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是礼部侍郎的长子,一次宫宴上随父出行,被平澜帝一眼相中。
大雍男风盛行,平澜帝后宫已有男妃数位,小洲进去不过是多添一个新玩意罢了。
“后来我才知道,陛下所爱之人远赴北邙,是个非常奇特的女子。”小洲淡淡,“我不愿跟后宫那些人相争,自囚宫殿,可那女子要回来,跟她极为相似的我自然不被允许继续留在宫中。”
江昼吟听得入神,然后问了句:“如果没入宫,你的打算是什么?”
小洲回头,瞳孔颤了颤,他第一次见像江昼吟这般听墙角听得光明正大的,整个人几乎挂在窗沿上,丝毫不顾及形象,手里还攥着瓜子嗑。
打算?
小洲眺望远处的云霭。
“想着为官十载,如果治理得当,可叫百姓安居乐业,是皇城下还是偏远地,我都可以。”小洲说着嘴角上扬,像是已经看到了心中美景,“又或者无边大漠,绿柳江南,泛舟湖上,长河落日,我也想看看。”
可事实上仅仅因为长得像,他被永远禁锢在方寸之地,更为可悲的是平澜帝不过拿他当个替身。
此人胸襟可纳山河,可命数不允。
江昼吟:“那你喜欢平澜帝吗?”
小洲指尖轻颤,过了半晌他才说:“或许喜欢过吧,但后来不想喜欢了,他对我从未仁慈,我又何必念念不忘?我只是心疼自己,先是皇宫后是庄园,怎么都出不去。”
小洲要的是自由,平澜帝独独不会给这个。
“你救了我们。”江昼吟接道:“若是愿意,我可为你……”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外匆匆而来,有人嗓音谄媚中带着凶狠,“就在这儿了!几日不来还没饿死,定是偷取了什么东西,还有侍从来禀,说他藏人!”
“岂有此理!”
来不及躲藏了,小洲倏然起身,有些认命地闭了闭眼,就知道一些人绝不会放过他。
院门被大力踹开,来人数十个,皆气势汹汹,江昼吟就觉得那日在伙房看到的不过冰山一角,小洲再想独避风雨,也有人不给机会。
然而那些人环视一圈,为首之人一脸狐疑,竟然打了个手势:“搜!”
搜……?
搜什么?
小洲震惊,转而看向还趴在窗沿上的江昼吟,身侧的秋期,这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看不到吗?
“主管!”侍从上前摇了摇头,“无任何可疑之人。”
那伙房厨娘立刻一拍大腿,嚎叫道:“怎么可能?定是你们偷懒!主管,老奴可不敢说谎啊,若是有一字的假话……定叫老奴我烂舌头!”
“不知道这种话说得多了总会应验的吗?”江昼吟淡淡。
紧跟着那厨娘忽然捂着嘴哀嚎一声,然后面色惨白地倒在地上,像个胖泥鳅似的打滚,与此同时大量的鲜血透过她的指缝流出来,主管大惊,立刻着人按住厨娘。
“呀!”去拽厨娘手臂的侍从一声惊呼,雄壮的汉子被吓得一个倒退。
厨娘偏头吐出一口血,裹着一坨肉,定睛一看,竟然真的是舌头!
小洲闭了闭眼,不自觉地深呼吸,在脑子里一条条捋,管事他们看不到江昼吟等人,也听不到他们说话,除了自己,而江昼吟简单一句话就应验了,小洲突然想到一个词“言出法随”。是啊,这个个天人之姿,怎么会是普通人?
小洲就觉得很神奇,倒霉数载,一朝走运?
这下所有人都被吓到了,看小洲的眼神像是在看妖孽。
小洲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撤!”管事眨了眨眼,刚才竟然有一瞬看到小洲身后金光乍现,恍如神迹!没准此人身上真的隐藏了什么,这个厨娘没眼色冒犯了神明,别连带自己一起!
没人管厨娘,但她丢了舌头,此刻又疼又惊,后悔得鼻涕眼泪混合着鲜血糊了半张脸,连看都不敢看小洲,连滚带爬地也跑了。
院中很快恢复安静。
小洲看着那地上的一团血,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嫌弃。
怎么处理?
江昼吟单手撑着窗沿跳出来,一挥袖,那团东西就不见了,地面干干净净。
小洲回过神来,立刻朝着江昼吟一拜,“多谢仙人。”
然而——
轰!
江昼吟猛地抬头,发现仍是晴空万里,幻觉?绝对不是!刚才那动静听着像是天雷警告。
江昼吟思索这件事就没来得及阻拦小洲,谁知除了傅醒幽,小洲在拜秋期跟林邡时也清楚响起雷鸣,尤其拜林邡,那雷鸣跟恨不得劈死他似的。
“大佬……”林邡瑟瑟发抖。
小洲凡人之躯,对天道异象感知不到,见他们一个个不说话,也跟着忐忑起来,“怎么了吗……”
“没。”江昼吟轻声,就说,人间灵气稀薄,即便皇城紫气养人,也养不出这般好颜色来。
但小洲究竟什么身份?
“仙人,您之前说……”小洲欲言又止,“若我愿意……”
江昼吟:“我可以帮你离开这里,就算是天家也难寻。”
“若能如此,我定为仙人们供奉长生牌,香火不断!”小洲说着又要向江昼吟行礼,江昼吟手快,将傅醒幽扯来挡前面,这下没雷声。
“……”
最简单的法子——假死。
按照小洲如今的待遇,恐怕死了也是草席一裹扔到乱葬岗,届时江昼吟将人捡回去,带到天家够不到的地方,或许过个一年半载的皇城的人也就忘了他。
房间里,小洲盘腿坐在床上,江昼吟站在床边,两只合并点在他的眉心!
几乎是瞬间,江昼吟就感觉到一股古老强悍的力量在驱逐他的灵识,不能耽误,江昼吟快速种蛊,然后平安撤了出来。
他眼神复杂,“你……”
小洲愈加忐忑:“不行吗?”
“行。”江昼吟猜不到小洲的身份,修真界隐藏的大能不少,多的是修为受阻后来到人间体验生老病死,悲欢凄苦的,小洲没准也是其中之一,时间到了自然会回归本体,所以不必纠结。
思此江昼吟说道:“我给你体内种了吞噬花,此花会逐渐吞噬你的生机,开花之时你便会假死,后取出花体即可。”
小洲按住脑袋:“听起来有些恐怖。”
“取出后对你不会造成任何影响。”江昼吟说。
“我相信仙人。”
江昼吟想好了,若这是小洲选的道,那么他的做法不过一个加速,反正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到如今被锁荒山的废妃,小洲所经历的远远超出旁人的想象,他眼中有千帆过尽仍旧不改的豁达,说句实在话,早死早超生。
接下来小洲的身体情况逐渐衰败,江昼吟知道吞噬花在生长。
这个过程并不好过,会逐渐被病痛折磨,他乃凡人,逃不掉。
秋期时常陪在小洲身边,但与其说陪,倒不如说是交流,是论道,秋期身怀灵血遭两世背叛,被刺激得不轻,生了心魔,这对修士来说是致命的,而小洲身上那股好似任何风雨都不能折损其风骨的淡雅从容,对秋期来说就是解药。
“咳咳,你既然被曾经的师尊背叛,倒不如直接舍了他。”小洲听秋期说了些,及时开导:“这个过程或许很痛苦,但苦完,你也会尝出一点儿甜味来,我要是你们这些自由来去的仙人,定要化身白鹤,先在广袤的天地间飞它一百年!”
秋期笑了笑,小洲所求不是情爱,他是真的很向往自由,让人受其影响,也不由得身心放松。
“别待在风口处。”秋期扶着小洲起身,“我送你回房间。”
小洲刚点了点头,原本在房间里打坐的江昼吟忽然冲出来,身侧跟着傅醒幽,傅醒幽手里还提着个一脸懵逼的林邡。
“躲起来。”江昼吟言简意赅同秋期说:“皇帝来了。”
人皇得天道庇佑,身负龙脉紫气,关键时刻也可号令风雨,且这股直冲而来的紫气强悍异常,肉眼看去紫到发黑,实乃千古一帝的象征。
“我们一直在,别怕。”江昼吟安慰小洲。
但事实证明多虑了,小洲脸色都没变:“仙人去吧。”
果不其然,几息后外面响起尖锐的太监声音,“皇上驾到~~”
院门被金武卫推开,人群鱼贯而入,两个太监抢步进来后立刻恭敬守在两侧,先是一抹玄色衣角,上面的龙纹栩栩如生,黑靴沉稳,再往上,修长挺拔的身影一览无余,帝王骨相极佳,长眉斜飞几欲入鬓,锋利深刻,让这张脸看来更加桀骜不驯,竟然是一双深灰色的瞳孔,带着几分外邦血统,这是因为平澜帝的母妃的确是胡兰第一美人,他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看得出心情有些差。
“我去,这长得有点儿帅啊。”林邡感叹,然后捣了捣傅醒幽的胳膊:“但是跟傅哥你相比还是差点儿。”
傅醒幽:“……”
平澜帝跟小洲安静对视,末了冷笑:“怎么,在外面待得久了,规矩都忘了?”
小洲唇色发白,闻言立刻下跪行礼:“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平澜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径直走向院中的石凳,“起来吧。”
然而小洲只是换了个方向,面朝平澜帝继续跪着。
平澜帝转过身看他:“你听不懂朕说话?”
“臣……”小洲想了想还是不做解释了,从前他越说越错,于是扶着膝盖,非常艰难地站起身。
平澜帝没坐,而是打量着小洲:“苦肉计?”
小洲无奈轻笑。
许是小洲的脸色实在难看,根本不像是装的,平澜帝俊眉一皱:“你堂堂雅妃,请不到大夫吗?”
这话说的,一个弃妃,谁会给他找大夫?
“臣无碍。”小洲轻声。
“可别。”平澜帝冷哼,“礼部侍郎昨日还向朕哭诉,允你回家探望几日,朕也同意了,你这副样子回去,显得朕苛待你。”
“皇恩浩荡,臣不敢。”小洲垂下眼帘,到底有些站不稳,身形晃了晃。
紧跟着就被人抱起,小洲下意识抓住平澜帝的肩膀,听到他压着怒意:“随行太医呢?!”
小洲的房间素雅到简陋,平澜帝进入后脸色更加难看,他将小洲放在床上,太医屁滚尿流地进来。m.χIùmЬ.CǒM
小洲心想机会来了,仙人做事他放心,等太医说自己命不久矣,平澜帝自会索然无味,厌弃他一个病秧子。
小洲甚至想用前日刚从林邡那日听到的一句话——兴奋地搓搓手。
果然,小洲坐在床头,脸色隐隐发青,太医一番搭脉诊断后指尖都狠狠一颤。
平澜帝注意到,蹙眉问:“如何?”
“微、微臣医术不精,还请陛下着令太医院首席赵太医来……”
“同朕说你的看法!”平澜帝不好糊弄,声音稍微一冷便是帝王之怒。
太医立伏跪在平澜帝脚边,哆嗦着:“消耗过甚,五脏俱损,雅妃娘娘本就有先天不足之症,需好好调理,可来此……来此后生活应该并不好,已经油尽灯枯,无力回天了!”
小洲深吸一口气,心想不愧是仙人,太医都这种说法。
平澜帝一双眸子紧摄住太医,太医让盯得抖如筛糠,都在琢磨现下一头撞死是不是能保住一家老小。
“油尽灯枯,无力回天?”平澜帝语气微扬,“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太医院广纳杏林妙手,竟然会让你这种人进来!”
“陛下恕罪!”
小洲看到平澜帝放在膝上的手攥得骨节发白,青筋暴起,一时怔然。
他怎么……
小洲再度被平澜帝一把抱起,男人一步迈出门槛,冷声:“回宫!”
行至门口,平澜帝倏然驻足。
春光映不出他丝毫的和煦,年轻帝王犹如一柄刺穿一切的寒刃。
“凡侍奉雅妃的人,一律格杀。”平澜帝冷声,“管事之人上酷刑!朕要知道,雅妃来此地后过的什么日子。”
小洲愕然:“等等陛下……”
“闭嘴!”平澜帝眉眼间盛满戾气。
尖叫声很快响彻山野,鲜血洒在茶叶上,尸体横陈,金武卫下手狠辣,不留活口。
江昼吟发现平澜帝此人,杀心是真的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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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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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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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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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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