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孟疏雨直愣愣地站在小区地库的电梯前,按亮了上行键。
电梯从高层缓缓降到负一层,叮一声移开。
孟疏雨跨过门,被轿箱里的冷气扑了满面。
凉风拂过正敏感的耳根,仿佛裹挟来一句沙沙响的——宝贝儿。
孟疏雨打了个激灵,心脏突地又跃上嗓子眼。
电梯门阖上,密闭的空间里只剩头顶风机送风的轻微噪声。
孟疏雨回想起刚才在车里是怎么结束的。
周隽那话一出口,效果倒真是立竿见影,简丞那边安静两秒就落荒而逃似的挂断了电话。
但她就不太好了,满脑子想着“别搞我别搞我”,瞳孔地震到差点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有病”。
虽然最后悬崖勒马成了“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但周隽明显听懂了她的潜台词,往后座一靠,不咸不淡地说:“我以为是你有问题,而我在解决问题。”
显得他为了防止好兄弟跟渣女藕断丝连,展现了多么充分的智慧,而她这反应多不经事,多小题大做似的。
那他顶着这么张脸这么叫人,换谁能没点反应?
她的波动只是对自己审美的一种尊重,而已……
孟疏雨使劲揉了几下耳垂,感觉那声“宝贝儿”终于从耳边散去,放松了绷直的身体,想着回家冲个澡洗洗今天这一身晦气。
抬头一看,电梯却还稳稳停在负一楼,一动没有动。
*
这一晚上,孟疏雨没再接到简丞的电话。
睡前孟疏雨还有点纠结,想着简丞到底有没有听出周隽的声音,要是听出来了这得怎么想。
后来想烦了,干脆也不想了。
反正她又不可能去跟简丞解释。
先不说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就算把事情讲清楚了,简丞要是不信她,那就是徒增尴尬,要是信了她,那又是平白给人藕断丝连的希望——怎么算都没一个好结果。
到周日中午打开微信,看简丞发了条朋友圈说“纪念第一次断片”,不知是真忘了还是打算装忘了,孟疏雨也就不管了,把这事抛在了脑后,开始操心起自己开局不利的总助生涯。
周日做了一天的准备工作,周一一早,孟疏雨提前半小时到了公司。
上了工业园中心的办公大楼,刚出七楼电梯,远远就听人资办公室里两个小姑娘在议论——
“不是吧这么年轻,咱们部门长里资历最浅的都比他大上半轮呢,会不会买他的账啊?”
“今天来了就知道了,蔡总亲自挖来的人肯定有两下子,而且人还有那么牛逼哄哄的家世在呢。”
“可我听说当初蔡家太子爷空降都没治住那帮老油条,最后也被气得灰溜溜走人了,一个外来富二代……”
“富二代也分草包和精英嘛,听说这回这个……”
孟疏雨脚步一顿,停在了走廊上。
随着合同的落实,森代新任总经理的身份已经在公司里传开来。
孟疏雨也从总部了解到了周隽的大致履历——
十五岁保送清华大学经管学院金融专业,十九岁以GMAT七百九十分的成绩进入哈佛大学商学院工商管理专业读研,二十一岁入职美国纽约著名国际金融服务公司,先后任投融分析师和基金经理,二十四岁起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高端软件系统公司任运营总监直至四年后的今天。
和周隽日常带给人的压迫感一样,这份“精英半生,归来仍才二十八未婚”的履历也漂亮得叫人有点窒息。
孟疏雨一下就理解了这人问她拿简历时那种眼高于顶的不信任。
甚至觉得他还可以再拽一点。
毕竟除了这份履历以外,人家还有个地产大亨的爸。
作为元誉地产董事长的儿子,周隽的身家理论上远超过永颐旗下一个子品牌事业部的含金量。
然而一朝归国,他却像选餐厅一样随随便便接受了永颐的橄榄枝,乐于接手森代这个连年亏损的烂摊子。
难怪蔡总在惜才的同时会对他保留一些疑虑。
当然,在过去两年换总经理如换生肖的森代,更难怪员工们会对这位外招来的职业经理人持观望态度。
念头一转,孟疏雨继续往前走去。
两个小姑娘听见动静一抬头,吓得脸都白了一个色号:“孟,孟总助早……”
孟疏雨装没听到两人的闲话,晃了晃手中的档案袋:“早,我这儿有几份材料请林经理盖章。”
活络点的那个赶紧起身来接:“好的孟总助,林经理来了我就交给他,等盖完给您送去总经办。”
孟疏雨笑着道了声谢,转身走入长廊,留下一道惹人瞩目的背影——
细腰薄背,长颈平肩,笔挺的脊梁端着飒爽的精神气,杏色及膝西装裙下一双腿匀称直白,四平八稳的每一步都踩在人审美舒适区。
小姑娘目送着人离开,抱着档案袋回到工位:“总部写字楼来的就是跟咱们天天窝在工业园吃灰的不一样,就冲蔡总给配了这么个气质作风的总助,我看这回的新领导就不简单。”
*
九点差十分,孟疏雨带着总经办一行人到了办公大楼底下,准备迎接他们的新上司。
考虑到森代高层对外来经理人存在抵触,不宜在不必要的环节高调,孟疏雨没搞全体部门长列队欢迎的排场,只带了几个自己人。
滚烫的阳光将柏油路和行道树晒得光亮,孟疏雨扬首望着车道,坚定了一下信念感——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昨天那个尴尬的孟疏雨已经尴尬死了,从今天起,出现在周隽面前的只会是英姿飒爽,精明能干的孟总助。
然后孟总助望了一刻钟,晒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也没瞧见车影子。
孟疏雨想着给任煦打个电话吧,忽然听见行车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一行人齐齐转了个向,看见一辆黑色奔驰S600匀速驶近,在众人跟前缓缓刹停。
孟疏雨松了口气迎上去,一手拉开后座车门,一手贴心地挡在车顶边沿。
一双乌黑光洁的男式皮鞋落上柏油地,周隽弯腰下了车,颀长的身板立成挺拔一线。
孟疏雨隐约听见身后的文秘小姑娘低低抽了口气。
同为女性,孟疏雨很理解这口气里的惊叹。
如果她不是提前见过周隽,这会儿估计也忍得够呛。
孟疏雨酝酿好八颗牙的官方笑容,朝周隽躬了躬身:“周总上午好,我是您在森代的行政助理孟疏雨,代表总经办和各部门全体同事欢迎您加入森代!”
身后一行人跟着鞠下了躬。
周隽点了下头:“保……”
孟疏雨倏地抬起眼来。
“……安亭那儿出了点小意外,”周隽被她这惶恐的眼神打断了半秒,闲闲看她一眼,然后望向众人,“各位久等。”
“……”
孟疏雨若无其事地摩挲了下手心的汗,呵呵一笑:“周总客气。”
幸好在场除了周隽,没有第二个人看懂她的谈“宝”色变。
见驾驶室降下车窗像要告状,孟疏雨立刻恢复公事公办的态度:“任助理,怎么回事?”
“园区正门的道闸杆坏了,我们是从后门绕的,孟助理,你说这是不是赶巧了,森代的大门好像不太欢迎周总呢。”
孟疏雨这下真严肃起来了。
她都有了先见之明,没让那群老滑头接驾了,也不知道哪个无聊的还玩这种把戏,非要在今天给周隽迎头一记难堪。
真会给她找事做。
孟疏雨抿了抿唇,真情实感地有点生气:“今天之内我一定给周总一个合理的说法。”
“孟助理不用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费心,”反倒周隽不辨喜怒地一笑,抬脚往前走去,“总归欢迎不欢迎,我都是要来的。”
*
“虽然说不上来哪里牛逼,但就是觉得有点牛逼……”
中午十二点半,人去楼空的食堂里,唐萱萱回想起周隽上午在办公楼底下的回应,问餐桌对面:“你不觉得吗,疏雨姐?”xǐυmь.℃òm
孟疏雨:“不觉得。”
“哦……”
“因为我说得上来哪里牛逼。”孟疏雨收拾起餐盘,招呼唐萱萱走人。
孟疏雨三年多职场经验,看人还算有谱,觉得总经办这位文秘小姑娘是能说说私话的人,就多讲了两句:“碰上这种事,闷声吃亏吧叫窝囊,大查特查吧叫沉不住气,既大大方方讲出来,又让人一拳头砸在棉花上,不就挺有气度。”
虽然道闸杆的事只是再小不过的插曲,但以小见大不难看出点周隽的为人处世。
也许动手脚的人也是为了开局试探一波周隽的脾性。
“有道理,这要换了之前那位太子爷早就肺管子都气炸了,现在想想,越是心里没底的人才越容易在这种小事上发脾气,真有本事的都当看笑话呢。”唐萱萱压低声说着,跟孟疏雨出了食堂,回头望了眼三楼包间,“哎,咱不用等周总吗?”
“干嘛,这一上午还没一起散够步?”
上午周隽到公司以后,孟疏雨和总经办三位文秘陪着他参观了园区。
永颐作为智能家居行业有名有姓的翘楚之一,旗下开发有三个子品牌,其中森代专攻的是厨电领域。
整个森代工业园占地面积最大的就是生产车间和实验楼。
本来考虑到周隽作为通用人才,在专业技术领域难免需要适应期,第一天带他走马观花熟悉环境也就差不多了,没想到他直接进入了角色。
参观车间的时候,孟疏雨准备的解说一句没用上,周隽一个人就能和工程师侃侃而谈上半小时,反倒孟疏雨他们得聚精会神才能跟上他的节奏。
精神高度集中了三个钟头,孟疏雨现在只想合法午休,免得下午头昏脑涨。
回到总经办,孟疏雨定好闹钟,和唐萱萱一起缩到角落一人打开了一张躺椅。
孟疏雨的生物钟被职场生活调节得很规律,这个点几乎不用酝酿就能光速入睡。
一觉睡沉,再次醒来是听到了一道小心翼翼的男声:“疏雨姐……”
孟疏雨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了隔壁工位的男文秘冯一鸣。
估计是不好意思,冯一鸣没敢过来推醒她,锲而不舍地用气声叫了她好一阵:“疏雨姐,有你电话。”
“哦……”孟疏雨不太清醒地从躺椅上坐了起来,随口问了句,“谁啊?”
冯一鸣伸长脖子望向她工位上的手机,歪着头一个词一个词地念:“松岛屋南淮一店187高冷长腿大帅比不喜欢过时的套路?”
“……???”
一阵脚步声忽然在门外走廊响起,孟疏雨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双乌黑光洁的皮鞋已经站定在办公室门口。
本就沉浸在昏睡当中的总经办死寂了一刹。
孟疏雨和冯一鸣的视线顺着这双皮鞋缓缓上移了187公分——
看见了握着手机的周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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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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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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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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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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