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轻装骑兵,手中高高举鞭,飞驰而来。马蹄击地之声惊起道旁睡鸟,由远而近的呼喊声模糊又急促:“开城门!”
刚来得及叫门几声,忽然噗通一声,是她连人带马栽倒,声尽气绝,委顿于巍峨的城墙之下。
此时已是卯时过半,天际刚泛出鱼肚白。
京城防卫营都督郭皓手中拿着一封信笺,神情凝重。
方才这牺牲了的骑兵来自北疆,是凤凰郡守王存瑁派出来的。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已经无从追究。但若这消息属实,必将举国震动。
“雁北关陷落,麟国数万铁骑南下,逼近凤凰!”
区区十几个字,如有千钧之重,压得郭皓眼前一阵昏花,险些直不起腰来。
雁北关天险,没了?
那万夫莫开的神话,雁氏一门和贺翎王朝百年的荣耀,就这样没了?
朱雀禁宫,含象殿,日常处理政务的御书房之内。
那封用兵士生命换来的急报,在内廷官员口中清晰地念了一遍。
寥寥数语,听得云皇紧紧皱眉,一向镇定的玉手竟控制不住地颤抖,随即无心地抚在九凤金椅扶手处的凤颈之上,慢慢恢复了平静。
听完战报,太子均懿嘴角勾起冷冷的一个笑,随即也懒得装出病态,行了个礼,道:“母皇,儿臣身子消乏,听不得这个。儿臣告退。”
云皇微微点头,眼神柔和,口中道:“去吧。”
太子出人出力,掏空了私库,这才保证了北疆支援。
饶是如此,雁北关还是丢了。
均懿若还在此继续议事,朝臣们的话锋又要落在雁骓身上,少不得说些拉拉杂杂的,谈不了正事。
少保陈雪瑶一时没反应过来,均懿便递了个眼色,让她和自己一起退出了含象殿。
云皇深深吐纳了一回。
现今军情火急,已容不得半点拖沓,方家那边的东西要更加紧做出来。在那之前,依然还是要如常规般论战。
但即便没有方家那处安排,贺翎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这是祥麟先沉不住气,以后就别后悔现时的决定。
手腕之上凸起了一根筋,一手紧紧攥着凤颈扶手,指尖边缘白得透明。她双目直视在场的文武朝官,道:“边情紧迫,众位卿家已经知晓。”
此时在书房内的全是朝廷重臣,又参与过和太子的几场激辩。现今事实打了嘴,皇上此时已心急如焚,怒火满腔,少不得要找人发落发落。
上次太子论战,她们已经揣测错了方向,这次又该怎么说?
书房内安静得像凝固了一般,连呼吸之声都细不可闻。
忽然,不知是谁先跪倒在地,紧接着群臣齐齐跪地,呼道:“臣等万死!”
云皇心中怒气更盛。
这群家伙,到了这种关头,竟没一个出来说个踏实的。
万死又有何用!
“全都平身!众位卿家,朕是要问问你们,此事当如何处置?”
一片悉悉索索的衣袂摩擦之声,群臣俯首而立。
短暂的沉默之后,昨日刚从南沼回京,今天就赶上这次朝议的定国将军陈淑予直起腰身,沉声道:“雁北险隘,易守难攻,致于陷落,当究昭烈将军雁骓首责!”
闻得此言,云皇皱了皱眉。心中暗道:“昔年定远侯府大火,是我姐妹退避所致。从那以后,我姐妹从不在朝堂提起雁家之事。即便有人直指雁氏,我姐妹也不予理睬,种种决定都在私下议定。淑予为何今日这样奇怪,突然公开把剑锋直指?”
部分朝臣却在此话中听出了意思,应声附和。
定国将军把昭烈将军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了多年。一朝松了点缰绳,她就丢关。
丢的还是雁家百年荣耀的雁北关。
定国将军跟皇上是一边的。现今她都不肯容忍,那就是皇上也不想忍了。早点查查这事,让这个北疆的阻力早日消失,那才好呢。
之前太子保她之意也太明显了,总不让人说她通敌。私人护卫都给了,五六万人呢,还不够她挥霍?
不是说她雁家军以一当十?祥麟能有五六十万兵马来攻雁北关?
怪道太子闻言就走,只怕是觉得丢人现眼。
不少人都在私下交换着眼神,无非这些腹诽。
大理寺卿李凡秀偷眼向刑部尚书李吉芳瞥去。看到李吉芳若有所思,也跟着点了点头的样子,心中一阵懊恼,暗道:“姨母啊姨母,你好糊涂,连这种事都不知道离远些!”
定国将军是昭烈将军上司,她们自家追责无非是些军法处置,一顿鞭笞军棍的又打不死人,难道你还要刑部接手,真走问罪流程去仔细审审?
你若疑雁骓,就是站在太子对立面上,这可不是能趟的浅水,里面深着呢。
更何况,善王殿下现今不在京中,也不知她忙于何事。没了她的示下,李家轻举妄动,再如之前一般折进去,可再也没有翻身余地了!
这么想着,李凡秀面色也凝重起来,悄悄伸出手去扯了扯李吉芳衣袖。
李吉芳袖一动,心中也跟着一动,向李凡秀递了个眼色相询。
李凡秀微微皱眉,将手拢在袖中,掌心朝外,摇了摇,双唇微动,无声地道:“不可。”
云皇将这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中,心中微有感触。
这李凡秀,倒是年轻一辈的朝臣中比较机灵的。只是这种机灵,更需严加管束和监督。这大理寺的事务,还是需要一些帮理不帮亲的硬脾气来打理。
李家晚辈之中,现今最像话,最能拿来用的,还得是那外放的李玉泉啊。
在云皇沉吟之时,群臣咬耳已毕,心中各有了主张,不如刚才那般无措。
云皇见她们有了主意,才开口道:“昭烈将军尚未传回军情,此事还不可决断。在朕看来,目前首要,乃是雁北失陷,凤凰郡告急之事。淑予,等军报来了,你再看看。”
陈淑予双目闪过一丝冷芒,应声道:“是。”便退回了群臣阵列之中。
忽而一道清朗的男子声音,在阵列后方响起。
“皇上,臣有话说。”
云皇嘴角不可察觉地翘了翘,轻抬手臂:“上前来奏。”
“谢皇上!”阵列末尾,走出一位年方而立,穿着翰林服色的男子。
这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姓伊,名籍。身为男子,却拥有表字曰“文介”。
伊籍是少数经常出现在朝堂之上的男子。其人面目俊秀,熟通经史,多识广记,在政事上往往极有见地。
只论辅政之才,公孙皇后是贺翎第一的大好男儿。但只论学术,连公孙呈自己都承认,他不可与伊籍比肩。
伊籍十八岁那年,以惊艳之才,破例入选翰林院供职。自此,云皇就对其信任有加。纵观贺翎朝野,伊籍虽限于男子之身没有实权,实际上却算是云皇得力的心腹。
伊籍款款上前,道:“凤凰的繁荣,在于交通便利,其地势并不利于兵家防守。眼下麟国铁骑迫近,即便勉强留守,在战争消耗之下,凤凰郡成为一片废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想那麟国当家之主也是周人后裔,并非一味抢掠的蛮族。现今我贺翎索性将凤凰之地暂且让出,并撤出必要的物资给养,在武洲、云阳一带布下重兵防守,以逸待劳,伺机大面反扑,以最终胜利为念,再将凤凰郡土地夺回。”
“这是要做逃兵!置凤凰百姓不顾!”旁听待宣的众武将听此言语,群情激愤。
兵部司马沈广凝第一个忍不得,两步上前,跪倒在地,向御座呼道:“皇上!此乃奸臣误国啊!万万不可放弃凤凰!”
“沈将军!怎么能这样说!”不少文官急得直跺脚。
好一句“奸臣误国”。
伊籍作为翎皇半云的首席智囊,供职十数年来已被采纳了不少建议,如今被人这样骂出来,还是头一次。
他虽多智,但毕竟由于身为男子,在官场上一向有些不如意处。面对这样的场面有些惊吓,脸色就煞白一片,随即升起一股羞耻之感,觉得自己刚才讲得不对,自责之中不自觉地就想退避。
不意抬头望向云皇,只见云皇毫无怪罪之色,还轻微向他笑了笑,这才心中一暖:“总是她最信我,懂得我真正要说的。”面上才恢复了宁静神色。
云皇这才抬眼扫过书房中暗潮汹涌的群臣,开口道:“沈卿,伊卿不过是讲一条建议,空口无凭。你这反响,来得过早了。”
沈广凝是个粗人,一向性子直,听不得拐着弯讲话。是以发作之后才忽然想起,伊籍一向和皇上有默契,她这样正面冲撞恐怕不好。被云皇驳回后,有些挂不住脸面,面红如炙,神色尴尬,讪讪退回队列。www.xiumb.com
云皇将广袖轻拂,手搭于膝,望着伊籍,柔声道:“伊卿,沈卿此话虽唐突,却也有可取之处。凤凰毕竟是朕的治下,若因惧怕战争折损,便如此轻易放弃一个郡的土地和子民,到时莫说沈将军不答应,就连朕,也不能心安。”
伊籍适才得了云皇一个眼神,心中便宁和安定,语气仍是不卑不亢,重新进言:“皇上,除了退守,还有一策。但此计,臣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放在了后面才说。”
云皇道:“伊卿心下有几分把握?”
伊籍略一思索,道:“将近七成。”
云皇心下盘算,此刻他说将近七成胜算,赢面已大过别人所说的八成。
只因她了解,伊籍为人稍缺自信,无绝对把握,就不会开这个口。一向所求,唯至臻至美。需要冒险的、有冲劲的主意,也决计不会出自于他。
云皇微微抬手,示意他再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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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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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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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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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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