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平南军是一柄长戟,雁骓便是最尖端的戟刃。
程佐坐镇锦官城,满眼只看到戟刃的寒芒,正憋着一口气想要令平南军折戟,倒觉得平南军来攻锦官城是打翻身仗的好机会,隐隐有些期待。
然而平南军压在锦官城下之时,程佐才发现,他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平南元帅,陈淑予。
平南军这锋利沉重的长戟,稳稳操于陈淑予之手。她只是不动声色地逞着兵器的锋利,将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戟刃上,却淡忘了这执戟的双手,才是催动风云变幻的源头。
到了这最后的一战,雁骓只在侧翼策应。正面主力由陈淑予亲自带领,直接对上程佐的主力队伍。
被人淡忘的事实,又一次被想起……
陈淑予,是天下公认,以勇武彪悍的攻击见长的贺翎名将。
陈氏武将整体说来并不及雁氏,但陈淑予是突出的个例。
在弱冠前后的年纪,就已经有三军统帅之地位,性子又比雁骓残暴许多。与之正面交兵的将领会直接被她置之死地,完全没有什么俘虏、劝降的客套,下场非死即伤。
二十年前,祥麟人连她的名字都不敢讲,神神秘秘地给她起了个绰号,“天伤”。
只要战场遇到这位天伤星,必然是天意,要他们殒命于当时。
祥麟将士别无它法,只能向玄龙神祈祷,不要让他们恰好和陈淑予为敌。
而今二十多年的积淀之后,陈淑予勇猛不减,神威又增。
令旗飘飞。
阵型更换的时刻,蜀州军中传来败者的哀嚎。
比起大战之前,陈淑予此时反而显得轻松。
因为她准备得太充分,整个战场都已经印在她的心版之中。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是她日日夜夜思索过、推演过,再熟悉不过的场景。今日正式临敌,她只是将那万无一失的推演变成了现实。
平南军主力将士也切身感受到,此战虽重,实际打起来却轻松自如。
敌人总是比平南军晚一步,总是在措手不及地躲避平南军的进攻,己方伤亡比预想的少了太多,敌人就要撑不住了。
一个个处在溃散边缘的敌人首级,就是一笔笔军功。
平南军战得兴起,直接踏着胜利,向战团中心推进,一步不停。蜀州中军已是囊中之物,盾阵和步卒已经进逼至程佐马前。
忽而一骑径直而来,也不多话,长戟直接向程佐横扫,带起沉重的腥风。正是平南元帅陈淑予亲自对上蜀州侯程佐。
两边的主将亲兵短兵交接,在周围斗成一团。
鼓号齐鸣,金戈相击。
马蹄乱践,在战场之中扬起低空的浊雾。
待夕阳悄悄在山后隐去了半边脸,山川之中回音渐止。锦官城下那片还算平整的战场,已经尸横遍地。
陈淑予令平南军将投石器装载上程佐的头颅,直接弹上城去。
守城蜀州将士在一片哀嚎中纷纷丢下兵器投降,打开沉重的城门,迎入了征服蜀州郡的平南大军。
平南军经长时间的战斗,人困马乏,却依然军容严正,列着整齐的队伍,浩浩荡荡开进了城。
锦官城马道两旁,沿街各家都熄了灯火。一双双恐惧的眼,在门窗缝隙里隐隐闪光。
锦官城的官员和大商户,早在最终战前就得了消息,往腹地逃窜。空荡荡的蜀州府衙一片狼藉,十几家高门大户也人去楼空。平南军就在那些华丽的空房子里暂时安置了一夜。
这一夜,静得可怕。
城外战场的铁腥味,已经随着微风送入各家各户。整个锦官城,连一声小儿啼哭都不闻。
最凶恶的看门狗夹起了尾巴,蜷缩在角落。一向爱在屋檐上打打闹闹的猫儿们,今夜也没了踪影。m.χIùmЬ.CǒM
天际之上,星罗棋布。
最明亮的北斗星,勺柄指向了东天。
天下皆春。
北斗一天天缓慢地旋转,待到勺柄向西,金秋已然降临。
蜀州郡内,水田漠漠,秋稻低垂的穗子随风微微摇摆。
眼看着谷穗一天天的越垂越低,收割的忙碌时节还要再等几天。
算算去年的年景,倒也不好不坏。蜀州郡的农人都怀着些期待算了算,一亩地上也许能打下四五石谷,收成算不错的了。
只是……这粮熟了,却要归谁?
去年播的还是祥麟的稻种,今年收的却是贺翎的米粮。
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农人们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时,一个说法开始悄悄流传。
田埂边上,县里那位常来的粮商牵着小驴,一脸汗水向农人们道:“贺翎军去年打仗,今年要补给,会让蜀州郡交纳所有的粮食……颗粒不留。”
农人们不大相信:“这是做啥子?”
粮商皱着眉道:“最近城里街上经常有贺翎女兵,也经常出入粮店。我有很多同行都说受了她们威胁,有几家连存粮都交给她们了,还被打了。”
农人们以往只知蜀州军残暴,没想到来了邻国的兵也这样,纷纷摇头叹气。
这田里沉甸甸的稻穗,刚刚看来还是一片金黄。
而今看来,色如死灰。
天色擦黑,只剩下山峰缝隙里偶然透出一丝落日的残红。
平南军大营中点起了火把。主帐内公务完毕,将领们纷纷往帐外走。
雁骓没走出几步,就感到有人在身后拍了她一下。转过头来,见是另一年轻将领,昭武校尉公孙容。
公孙容是武洲侯的嫡亲侄女,目前这昭武校尉之名只是荫袭来的虚衔。公孙家一向属意她来继承武洲侯一脉的爵位和荣耀,先将她调来前线,在陈淑予麾下锻炼和积累临战经验的。
雁骓有时候会觉得,公孙容的身世倒和她差不多。只是没想到,在今日突然被搭了话。
“小雁,明天陪我去趟城里,买点东西吧!”
雁骓面上有些许惊讶神情一闪而过。
公孙容是在大军渡江之后才来的。这一年来,由于各自都有任务在身,两人也没见过什么面,更别提互相了解。
但听她这语气,可以直接省略很多相处过程。
更别提她直接热情地一手穿过雁骓体侧,胳膊环进了雁骓的臂弯,身子拧了半圈,就跟雁骓挨着肩挽着臂,极自然地做了个好姐妹的形象。
雁骓望了眼正在散场的其他将领。公孙容心领神会:“明天她们都轮值,只有咱们两个轮休。”
她见雁骓反应淡淡,又解释道:“我知道你不爱凑热闹。可是刚才元帅不是说了么,近来城里多有仇视平南军的小暴动,不能单独行动。我想去城里好久了,只好麻烦你一次,好不好?”
雁骓也没什么要事,对进城逛逛并不排斥,应道:“好。”
公孙容笑道:“哎,我就觉得你人挺好的!算我欠你的。明天进了城,请你吃饭做答谢!”
雁骓勾了下嘴角:“不用。”
公孙容知恩图报的态度很坚决:“或者,你要买什么,我包了!”
雁骓正想推脱,忽然心中一动,道:“我却有一事请你指教。”
方才两人一边讲话,一边挽着臂走,此时已到雁骓寝帐前,雁骓直接将公孙容带了进去。
公孙容好奇:“指教绝不敢当,能帮忙的我一定尽力。”
雁骓抬手做了个起势:“请问,惊雷掌和它那路截穴阻气的指法,可传外姓么?”
公孙容双眼一亮:“你在练惊雷掌?”
武家最忌偷师。雁骓有点不好意思:“知道皮毛。不知你家介不介意。”
公孙容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四大世家的武艺和兵法早已融贯合流,都算成一家就是,我还是学雁阵长大的呢。说起来,那指法还是出自权家的。只是后来她家不学武,这路招数就并到惊雷掌中了。”
雁骓得了本家的首肯,这才松了口气,眉眼舒展地点头。
公孙容道:“掌法和指法看似是同路,其实内息法门略有不同,我写口诀给你。”
她写了口诀,又圈出关窍,一一释疑,讲了个明明白白。雁骓依法行气,一点就通。两人没花多久就已经完成交流。
公孙容颇有感触:“外人通常觉得我们公孙家的剑法最好,可是我觉得惊雷掌更有气魄。现今小辈之中学这个的太少,有人肯学,不要它失传,我就谢天谢地了。”
雁骓见说,目光就望向了她腰中佩剑。
她以往的印象中,公孙家剑走的是轻巧的路子。而公孙容腰间沉甸甸的,从剑鞘看来,那柄剑比一般剑要宽些,剑身也显得厚重。
她伸手轻轻掂量一下,倒比常见剑器重了一倍。
“这剑与平常不同。”雁骓道。
公孙容望了望自己的剑鞘:“我这佩剑已经是第四柄了。剑法平时舞起来好看,但临敌时太吃亏,遇上刚猛力道,剑就易断。断剑一次,我就加宽加重一次,这次终于合适了。”
雁骓也有几柄大小不同的单刀,来应对各种场合的战斗,深深明白公孙容的际遇,点头赞同。
公孙容高兴起来。
她们两个都是世家之后,与积攒军功升上来的那些将官们不同。不想得罪别人的话,就要在言语之中小心谨慎,绕开她人的忌讳,绝不敢深交。时间长了,心里多少都含着些不自在。
公孙容也特殊些,年纪小却辈分高,在族中少有玩伴。她偷偷算过雁骓的排辈,若把雁北飞和公孙蒙算作平辈,那她和雁骓都是第四代,不也恰好是平辈吗?
她留心观察,觉得雁骓为人严肃,不主动和人交往,似乎不太好接近,就对雁骓回应自己的请求不抱希望。
最好的打算,就是雁骓应了她的要求,却只是碍于命令,勉强给她做个临时的结伴。
没成想她说了,雁骓就应了,出乎意料地随和。这一晚相谈,还找到了许多经历的共同点和习武练兵的话题。
以她们两个的出身,自然不可避免地谈起当年雁北关一战。
公孙容道:“说不定你我也有此壮举,合力干它一票大的!直入锦龙都,活捉祥麟皇!”站在帐中,手比剑指向西北,神气极了。
雁骓被逗得绷不住表情,轻声一笑,道:“真是志向远大。”
初识,有些相见恨晚,又有些陌生的试探。
雁骓觉得很幸运。
身边总有快快乐乐的人,主动走来,向她打招呼,试图把她拉到她们的圈子里去。即便是为了合作、为了人脉,她也会对这样的诚意感念在心。
也是到了这时候,才发觉自己虽然可以沉稳地处事,但心里并不想全然与别人隔离开来。
她有点喜欢这样的处境。
像是一个锁着的铁盒子,内里包裹着柔软的丝绒,只有自己知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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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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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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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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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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