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在同时,一道闪电带着轰轰雷声自天上劈下来,将半个山体照得犹如白昼。唐渊登时反应过来,直跟在老张的身后冲了上去。
脚下的泥经唐渊方才一踩已经滑而松软,根本架不住老张这般狂奔。老张还没往上蹬几步,脚下就是一打滑,掀着松软的泥,仰着身体往下倒。
慌乱之际,老张伸手想要去抓旁边的矮树,唐渊一声“危险!”拽着老张的手。
他吃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和老张抱成一团,从半山腰一路滚进了排水沟里。
这过程未免太快了些,山脚下的程昱看得目瞪口呆。
老张被唐渊垫在了身底下。他抿着嘴痛哼了两声。唐渊赶紧爬起来:“张哥,没事儿吧?”
老张摇了摇头,人却没有立即起来,还在排水沟里躺着。
大雨来势汹汹,不见任何缓冲,倾泻而下。程昱像个木头桩子一般在一侧傻站了半天,浑身上下都淋透了仍不自知。直到那雷恨不得都劈到他头上,他才如梦初醒般震惊地跳起来:“张哥!唐渊!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爬出来啊!一会山上的水排下来了!”
他跳下排水沟,和唐渊一左一右地拉着老张的胳膊,将其从沟里拽了出来。
唐渊这才看见老张的后背划出了一道大口子。血渗透了两层衣服,在雨水的作用下,血往外涌的很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这怎么这么寸啊,摔玻璃碴子上了?”程昱抹着脸上的雨水,急道,“快先走,下这么大的雨,伤口一会儿再感染了!”
程昱说的没错。
但老张却还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他目露迷茫地看着程昱:“玻璃碴子?”随之伸出手往后背的地方摸了摸,挤出一句:“坏了。”
唐渊道:“什么坏了?”
“这都以后再说,先下山,天都黑下来了!”
程昱又急又乱地叫着,拽着老张往下山的方向走:“这么一会儿雨都下冒烟了,再不走等着泥石流呢?”
唐渊跟在后面。他看着刚才从土里拽出来的仍在地上的那一捆铁丝——大雨之下,铁丝里的泥土被冲刷的干干净净。
他经过片刻的犹豫,提起了这捆分量不轻的“累赘”,追去程昱的方向。
三个人一路小跑。
这雨下的非常急,空荡荡的主街上几家花圈店的花圈来不及收,老板就索性让其在外面淋着。加之立着的几方半成品的墓碑三三两两的散落在雨雾中,眼前之景,竟然宛如人间黄泉。
“先找个店再叫车。”程昱说着,四下张望,指着大概二十米外的红色招牌,在“哗哗”的喧嚣雨声之中,对着唐渊喊:“那饭店开着呢,走,咱们先进去!”
他半拉半拽地扯着老张走到饭店跟前,“砰”地一下子推开了门。
老板正在屋里斗地主,被这声音吓得一抖,抬头就看到三个落汤鸡站在门口,身上滴着的水很快在三个人的脚下聚集成了一处小水洼。
老板一下子就看出来这三个人是躲雨来的。他放下手机,眼睛一眯,拎着一张菜单晃悠来:“吃点啥?”
程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唐渊。
唐渊自然而然地接过菜单:“我们先坐下看看。”
他们坐着的是最角落的位置。但这饭店也就是个客厅改的,店面很小,一共就摆了四张桌子,坐在哪里都差不多。
程昱头凑着唐渊方向:“唐渊,现在都快六点了,咱们要是还在这吃饭的话,可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回去了。”
“不然下这么大的雨咱们也回不去在,这地方根本就叫不到车。”唐渊头也不抬,“还不如先吃点东西躲一躲。”
程昱点头,和唐渊一起点了两个家常菜外加一份热汤。这期间,老张也渐渐地从懵着的状态缓过来了。他手摸了后背半天,但动作却不像是在确认伤口。最后动作极其不耐烦地将皮夹克脱了下来。
老张对着手掌比划了一下划破的位置。正正好好,一掌大小。他眉宇间累积的烦躁越来越深,鼻息也变得重了起来。一下一下,让人明显地感觉到老张就在暴怒的边缘。
唐渊和程昱两个人在旁边噤声看着老张动作。直到菜都端上来,老张头也没抬一下,直勾勾地盯着衣服看。
程昱最先忍不住了:“张哥,你别看了。衣服破了就破了,还是先吃饭吧。”
“我不吃。”
“张哥,你这衣服都挺旧的了,坏了不正好买一件新的嘛。”
程昱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哪里说得不对,话音刚落下,他就看到老张的脸色变了。
他像是看仇人一般看着程昱,竟气得双眼通红,扯着皮夹克的两只手都哆嗦起来。
“旧怎么了?”老张咬着牙,愤怒却清晰可闻,“买什么新的!我就要这个!我就要这件!”
店家老板按捺不住好奇,抻着脖子往角落看。程昱被老张的一嗓子直接喊懵,脸上原本的关心逐渐变成窘迫。张着的嘴半天,讲出的话的语气也带了怒意:“不是,张哥,我也没说什么啊,你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吗?”
“你混蛋你!”老张拍桌而起,挥拳就要往程昱的脸上砸。唐渊一看心说不好,连忙将程昱往后扯了一下,这动作却将他自己放在了老张的面前。那一拳头结结实实地揍到了唐渊的脸上,他的半张脸迅速地肿了起来。
这一拳头下去,打的整间饭馆寂静无声。房屋内,“叫地主”和背景音乐突兀而欢快,和着房屋之外的雨声接连不断地砸在屋檐和水泥地。游戏音乐的节奏和大雨在四宫格的小窗上不停拍打,生生将当下紧张气氛修改成一出莫名其妙的戏剧。
老张愣住了。
他目光在仓皇而不知所措的程昱,被揍的唐渊,和惊呆的老板身上扫了一圈,一屁股坐回了凳子,抱着那件皮夹克,习惯性地缩成了一团,一言不发。
“你他妈……”程昱指着老张,刚冒出一个字儿,就被唐渊堵了回去。
唐渊握住了程昱伸出的手,使劲地压了下去,不动声色地挡在程昱前面:“你坐对面去。”
程昱盯着唐渊,脸上写满了“他揍你你还维护他?”的情绪,气得他脸都要拧在一起,当下却也没有再起事,只按照唐渊的话乖乖地坐在了唐渊之前的位置上。
临了,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震得那一碗紫菜蛋花汤,汤水四溅。他愤愤地盯着老张看,眼神犹如尖刀般。然而老张的眼神是空的,他根本就没注意到程昱此刻的情绪。
这一拳甚至都不算是打在了棉花上。程昱感觉自己是对着空气挥胳膊伸腿,全是无用功。最后还会被气流照脸揍。
气得程昱只能摔打着捧起了碗,大口地扒饭,以泄怒火。
眼下情况,什么话都等于白说。唐渊神色如常地将饭推到了老张的面前,故意不让自己去看老张的反应,只当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正常吃饭。
然而,刚吃了两口,唐渊就吃不下去了。
他听到了抽鼻子的声音。
旁边的中年男人,将面前的碗往前一推,趴在桌子上……无声地哭了。
老张身材本就高大,角落的位置对于他来说已是非常的狭窄。此刻他人趴在桌子上,背不得不高高地拱起,这使他身体的每一分颤抖都更加明显。
老张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他终究没能控制住情绪的决堤。
在这无人的街上,在这昏暗简陋的小餐馆里,他的嗓子里挤出一道类似野兽般的呜咽,终于崩溃地失声痛哭。
唐渊和程昱两个人端着碗,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无法应对。
程昱小心翼翼地将手里捧着的碗放下,却不料还是发出了一点声音。他求助一样地看了一眼唐渊,却发现唐渊也在看着自己,眼底写满了不解和错愕。
老张的哭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哀痛欲绝的吼声在他拼命的克制中挤成支离破碎、断断续续的悲鸣。他涕泪齐流,手背已经抹不过来,仍不忘护着手里那件过时的皮夹克不被自己弄脏。
整间屋中,最先有动作的人竟是老板。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晃悠到老张身后的,拍了拍老张的肩膀,递过去一张皱巴巴的餐纸:“兄弟,擦擦脸。”
老张没接,哭倒是勉强止住了。
“人活着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砍,快,先把鼻涕啥的擦了。”老板颇为不依不挠地将纸巾又递得更近了一些,唐渊看着,恨不得要怼在老张的脸上了。
老张这才接了,倒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擤了一个巨响无比的鼻子。
不过老板显然对老张的举动很满意。
四个人的小方桌,老板坐在了老张的另一侧。他是个懂人情的,没追问老张,而是转而问着两个年龄小的年轻人。
“你们刚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们了。这是干嘛来了?”
作为唯一一个还能保持正常情绪的人,唐渊自然又担任起了那个睁眼说瞎话的人。他想了一秒,快速回答:“来扫墓。”
“扯淡。”老张冲唐渊一挥手,“扫墓啥也不带?烧纸不带就算了,连束花都不带?再说了,这山上都是野坟,你们给谁扫去?慰问孤魂野鬼啊?”
这老板说话呛。三言两句,挤兑的唐渊一个字儿都没憋出来。
但似乎又不能不答。m.χIùmЬ.CǒM
就在唐渊脑子里想着怎么编出一个好借口时,老板眯着眼睛,手轻轻地拍了两下桌面:“不过也够怪的。最近来北山镇的小年轻怎么这么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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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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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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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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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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