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决趁机逃开了。他穿过玉璧,走过翰流沙,踏过阡陌拟途,就像近一年来离开陌渊外出执行任务时的过程一样,但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时冽和幽篁并没有继续追,夜谲大人吩咐在剿杀南庾寻慕的同时也要好好“款待”他,就像是捕捉一只笼中之鸟。不过,所有人包括夕决在内都不明白,为什么夜谲不发动夕决身上的砭骨拓印呢?只要发动,他必死无疑。难道说夜谲想把夕决当作猎物来玩耍一番吗?
一只犯了错误的牧羊犬该去哪里呢?
我怎么也不明白夜谲杀我的动机。当然,我不会以为他是真正地爱着我,利用从来都是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然而那丝毫阻止不了十年来我对他的仰慕与尊敬。
人活着就该做自己想做的事,没有人愿意屈从一个比自己弱的人。我理解,这正是夜谲要叛乱的原因。南宫一族统治天下已近千年,在南庾寻慕的帮助下才得以巩固根基。权利的变换从来不需要理由,实力可以决定一切。因为他敢于迈出大胆的一步,即使一年前失败了也还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可是,为什么抛弃我呢?十年前,父母已经抛弃我一次,现在还要再来尝一次这痛苦的滋味么?离开夜谲算是获得了自由吗?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在暗夜中徘徊,身边是一群敌人,你却不得不装出喜欢与他们为伍的样子。我尽量不说话,因为那会透露出自己更多的信息,显示出内心的焦虑、寂寞甚至害怕。在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之前,他们都是真心待我,可是,我不能接受,因为夜谲大人我不能接受。
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她的样子,我不得不加一个“又”字。
直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苏落然身上的秘密,实际上,她不过是我这二十年生命中的一粒沙子而已。她的外表很普通,我却无法直视她的眼睛。在这血腥的时代,怎么会有一双那样纯净、清澈的眼睛。看她那笨拙的动作,对一切都毫不知情的眼神、很少能够停下来的嘴巴,一开始我怀疑她的不懂完全是装出来的。我们认为是常识的事情她却不知道。
我开始对她感兴趣。苏落然,很有可能对夜谲大人的事业构成威胁,而这是我必须关心的。
我看见她装饰落然居,每天都去跟苌圻要鸡腿吃。每个夜晚,落然居从内到外都是亮堂堂的。她说,她没有安全感,害怕黑暗,所以在夜晚也要拥有光明。
看到她与宁夏挑战受了伤,我只是觉得好奇。我感觉得到,苏落然并不打算在陌渊长久住下去,也没有真正融入到南庾寻慕中。既然如此,接受挑战有什么意义呢?那天晚上,我趁她在院中弹琴时,将陌渊的特效药放在了桌子上。她肯定想不到那药是我送的,当时我想把关于她的好戏看下去。
后来,我只能承认,她表现出的一切都不是装的,没有人有那么精湛的演技。不明白,为什么她脸上总是有微笑,仿佛所有困难的事都能化解。甚至商栩出事的时候,她还能一如既往的笑着,明明是那么在乎商栩的。
直到有一次,苏落然发烧了。一整天都躺在床上,只喝了一小碗粥。晚上,当月光照亮大地的时候,她竟然离开落然居,在陌渊中胡乱地走起来。应该是恢复了许多,走起路来相当快。我就混杂在微风中,跳跃在层层叠叠的树叶中,跟在她后面。我以为她只是出来散步,毕竟在屋子里困了一天。可是当她转过一个弯的时候,我居然见到了两串不断下落的泪,那就是从她的眼睛中流出来的。
难道,白日的那些笑容只是装出来的?借以掩盖内心的伤痛?但是我马上否决了这个想法,因为即使是在白日我也看到了她落寞的表情,只是没有流泪而已。是啊,笑就真正的笑,而不是掩饰性地笑。
第二天她告诉我她想家了,我这才明白其中的缘由。也许,在陌渊里,我们都是孤独的。
后来,我的噩梦越来越少。在以前的梦中,我总是以各种方法死亡。毒药、匕首、长剑、火、水等。苏落然有一次说,在梦里人如果真的死亡,那么在现实中就会死去。当时我忽然害怕了。也许正是对死亡的恐惧,我的梦离死亡越来越远。
千月潋曾经对我说过,像我们这样的人,一旦恐惧死亡,那么只有两种原因:一是他不再想为主子卖命,二是有了喜欢的人,想留着自己的命去保护她。我是哪一种原因呢?难道在很久以前,我就想背叛夜谲?
我唯一的任务就是得到翊领的位置,然后得知陌渊防守的秘密。习简,可以说是牺牲品之一吧。南宫展祭陵那次,我借口去救苏落然,实际是想和幽篁交流一下情报。幽篁在树林中把她打晕后,我们就进行了秘密的交谈。幸好我绕了弯路,使得嘲墨没有办法及时追上来。说起来嘲墨也真是粗心大意,难道他就没想过我为什么能查探到幽篁的行踪呢?当然,让嘲墨发现我受伤昏迷在树林中也是假象。
只是,就在那个时候,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我干掉幽篁救下落然呢?发觉到这个念头的可怕,我立即把它从脑中清除出去了。夜谲大人对一个毫无用处的人……我的心在当时确实是凉了一下。
现在,我,夕决,已然成了一个丧家之犬。南庾寻慕的人会对我恨之入骨,夜谲的人会追杀我到天涯海角。怎么看都是没有退路了。不知道二十年是为谁而活,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只看得见血,地上大片大片的血。那其中,早晚会有我自己的。
忽然想到了翊领选拔时在迷幻泉中看到的场景。原来,我是如此的孤寂,在临介谷生活九年之后尚存一丝人性,在临死前还想见到父母一面。抛弃了我也好,至少让我见你们一面。m.χIùmЬ.CǒM
今晚的夜空终于完全属于我自己了,希望死后能登上最亮的那颗星,别再活在一片黑暗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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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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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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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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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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