神炼洗了一个热水澡,将自己身上的衣物全部换下换上了幽灵船上清一色的灰衣灰裤灰色长袍。他结果了那个可以遮住半张脸的面具戴在了脸上。
“这位客人从今天开始起,你就是幽灵船的甲等客人了。幽灵船将会供给你吃喝以及一切要求。但是有些规矩还是要叮嘱您一下的……”Χiυmъ.cοΜ
“规矩我知道。”鸩神炼抬了抬手,让大父不用这么唠叨。“我不能在幽灵船上透露出身份了,一旦我的仇家找上幽灵船,并且揭露我的身份。我就必须跟着仇家离开幽灵船。在恩怨了结之前不许重新登船。”
大副也知道自己也没什么可说了,便冲着这个客人微微躬身行礼。
鸩神炼坐在窗边,长长的出口气。
他终于安全了。
小船之外一艘巨大的游轮,慢慢在浓雾之中显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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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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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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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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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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