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新桃,恰是故人刻上的字。爆竹声除去世间万千不好的事情,唯独不能起死回生,除不去的,仍是去年那岁的日子。
新桃,换是不换?
展怊一阵苦笑,又看到门后画师陈符赠与的画,深陷怀念。
上面是自己与她在凭栏上亲吻忘我时,无意被过路的陈符绘下。本想着新桃置于枕头底下,这画也拿下来放某个安全又不常见的地方。他随意跃起,将画给取下来,突然从画后面散下一片片长条的小宣纸,上面是她的字迹,都是些很符合她个性的乱七八糟的话。
“御猫品种:展夫人长腿猫。”
“你是我的,只能是属于我。”
“展怊一笑倾城!再笑亲我!”
“我们没有生离,只有死别。”
她是什么时候在那根钉子上挂满纸条小袋的?难怪之前的日子总在神神秘秘做些什么,搞得脸上时不时沾点黑。
展怊看完所有纸条,一共是99张,她说过要在一起天长地久——他文采在她之上,怎么就忘记了终有尽时呢?
良久,他苦涩道:
“你可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死别是那么快的事……”
春节索然无味,全然靠撑,他是,公孙俞亦是,宋清添很难做。
今年的开封府很是冷清,公孙俞一半难过,一半疑惑,只有展怊白天保持常态,入夜便头痛欲裂,无法入睡,像中了邪。
他倒是希望自己被鬼粘了,起码还能感觉她死了也捉弄自己。
只是这疼痛从头根深处来去,来时将每一处的神经中枢一一击溃,让眼泪如同决堤,回忆似梦;散去时天已经泛白,连一丝魅影都不能见。
有几次疼得无法起身,开封府行人去看望,人还是迟迟不醒,紧皱着眉头,不时紧促地摆头,发际被折磨出汗,濡湿了她亲手制的软枕。
严重到一定时候,公孙俞只好亲自使针,插入他的秀发隐着的脑部穴位,细细转动细针。过程中,宋清添屏退了身边的人,只剩下公孙与自己等待。
当展怊的眼睛全然张开,清泪顺着脸部的轮廓流不尽,就连神经也不放过他。
宋清添看着心疼,公孙俞一时无措。
“展护卫是性情中人,此事不必再忍。”宋清添是他恩人,是知己,说的话直戳心底,也甚是残忍,“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公孙俞强忍痛楚,也添一句,“缘聚缘散,从来都是人定胜天。”
意思是他的命里,本就不应该有她吗?
那一晚他睡不着,且听风吟,感觉她在唤自己;且听竹唱,感觉她在与他聊天;再听什么世间万物细致入微的声音,都像她!Χiυmъ.cοΜ
他禁不住折磨,夜晚乘马外出驰骋,闻郊外的玉蝶花味虽淡了不少,但依旧清新迷人,马蹄从中踏过,震起不少花瓣。展怊抽出巨阙,剑尖指地,手挽剑花于空!剑气所涉及的五丈内都是玉蝶花瓣扬空,似雨飘落。
一直到公孙苘的墓前。
记得吗?第一次相互依偎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浪漫美景,是他使了功力完成她的心愿,她为此高兴很久。
倘若你在世,是不是会拉着我雀跃不已?
一个月后,皇宫里发生一些诡异事情,惹得市井人民议论纷纷。
“你听说了吗?皇帝最宠的楚文公主,活过来后要叫什么……‘晓白公主’的!这称号忒奇怪了吧!”
“嘿!我闺女的狗就叫小白!”
“什么呀!人家是公主,看的书比你吃的饭还多呢!好像是有句诗叫……”
“诶?就没人好奇公主怎么活过来的吗?”
公孙俞不巧就在楼上的茶楼,听着楼下卖菜的你一言我一句地聊着皇室八卦,生活还是颇为有趣。
听她们胡乱吹嘘真是饶有意思,人又怎么可能死而复生呢?定是公主患了什么怪病假死,方才好过来,要不然,撞鬼了不成?
“听闻公主夜晚睡不着,去了御花园散步,不慎跌入池塘水里,碰巧大雪纷飞,当日值班的侍卫在雪中看不见人,公主活生生淹死冻死了!”
“真是要命!这侍卫岂不是要提头见皇上?”
“本是如此,皇上一怒之下也说在公主出殡当天砍了侍卫的头,可没想到,就连大师都为公主超度时候,公主在棺材里面敲木头,把一片人吓晕了!”
“看来公主命不该死啊!”
公孙俞越听越入神,猛然想到什么,从宋清添那要了宫廷画师陈符的住处,连忙奔赴。
宫廷画师陈符虽然认得大名鼎鼎的主簿师爷公孙俞,但不知他为何造访,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吓了一大跳。
“陈画师,你可曾帮晓白公主画过象?前不久听说皇宫有怪相,学生对此有些研究,你可否行个方便,借给我一看?”
“自然是有,公孙先生您等等。”
还有许多容貌的细节,公孙俞都一一细问,他操笔墨借纸一绘,甚至比陈符的画还要惟妙惟肖,更贴近晓白公主的真容。
陈符:……
这货不是过来抢自己饭碗的吧?
一直待到夜晚,公孙俞顺道看了星相,带有些许畅意才离开。
是夜,这段日子展怊睡得踏实,不知怎么,头也没那么痛了,不过时不时的梦魇还是很困扰。但梦魇中,总会感觉到身旁有人在安抚自己,握紧自己的手或者抚摸自己的脸,感觉像极了公孙苘。
虽然少信鬼神之说,但确确实实感受公孙苘就在自己身边,照顾自己。
刚开始还浑浑噩噩没有太多感觉,也就是浑身发烫,睡着时候忍不住踢开被子,睡醒以后被子不偏不倚就在身上。
还有一次,染了风寒,咳嗽到不能自已,身体蜷缩在床上,想到当年公孙苘得肺病也是这般难受,便如同陷入沼泽,以为生命快完结的时候,忽然有人往他口中喂入姜水,隐约间看到一抹人影。
越到后来,睡踏实以后,第一次察觉身旁有人是他做噩梦,眼角有泪,他脸上温热,冰凉的指尖带来触感,拭去那点晶莹。
而后的每天,他会挣扎着让自己醒过来,但每次都好像有什么催自己早早睡下,顶多是没有深度睡眠,因为心里依稀有期盼——一次较为清醒中,终于感受到有人亲昵地唤自己,温柔地抚平额头,亲吻嘴唇。
翌日起身,人已经不见了。
他思索着夜晚自己怎的睡得如此快,亦或者很沉,闻过茶水,看过枕头,都没有人动过手脚。
那又有什么悄无声息地侵入体内呢?望过四周,视线定格在公孙俞送的那小小香薰炉,仔细想来,这味道似乎不一样了。
平常都是衙役管的,也就没太在意。
以前这里边放的是安神中药,如今一打开黄铜的镂空盖,一股奶香夹杂着熟悉的花果味,清新又甜,还有一股子淡了的迷魂香。话说论调味制香这一块,各门派都有相应的方子,只不过花果里夹杂荔枝的味道……也就数岭南了吧?
岭南鼎湖派,可不缺这些东西。
展怊把里面的香全倒了,于是将计就计,等着今晚故人到来。
对方也不蠢,来到展怊的房门前,嗅不到那奶香味就想着不进来了。在凭栏旁边候着,观览这开封的景色。
房里一直悄无声息,忽而一两声干呕,惊住了她!
她蹑手蹑脚地推开一扇门,又悄悄关上,两脚放慢了速度,踱步至床边,见人往旁边干呕不已,心疼地抚上他胸膛,轻轻揉了几番。
原以为展怊熟睡,她便色心大起,解开了他的中衣,毕竟好久没有欣赏过他那——
展怊大掌忽然覆盖她的手,紧紧按在他腰间,即便是摸他胸膛的手也被死死抓住,她吃惊着,难道这人是故意的?
“苘儿!是不是你!”
她欲要挣扎着逃离这个地方,手用力地抽开,展怊又怎么可能再让她离开自己!有谋略地松开其中一只,绕了个大弧度把她的腰箍上,头又贴上她的脸庞,压低怒火哑着声音,“公孙苘!你逃不走的!”
他分明是颤着说,哪里真的是生气……
“以后每晚我来找你好不好?你、你先放开我,弄疼我了……”
展怊半信半疑,力度放轻,但没有完全松开。
她歪着头看展怊,“怎么了?不认识我了?”见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索性凑近凭感觉吻上他的唇瓣。
比往时干许多,没有润润的触感。
“你在玩火吗——”展怊也不顾及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朝廷官员,只知道现在的身份就是被这女子挑逗出狼性的人。
“我没有我没有!”她连连求饶,拉着展怊的衣襟就要尖叫着撕扒开来,“放开我啊,你干什么!”
“你离开这段时间,你还问我要干什么吗?”展怊喉结动了动,觉得她问的话很不可思议,“日不能悲,夜不能寐,留意身边每一处希望有你出现,有你的暗示!你怎么可以……丢下我苟活?”
都被你摸到了,怎么还在喃喃是人是鬼?她心中一阵纠结,看来也并非完全清醒,倒是濒临疯癫状态了。
“这个世界上,我最不能舍的人就是你。”她朝着他的脸颊又轻轻亲吻,“往前面看,前面有个人等着你。”
“辛辛苦苦等你过来,你想赶我走?”展怊厉声质问,“你倒是再说一次?”
“喏,我给你带了礼物,给你补偿。”
听这话,展怊受蒙骗,慢慢放开她腰上的手,不料她从身旁拿出香囊袋,打开了捂他鼻子上,死死捂着五秒,才拿开。
可另一只手又该怎么办呢?被死死抓着。
她无可奈何地等到天都蒙蒙亮,强行把手给拔出来,赶紧奔回皇宫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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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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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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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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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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