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南京的部堂大员来说,六天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崇祯十八年的三月十八日。
户部尚书张有誉的办事能力还是不错的。
仅仅六天,张有誉便亲自带着户部的一众官员拟定了关于户部市易所以及大明户部银行的详细的条陈。
随即张有誉便带着拟好的条陈来到内阁。
等史可法等四人都看过条陈,张有誉道:“四位阁老意下如何?”
高弘图道:“大方向没有问题,但是有些细则还是需要推敲一下。”
史可法有些无奈的看了高弘图一眼,说:“那咱们就逐条审议吧。”
“理该如此。”高弘图点点头,率先说道,“首先是第一条发债的总额,仆认为只发行五百万两实在太少,至少得再翻两番,两千万两!”
“两千万两?”张有誉闻言吃了一惊,太狠了。
姜曰广和解学龙也是有些心惊,这步子迈太大了。
张有誉说道:“高阁老是这样的,这第一期债券仅只是试行而已,因为谁也不知道江南的缙绅商贾是不是真认可这样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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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如此,才更要加大发债的额度。”
高弘图说道:“因为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张有誉便把目光转向史可法,这事儿还得首辅点头才行。
史可法肃然说道:“仆以为一开始时步子不应该迈得太大,就先发卖五百万两吧,如果缙绅商贾们争相抢购,再发卖第二期债券也是不迟。”
姜曰广和解学龙同声附和道:“仆等也以为办事不该太急。”
“好吧。”高弘图无奈的说道,“那就先试着发卖五百万两。”
顿了顿,高弘图又道:“还有,就是这个利钱定得未免太高,一年债十一归,三年债十四归,五年债十八归,十年债更是三十归,属实太高!”
“呃啊?”张有誉道,“高阁老,内务府发卖的第二期债券,便是这个利钱,我们总不能比内务府定得低吧,不然谁会买账?”
“谬矣。”高弘图说道,“江南缙绅商贾买卖债券,有谁会真正在乎利钱高低?他们贪的乃是低买高卖的差额,所以我们户部市易所发卖的债券完全可以将利钱定得最低,因为定得再低,也照样有人买。”
高弘图这话却是说到了本质。
“此事我与高阁老所见相同。”解学龙道,“利钱可以定低些。”
见史可法和姜曰广也不反对,张有誉问道:“那具体该定多少?”
高弘图一言而决:“就定一年债百一,三年债百三,五年债百五,十年债则为十一之数即可,只要户部拿南直正税作抵,缙绅商贾肯定会买账。”
顿了顿,又说道:“说白了吧,他们的银子藏地窖里就只能长灰,可要是存入户部银号再买入债券,每年就能有百一的旱涝保收钱,何乐而不为?”
“好吧。”张有誉无奈的说道,“那就暂定为一年百一。”
其他细则没问题,张有誉带着条陈回到户部去重新草拟。
目送张有誉离开,史可法问道:“淮安府今日可有塘报送到?”
“没有。”高弘图摇头说,“我刚才去通政司看了,没有淮安的塘报。”
“连塘报都发不出来了吗?”姜曰广忧心忡忡的道,“这么说来,建奴已经是完成了对山阳城的四面合围了。”
解学龙也是叹息:“也不知道还能撑几天。”
“淮安府多撑几日少撑几日影响不了大局。”高弘图一摆手说道,“我等只需要做好长江的江防即可,建奴没有水师,就别想跨过长江。”
顿了顿,高弘图又说道:“只要南京城还在,大明朝就仍然还在!”
解学龙幽幽说道:“话虽如此,可还是希望山阳府能够多撑几日,如此我们也能够准备更加充分些,至少得让南安侯再调一支水师过来。”
“这话说的,我又何尝不想淮安府多撑几日?”高弘图没好气道,“可问题是,你得淮安府撑得住才行,就凭几个无名之辈,淮安府能撑得住吗?”
解学龙默然,淮安府能撑住吗?
恐怕大概或许是撑不住,的吧。
……
与此同时,在北京的睿亲王府。
多尔衮再次将宁完我、范文程和洪承畴等召到他的府上。
多尔衮道:“三位先生,我大清兵在徐州的战事进行得并不顺利,除了刚开始一战折损了九百巴牙喇,之后又折损了不少。”
宁完我道:“崇祯已经在徐州经营了数月之久,此早在意料之中。”
洪承畴道:”不过主子大可不必为此忧虑,因为我大清兵完全没有必要跟崇祯在徐州耗下去,只需留下一路偏师围住徐州,继而以另外一路大军转道淮安府、扬州府,一路南下至南京,则江南之半壁定可一鼓而下。”
“亨九此言诚然老成谋国之言。”多尔衮赞道,“豫亲王就是按这思路做的,他留下了两红旗、正蓝旗及八旗汉军、八旗蒙古团团围住徐州,然后亲率两白旗、镶蓝旗沿淮安府、扬州府一路往南,只是可惜……”
洪承畴道:“主子,只是可惜什么?”
多尔衮道:“只可惜在淮安府就碰到了硬茬子。”
“硬茬子?”宁完我道,“崇祯在夏镇、邳州以及徐州各派驻了一支边军,难不成在淮安府也有边军?”
“不能吧?”洪承畴道,“南明没这么多边军。”
多尔衮道:“淮安府并无什么边军,只有乡勇。”
“乡勇?”洪承畴三人面面相觑,乡勇竟能挡住八旗精锐?
“单凭几万乡勇,自然挡不住八旗精锐。”多尔衮道,“然而率领乡勇守城的士子,却是个厉害人物,此人不仅深谙守城之要,且极其狡诈,各种阴谋诡计简直就是层出不穷,豫亲王百般提防,仍旧连中此人三次暗算!”
“呃啊?”洪承畴三人再一次面面相觑。
好半晌,宁完我才问道:“主子能否说详细些?”
“可以。”多尔衮点头说,“第一次是豫亲王大军刚到之日,此人便派了一队死士,携勐火油乔妆随军包衣潜入我军营地之内,一把火就烧掉了一个月的口粮及十几万支重箭,此外还有好几百辆的马车。”
“此人确有胆识。”洪承畴肃然道,“能够想常人所不能想。”
“正是如此。”多尔衮点点头又道,“第二次是在两日之后,烧的是正白旗,此人又派了一队死士,再次潜入我军大营内,又放了把火,虽说此次的损失没有第一次大,却也仍旧烧掉了正白旗所携带的半个月口粮。”
“啊?又烧一次?”宁完我和范文程瞠目结舌。
“此人当真是好心计!”洪承畴却忍不住赞道,“此所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是也!正白旗必然是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一节,所以才着了道。”
“正是如此。”多尔衮喟然说道,“正白旗毫无防备。”
宁完我忍不住问道:“敢问主子,却不知第三次又是什么?”
“第三次还是放火。”多尔衮喟然说道,“本王幼时读三国演义,感慨诸葛孔明深谙纵火之道,但那毕竟是,然而此人的纵火之道却真的堪称出神入化。”
洪承畴问道:“主子,不知此人的第三次纵火,究竟是怎么纵的?”
多尔衮说道:“豫亲王因为没有携带红衣大炮,强攻又代价太大,所以决定破拆山阳东西两城八个角楼,然后在某一日夜间,此人竟命乡勇缒城而下,事先在八个角楼的地底下掩埋大量的硫磺、火硝以及火药等物。”
“次日昧爽,镶蓝旗精锐及包衣携楯车抵到八处角楼之下。”
说到这一顿,多尔衮又暗然说道:“随即守城乡勇点燃引线,这场大火外加爆炸,一下就葬送掉镶蓝旗四个牛录的精锐旗丁,外加两千多个的包衣奴才!豫亲王在书信里说,丧命的旗丁和包衣奴才烧了大半日才烧完!”
“这?!”宁完我和范文程面露惊容。
洪承畴也问道:“主子,此人姓甚名谁?”
“此人姓阎,名应元。”多尔衮肃然道,“表字皕亨,亨九可识得此人?”
“阎应元?表字皕亨?”洪承畴一脸懵,没听说啊,此人从哪冒出来的?
“亨九竟不识得此人?看来原本不过是个无名之辈。”多尔衮脸上的神情冷下来,有些阴郁的说道,“这样的话,事情可就有些麻烦。”
“主子,你刚才说此人乃是一士子?”洪承畴问道。
“是的。”多尔衮道,“就是崇祯假借讨虏诏征召的六千多士子中的一个!”
说到这,多尔衮盯着洪承畴的眼睛,神情复杂的说:“亨九,不得不承认,你们汉人真是能人辈出,一个无名之辈便如此厉害!”
“主子,此等人物毕竟是少数。”洪承畴道,“更何况,我大清兵之天威也不是区区一两个军事奇才所能够抗衡的,奴才相信豫亲王定能攻破山阳。”
“那是自然,豫亲王毕竟久经战阵。”多尔衮脸上有了笑意。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两白旗此时应该已经攻入山阳城内了吧?”
洪承畴、宁完我还有范文程闻言便松了口气,摄政王敢如此说,想必豫亲王谋划的此事已经是十拿九稳。
……
山阳城,镶蓝旗的破拆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
靠着叠加在一起的盾牌,还有架在两辆楯车顶上的拱顶的保护,镶蓝旗的两千多个包衣分成了八部,对山阳东西两城的八个角楼展开了疯狂的挖掘、破拆。
虽然三天前才刚刚遭受过一次残酷的火攻,但是这些包衣并未被吓倒。
或者他们已经被吓到了,但是他们的主子们拿着斩马刀在后面守着呢,所以他们没得选择,只能够玩命的破拆城墙。
盾牌下,包衣们挥汗如雨。
一块块的城砖被铁钎撬下来。
还有一捧捧夯土被铁锹铲下来。
八个角楼都已经被挖出了大缺口。
照这样破拆下去,顶多再有十天,就至少得有四个角楼会被挖到垮塌,甚至于有可能八个角楼同时被挖垮塌。
城头上的乡勇已经意识到了危险,也是拼命阻拦。
不过面对有楯车和木牌双重保护的包衣,靠金汁、石灰甚至万人敌已经没什么用,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勐火油。
【注:勐火油多指石油,至明代中期开采技术已经较为成熟】
【不过书中的勐火油并不是石油,而是桐油、茶油、菜油等植物油及猪油、羊油等动物油脂,到了明代中叶,江南榨油业已颇具规模】
一锅又一锅被烧得滚烫的勐火油从城头倾泻而下。
勐火油烫是烫不死底下的包衣的,但是还有火攻。
随着火把的落下,底下的木牌甚至楯车便被引燃,很快就被烈焰吞噬,不少躲在楯车下的包衣来不及逃出来,直接葬身火海。
聚集在八座角楼下的六十几辆楯车被焚毁了近半。
只不过,城头上的明军乡勇也是付出了惨重代价。
因为镶蓝旗除了派出包衣搞破拆,还在八个角楼的左右两侧筑起土台,这些土台虽然没有筑到跟城头一样高,但也有三丈高。
所以大稍弓的杀伤力一下就提上来。
城头的乡勇无论输送物资械还是往下倾倒勐火油,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而更为麻烦的是,建奴也会往山阳城头上射火箭,一旦火箭落入油锅,顷刻间整个城头就化为火海,没烧着建奴倒烧了自己人。xǐυmь.℃òm
总之山阳之战已经进入最残酷的相持。
看到镶蓝旗的楯车又被烧掉三十几两,何洛会顿时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主子,镶蓝旗这次可惨了。”何洛会阴阴的笑道,“不光是战死三个牛录的旗丁,楯车也几乎已经损失殆尽,等回北京,济尔哈朗这条老狗估计能剥了屯齐的皮,更惨的是,镶蓝旗付出了这么大代价,也只是替咱们两白旗做嫁衣裳而已,嘿嘿。”
“闭嘴!少在这里说风凉话。”多铎训了何洛会一句,又道,“本王交代你的事情,都已经办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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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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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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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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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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