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翔宇虽有些担心,但见她现在行动自如,也知长久遁于世外不可行,勉强应了。
两人便一起清点着石室内所用之物,查得高翔宇带来的药已所剩无几,想起前几日的情状,才回味出凶险的意味来。
但想想这死生大关已过,情分亦是起死回生,倒是要叹一声命运不薄。
两人收拾好了室内,打开密道通风,趁此时外出,放马,散步。
一路闲走,日色斜坠。高翔宇提出再过一晚,次日回转。
雁骓有些顾虑:“我从此回营近便,纵马跑起来一个时辰也就到了。你这边却得走上半日,还是现在便出发,回去时夜色不深,恰好休息。”
高翔宇道:“不急的,我的事早安排妥当了。倒是你,伤口才长起多少,就想着纵马?”
雁骓抚着马颈抱了抱:“说什么浑话?此等良马,又憋闷多日,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跑动,若不纵情奔跑,就要憋坏了。”
口中和高翔宇讲着话,眼睛一直黏在马身上,手也未曾离过半寸。
高翔宇带来这两匹马本为良种,因其通身纯黑,算得祥麟最上品。又经过长久的精心照管,生得膘肥体壮,也很有灵性,尽是他最得用的。平时除了高翔宇,谁也不服。但从雁骓第一次接触起,它俩就显出信任和亲近来。雁骓不过和它们玩耍一时,它俩就爱上了她,比对正主都要亲些。
这事闹的,高翔宇一时不知道要吃哪边的醋才对,总之是非常别扭。
“雁骓,我看你是不要命了。整日就知道嘴上哄我,实则一点也不保重自己。马不懂事,你也不懂事?都这么大的人了,还……”
他忽然把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天啊,这是怎么了?
刚才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活像是个惯于唠叨的嬷嬷一般。说这话时,内心深处竟然有股怨气:“我这么辛苦是为了谁?你却视若无睹,一心要浪费它,是不是不在乎我?”
他这几日只是照管了家务,整个人就不对了。
怪道总听下属们说家中婆娘唠叨得耳朵生茧,竟然跟日常劳作相关!但究竟是怎么关联上的,他一时搞不清楚。
可雁骓似乎挺习惯这种态度。虽因被制止和被念叨有些失落,但还是笑着走过来亲了亲他:“好了,我知道错了。”语气柔柔的,明显是个哄劝的意思,神态间倒像是个祥麟男子。
高翔宇忽然领悟。
他觉得别扭,只因这情形对祥麟男子来说,是颠倒到了女子的地位,觉得从一家之主落到低人一等的境地。雁骓觉得顺意,是因贺翎夫妻们皆如此,顺了她的习惯。
他心中朦朦胧胧地觉得:难怪祥麟男子见到惧内之人便要大加贬损。原来是怕风气传开,人人都屈居于女子之下,变成像贺翎男子一般。
可是,又有另外的不对处。
他和雁骓,自然没有这根深蒂固的高下之别。不过是雁骓受伤不便,他才担起了内外杂活,并无怨言和勉强;不过是雁骓在乎他,才会明白他薄怒中的意味,好意过来安慰。但此刻他们两人情状,看在贺翎人和祥麟人眼里,只怕都要被嘲笑为“惧内”了。
不过是两人正常相处,何来“惧”之说?
原来大多数人眼中,夫妻两个真是要有固定尊卑,才有安全感的。
或许悍妒之女折磨另一方的情形确实有之,但那只是少数。一旦发生,祥麟律法也会站在家主这一侧,绝不会轻饶悍妒伤人之举的。那么,若一家之主有足够的自信能掌握家中统领之位,还有什么必要去心心念念地担忧尊卑?
有意思的是,现今他回想起听说过的“惧内”之家,竟都比规矩端严、尊卑分明的家中温暖许多。
就像是端王爷爷那般,因一诺未守而被其妻牵绳惩罚,或许只是两人关起门来的小情趣,竟至于闹了这么大,就连如今后辈说起来,也道是“惧内”。
岂不好笑?面对自己的伴侣还要心虚,草木皆兵地防着对方“反了天”,不叫惧内,倒把两个知情知趣,无芥蒂来往的夫妻叫做惧内。
这真是有些微妙的心境,还要自己经得此事,方才有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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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翔宇正想得出神,雁骓忽然拍拍他肩膀,指着西边道:“翔宇,这是什么信号?”
“哪有——”高翔宇话音刚出口,西北边天空上忽然划过一道赤色流虹。一枚响箭在空中炸裂开来。过了一会,才听到远处传来的,轻轻的声响。想必那里近处的响动十分巨大了。
高翔宇脸色煞白:“墨麒麟的响箭!”
雁骓神色一凛:“当真?”
高翔宇觉得像是被泡进了一桶冰里,从头到脚凉得透骨。握着拳,从牙根里挤出一句话来:“老七……可还小……”
雁骓不解,默默站在一边等他。
高翔宇很快找回冷静,简单解释:“老七如果用了墨麒麟,且用出了成绩,皇上就会忌惮,进而像对待我那样对待他。”
雁骓微微皱眉:“会杀他的妻子?”
高翔宇道:“他才十六,并无妻儿。若是他成功调动墨麒麟,皇上的密令就会生效,他很快就会‘意外死去’。
“这道响箭是墨麒麟集合的信号,想必他们已经准备行动了。我需要赶回去制止这一切。”
雁骓伸手带过一匹马:“我更需要及时回去。我营中不但有雁家军,还有松长信和玉昌郡主,万不可有闪失。”
尽快赶路需要两马换骑,是以两人谁也不让步。
雁骓牢牢牵着手中马缰,高翔宇几次出手去夺,都被她轻松闪开。尽管她伤势还有不少隐忧,但面上看去,完全是一副痊愈后的姿态。
高翔宇不敢强夺,只在口中劝:“你伤势未愈,还是我及时赶去制止的好。”
雁骓却目光坚定,道:“我近些,更容易行事。”
高翔宇有些急了:“等你赶到,这伤口又迸裂了!岂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这里才是源头!”
雁骓不为所动,冷哼一声:“别再拦我,这事非我不可。
“你若出面去制止,照样是使用墨麒麟。你还要不要命了?
“据线报,你们家老七也在贺翎营地。若是你弟弟带人伤了懿皇最宠爱的御夫君,你如何继续和谈的计划?如何解释这不是你控制战局的手段?轻重缓急,自己没掂量好吗?”
高翔宇一愣。
虽然知道这只是原因之一,但他不得不去考虑。
敌对双方的和谈中,任何一点小因素都会成为决定性的大影响。雁骓的考虑比他深一些,多一些。
他眉间笼着些愁绪。心中明白:这次他又没接过重担,还是要让她一肩承担了两人的大事了。
雁骓就在这当口,将两匹马都归在身边,就开始迅速检查马鞍等物,头也不抬:“抱歉,你得自己想法子回去了。”
高翔宇怎会介意这个?他自知多说无用,只从马鞍旁边取下一个包袱,抖开一套衣衫:“你换上这个去。”
雁骓转头看去。那是套通身黑色的便服,宽肩窄袖,其上缂丝图案,云海、麒麟,也是暗色的。不仔细看时只是一件黑衣,但拿衣衫的手稍稍一动,只见布料和花纹隐隐流光,低调雅致。
这个规制,怕是只有祥麟太子穿得。
山中无人,换衣也容易。高翔宇搭了把手给雁骓穿戴,口中解释:“就让他们错认为我到了,你能免于动手,安全些。何况,这是回去做救星,装扮可要潇洒高贵些。”
雁骓抿嘴一笑,道:“既要潇洒高贵,怎么这几日从未见你穿这件?”
想想也知道反常。他专意来救人解围,连干粮都忘了带,却带着套“潇洒高贵”的衣裳?
高翔宇自然是为了重逢的好印象,才刻意带的衣裳,但被雁骓提起,却怎能承认?脸一红,强词夺理:“这衣裳时常在我马上带着,做个替换。我这几日担柴打猎,洗衣烧饭的,没得糟蹋了它的料子。”
哦,这么看来,这件当属他的心头好了。
大事当前,雁骓没有分神的时间,也不再就着话头调侃他。穿齐了衣裳,将头发很快盘瓷实,又用头巾紧紧地包了,干净利落地跨上马去,垂头望着高翔宇略带担忧的眼神,柔声道:“我去了。”
高翔宇仰着头,看她一身风姿飒爽,若是落在别人眼中,该当潇洒无匹。但在他心里,只惦念着一件事。
“你的伤,可还没好呢……”
雁骓微微一笑,道:“必须作为,责无旁贷。待事毕,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伤好了联系。”
这一下把话都交代尽了,高翔宇只得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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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马狂奔,哪有顾忌伤口的余地?
纵然这样着急往回赶,回到营地,夜也深了。
身侧有些不适,裹布下面的伤口也许又裂开了几分。雁骓无暇顾忌许多。只因半路上,墨麒麟的红色响箭已经在天空炸开了。Χiυmъ.cοΜ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响箭。
上一次,这支响箭拿下了整个凤凰郡。而这一次,是要直捣贺翎后方的主力军大营。
就像把一个人的胸膛扒开了,在心窝直接插上一刀。
疼,当然是疼。
但还没等疼完,人就没了性命。
这七皇子和松长信类似,过早接触了杀伐之事,又无人引领仁善之道。只道是杀敌建功,心中纯然不觉得夺人性命的错处。
这是人性里剥不开的,天然的残忍。却因他们位高,或者武功卓绝,从来未尝过自己的败绩,从无个感同身受的意思。
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把七皇子交还给麟皇高昶。这样,高翔宇就不必再为幼弟分心担忧。若是七皇子在高昶自己眼皮下面出了事,可怪不得谁。
于是,她要寻找到玉昌郡主、松长信、七皇子这三个小儿郎。
前两个好找,左不过是医帐和寝帐。
且从易到难,一个个寻来。
墨麒麟沉重的马蹄,已经踏在营中。
哀嚎,哭泣,雁骓暂时无法顾及。
在大营内,有雁家军,有伊翰林,他们会组织起反抗的力量,大局上不用她担心。但出了这种事,玉昌郡主和松长信肯定不能再在营中留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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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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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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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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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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