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对面的茶楼中,陈贞慧和张岱两人也是若有所思。
无锡陈家和山阴张家也从市易所购入了不少的债券,而且两家都交由在南京国子监读书的陈贞慧和张岱负责。
陈贞慧和张岱是世家子弟,自然不会亲自出面闹事。
但是两人都派了家仆在市易所大门外随时打探消息。
听闻市易所真要回购债券,陈贞慧两人便不约而同的想到一种可能。
张岱说:“定生兄,你说会不会是徐州战局已经出现了决定性的逆转?所以马鸣騄才敢真的打开大门回购债券?”
“难说。”陈贞慧道,“还真存在这种可能性。”
张岱道:“这样的话,我们还要不要卖出债券?”
陈贞慧想了想,一合手中折扇说道:“先不卖了。”
好家伙,这春寒料峭的,手里居然还拿着一把折扇。
顿了顿,陈贞慧又说道:“就算是猜错了,也不过就是一万多两银子,就当是捐给朝廷抗击建虏了。”
“那好,小弟也不卖了。”张岱点点头道。
随即雅间里便沉寂下来,两人都没再做声。
好半晌,张岱才又问道:“定生兄,没有加入士子营,你后悔吗?”
说实话,当初张岱其实是想参加的,但又觉得自己吃不了那个苦,所以最后就没敢踏入那道生死门,但是事后想起来还是后悔。
张岱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后悔?有啥好后悔的。”陈贞慧哂然一笑说,“后悔没有像顾杲般,让崇祯斩了首级立威定规矩吗?”
张岱道:“顾杲之死乃是咎由自取。”
“好吧,顾杲确属咎由自取,此人就是个被惯坏了的。”陈贞慧道,“真以为他是顾宪成从子便可以一呼百应、无所不能。”
张岱道:“结果撞在了崇祯的刀下。”
“但是我仍不后悔没有参加士子营。”陈贞慧哂然说道,“我不像顾杲那么狂妄,可也没有冒襄、吴应箕还有郑森他们那般天真,真信了崇祯的鬼话。”
张岱皱眉道:“定生兄,你并不相信崇祯会认可民本思想?”
“傻子才信。”陈贞慧冷哼一声说道,“把江山社稷置于自身之上的皇帝不鲜见,但是将黎庶百姓置于自身之上的皇帝你几时见过?”
“黎庶百姓无所衣食,有哪个皇帝肯拿出锦衣玉食分享之?”
“黎庶百姓娶不起妻,古往今来又有哪个皇帝肯放还三千后宫佳丽去与之婚配?”
说到这一顿,又说道:“从来就没有过,崇祯也不可能成为此等圣君,所以这只是非常时期的非常手段,愚弄那些无脑的诸生而已。”
张岱点头道:“就是说,他日若局势稳定,崇祯便会一脚踢开士子营?”
“正是如此。”陈贞慧又拍一下折扇说道,“六千士子,不过工具而已,只待眼前这场灭国之危稍有缓解,他们就又该回到国子监读书,但有些人却永远回不来了,因为崇祯一句空言搭上自己性命,宗子兄,你难道不觉得冤吗?”
张岱闻言轻叹了口气,冤吗?或许是冤的吧。
这时候,一个家仆进来禀报:“公子,到时辰了。”
“噢对。”张岱如梦方醒道,“定生兄,我们该上值了。”
“宗子兄你去吧,我已是辞了内务府的差遣。”陈贞慧摇了摇头又道,“这么久了都不肯给一个官身,何况马鸣騄也不过一介六品副主事,就真给你我官身又如何?不过就是个八九品芝麻大官,为了这么个卑官屈身事人,不值当。”
“呃啊?”张岱闻言愣了下,不过最终还是决定上直。
结果张岱来到内务府上直时,正好遇到马鸣騄在与左光先吵架。
左光先原本不过是巡按御史,但是上次罗列十大罪状怒怼崇祯以及内务府,让他名声大噪,因而在上个月的部推之中被超擢为左佥都御史。
换言之,左光先现在已经是正四品的高官了。
正四品御史言官,差不多已经踏入了大明朝堂的权力中枢。
所以左光先怼起崇祯和内务府就格外的卖力:“马副主事,你们内务府的帐本有很大问题,支给淮安府士子编练乡勇的银饷以及工食米为何只有总账?明细帐目何在?这上面是不是存在问题?账目是不是被马副主事你藏起来了?”
“放肆!”马鸣騄顿时就怒了,这话也是能随便乱说的?
姓左的,你不光是想要摘了我马鸣騄的乌纱帽,还想要我的命啊!
不过马鸣騄终究还是压住怒火:“左佥都宪,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你往我马鸣騄头上扣屎盆子没事,给圣上抹黑那就不行。”
“你少拿圣上吓唬我。”左光先却毫无惧色,“且不说圣上已经赋予我们都察院监察内务府的权力,既便没有圣命,本官也是一样要彻查。”
说到到里一顿,左光先正了正头上的乌纱帽,然后义正词严的接着说道:“凡我大明之国土疆域,凡我大明之官员及账目,就没有我们都察院不敢查抑或不能查的!马副主事,我奉劝你还是乖乖交出明细账目的好。”
这最后一句,已经像是在审问犯官般。
马鸣騄气极,当即对张岱说道:“宗子,你去库房将淮安府以及下属各县士子编练乡勇的饷银以及工食米的支出明细账册都搬过来。”
“既然左佥都宪要查,那就让他查好了。”
说到这一顿,马鸣騄又恶狠狠的对左光先说道:“不过左佥都宪,若是明细账目查不出问题,又当如何?”
左光先说道:“查不出就查不出,说明你们内务府的账目没问题。”
“这就完了?”马鸣騄怒极反笑道,“你们都察院如此兴师动众,御史吏目浩浩荡荡来了将近有一百人,就差敲锣打鼓招摇过市昭告全城我们内务府有问题,然后账目查完了,一句没问题就完了?左佥都宪,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内务府级别低好欺负?”
“那么依马副主事的意思该当如何?”左光先反唇相讥道,“还要我们都察院张贴榜文昭告天下,替你们内务府解释不成?马副主事,你该不会是已经忘了,御史风闻奏事乃是太祖定下的规矩,你是觉得太祖定下的祖制不对,是吗?”
“你?!”马鸣騄大怒,一时间却又无言以对,太祖这尊牌位太重了。
太祖定下的祖制,谁敢提出质疑?便是圣上也不敢,何况是他马鸣騄?
不过马鸣騄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决定直接去内阁找四位阁辅去评理,都察院的风宪官肆意妄为,四位阁老总该有所顾忌吧?
……
与此同时,大明的四位阁老也在内阁值房碰头。
因为户部尚书张有誉有关于国用的重要事情向四位阁老陈奏。
顺便再说一句,张有誉此公终于接替高弘图当上了户部堂官。
张有誉道:“首揆,还有三位阁老,适才内务府已经发出公告,以四折价格回购去年发卖的全部债券,你们听说了吗?”
“刚听说。”史可法点头道,“此事仆等属实没想到。”
“这真没想到。”高弘图道,“不意圣上竟如此大方,入了内帑的银子居然还舍得拿出来回购已贬成废纸的债券,这可不是几十万又或者几百万,而是好几千万哪!”
史可法面朝着徐州遥遥一揖说道:“圣上行事,又岂是我辈所能揣度之。”
张有誉闻言撇了一下嘴,心说你在南京拍马屁,圣上又听不到,能有用?
不过张有誉这话终究没有说出来,而是借机抛出他想说的议题:“首揆,三位阁老,难道你们就没觉得这是个机会?”
“机会?”史可法一脸茫然,“什么机会?”
解学龙、姜曰广也是一脸懵,不知道张有誉什么意思。
高弘图皱了下眉头,沉声道:“静涵,有什么话就直说,别卖关子。”
“是。”张有誉长长一揖又道,“市易所经此一劫后恐怕再难有作为,纵然内务府再次假借市易所发卖债券,江南的缙绅商贾恐怕也不会再有人买入,因为内务府能拿来做债券抵押的北地官田已然尽陷于建奴之手矣。”
史可法他们无疑是清楚徐州战局的。
徐州的战局不仅没有迎来决定性逆转,
形势反而变得比刚开战之时更加的恶劣。
黄淮防线最终能不能守得住,真的很难说。
此时再拿北地官田作抵发卖债券肯定没人买。
张有誉又说道:“然而,发债之举却属实不错,这点江南缙绅商贾也是认可的。”
“发债固然好,奈何朝廷也没有官田拿来作抵。”解学龙说道,“总不成我们印一堆废纸出来,江南的缙绅商贾就会争相买入吧?”
“那肯定不成。”张有誉摆摆手又道,“但是抵押物未必非得官田不可,下官以为其他的财物也是可以抵押。”
“静涵此话是何意?”史可法等人还是有些懵。
高弘图却一点即透,恍然说:“静涵的意思是说拿各省未来一年或数年的起解做抵押,也就是说在债券到期之后,户部若是拿不出来银子兑付债券,就拿相应省份的起解抵给债主,相当于这一省或数省之税赋就归了债主。”
不得不说,大明朝是真不缺聪明人。
崇祯只是提供了债券的最初级玩法,但是张有誉、高弘图他们就直接把债市往前推进一大步,进阶到政府税收做担保发行债券,这跟直接拿国家信用发行国债的寅吃卯粮,已经是非常的接近了,好吧,这就是寅吃卯粮。
相当于就是把未来的岁入当成利息,直接加杠杆。
这个就厉害,假设年利率百分之一,一千万岁入,理论上可以发债十亿,也就是一百倍杠杆!当然这只是理论上。
姜曰广、解学龙怦然心动,这个法子貌似不错啊。
史可法却有些担心,皱着眉头说道:“这样做好吗?”
“有何不好?”高弘图轻哼一声说,“我们发债券,又不明为了为自家谋私利,而是为了大明朝廷办事,户部太仓库有了银子,才能纾危济困!”
张有誉又道:“几位阁老,还有银号,银号才是关键!”
“银号?”这下连史可法都不澹定了,户部也开银号?
张有誉说道:“朝廷其实也可以开设一家大明户部银号,再然后效彷市易所与皇家银号进行捆绑的做法,缙绅商贾若想在户部开设的市易所购买债券并买卖,就必须得先在户部银号开设户头并存入银子。”www.xiumb.com
史可法说道:“但这毕竟不是朝廷的银子,发生挤兑又该如何处置?”
“是啊。”解学龙也说道,“上次皇家银号就发生了挤兑,据说弄得非常之狼狈,原本高达三亿两的存银,旬日之间便锐减至不足四一。”
“此事易耳。”高弘图道,“银号可以设置一个支取限额,除了户部市易所的债券买卖不受限制,想要支取现银每天就只能限定一定额度。”
“这主意好!”解学龙道,“仆以为此法可行。”
姜曰广和张有誉也附和道:“这法子确实不错。”
高弘图他们四人全都赞成,史可法也不想再反对。
当下史可法对张有誉说道:“静涵,那你就先回户部拟个章程出来,以哪一省或哪几个省的起解作抵押,发多少债券,还有银号的支取额度具体又该定为多少,所有这些拟一个条陈出来,到时我们再逐条议定。”
“下官领命。”张有誉长长一揖,转过身快步离开。
创办户部所属市易所及银号的这桩大事,就此议定。
解学龙和姜曰广对视一眼,说道:“国用不足的难题,从此迎刃解矣。”
“此乃喜事。”高弘图用力捋了一下胡子,高兴的说道:“这种一个大子掰成两个花的苦日子,仆是一天都不想再过了。”
正说话之间,有小吏入内禀报说:“阁老,内务府副主事马鸣騄求见。”
“马鸣騄?”高弘图脸色垮下来,沉声道,“定是为了都察院清查内务府账册之事,此事内阁不出面,由他们府院自行解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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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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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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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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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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