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面之上,刚刚倒地的单体还在蠕动,死得并非十分彻底,想来是“宁予”体内药剂浓度很低,身体状况又不好,对单体的控制能力有所下降。
甘澜亲眼见识过它出现的时间一次比一次更短,因而不敢耽搁,忙朝河对岸走。两人合用一台呼吸器,所以便将呼吸器氧气流量调至极高,将将满足两人呼吸的需要。他们走得速度很慢,幸而“宁予”刚刚大显身手,震撼了海洋馆里的意识体,令那东西一时不敢追出来。
这条江是从桂江主干引出来的人工河,专用来通向海洋馆,因而宽度并非很广阔,粗略估计也就百米左右。但是冰面极其光滑,上面又覆盖了一层雪花,踩将下去就如同溜冰一样,两个人磕磕绊绊、跌跌撞撞、滚滚爬爬,等到对岸的时候已经一身青紫了。
氧气压力表归零前五分钟,两个人爬上了最近的一座高层公寓,凡石质的地方两人不敢停下休息,因此一路走到天台上的配电室里。
配电室是一间铁质的小屋子,六面都是铁皮,正是一个现成的避难所。虽然地方狭小又没有窗子,但总归可以避风。甘澜走上来的时候,顺手推开几扇房门,挑选了看起来合身的外衣和鞋子,便想在这里将一身地狱战衣替换下来。
进到门里,甘澜对“宁予”一挥手:“我要换衣服,麻烦你出去一下。”
“宁予”神情淡然:“我继承了他所有的记忆,当然包括你不希望我看见的部分,你认为我还有离开的必要吗?”
甘澜眼睛瞪得溜圆,既然它分享了宁予的记忆,那自己和宁予相处的点点滴滴,包括那些见不得人的部分,不就相当于全场录播了吗?还是第一人称全息影像的那种!
“你到底有多少个单体?”甘澜问道,她想知道自己有没有足够的能力杀人灭口。
“这是秘密。”
“宁予”起身走到外面,倚在门旁等甘澜换了衣裳,稍顷甘澜走出来,把脏衣服堆在了天台一角。然后她又用在楼下冰箱里找到的水洗了脸和手,重新恢复了干净整洁的形象。
冰凉的水泼在脸上,令她的意识更加清醒一分,她忽然回想起一个问题,马上开口问“宁予”:“我妈她……”
“嗯。”未等甘澜言明,“宁予”就先回答她:“是的,我还活着。”
甘澜整个人一下就定住了:“你骗人!”
宁予坐在配电箱上,徐徐道来:“你的生日是农历九月初二,生下来的时候才五斤多,看着跟豆芽一样。记得你还特别小的时候,大概就六岁吧,有一天你自己的阳台里胡闹,弄倒了你爸爸养在架子上的花,那盆绣球掉下来,正砸在你的头上,当时只留了一点血,你又能正常哭闹,我就没送你去医院。谁想到隔了一年,你挨砸的那个地方竟然出了一个小坑。我带你去医院拍了片子,医生说没有问题,只是小孩子骨头软罢了。后来你奶奶乡下的亲戚来家里做客,摸到你头上这块骨头,偏说你是天生反骨,肯定不服管不服软,如果是男孩子还好办,女孩子以后日子就难过了。为这事我还和她吵了一架,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甘澜的脸上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水珠,经冷风一吹就仿佛刀割一样疼,但她已然没有精力顾及这些了。她上前一步,抓住“宁予”的肩膀:“你真的是——天!你在哪?这些年你在哪?”
“宁予”竟然露出一个略显慈祥的微笑:“真是对不起,这些年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事关人类的未来,实在没有办法推脱。”
甘澜的脸上有几十种神情一瞬闪过,她有太多的疑问,但看到“宁予”的微笑时,这些疑问又被生生压制回去。即便它容纳了母亲的思想,此时也仅仅是一个意识体,所谓感情、所谓抱歉,都是根据记忆模拟出的反馈罢了,并非发自真心。
“她还活着吗?我是说她和宁予一样,还可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吗?”
“你是指我的单体吧?没错,我的单体还在,但是与宁予不同,出于某种考量,我和另一些单体永远不会回归自己的身体。但是我想,如果我能回到自己的单体,体验着纯粹母女相逢的喜悦,想必也会喜极而泣吧?”
听见它亲口承认这一事实,甘澜一时间不知回应什么好——如果它真的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意识体,为挽救人类的未来而存在,那么它就不是自己的敌人了啊!——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它既是宁宇,也是自己的母亲,哎呀我靠!甘澜立刻感到无比的羞耻,岂不是她和宁予的一举一动都在母亲的监视之下,这种剧情比十八禁还要十八禁!
她脸色由青转绿,由绿转红,立刻松开了搭在“宁予”肩上的双手,站开一步。
发觉到她细微的变化,“宁予”解释道:“我与你不算同类,不具备人类的感情和道德观,现在的我既非宁予也非你的妈妈,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记录着两人思想和行为习惯的机器。不必有心理负担。”
“放松不下来,我心理压力特别大。你告诉我真相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会突然失踪?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们究竟想干嘛?”
“我不能说。”它摇摇头:“我无法保证你日后绝对不会被另外的意识体吞没,假如我告知你真相,而你又被其他的意识体兼并,那么我的弱点和秘密就将泄露出去。抱歉,我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甘澜蹲下来捂住脸:“那她还记得我啊,这么多年来她好吗?为什么从没有来看看我?哪怕给我一点提示也好,为什么让我这些年过得这么难?”
“我不能出现在家乡,因为一旦被人认出来,整个组织都有覆灭的危险,实在情非得已,请原谅。但我委托过其他人探望你,你这些年来虽然经历坎坷,但逢山穷水尽处,总有意外的出路,其实很多时候并不仅仅因为你幸运。你初一的时候参加建模比赛,拿到了市前三名,要去r省参加总决赛,你爸爸和你阿姨不愿出路费,后来是一个赞助商赞助了所有比赛成员的食宿费用,其实那家企业就是组织授意的。你上高二的时候,你阿姨生了她的孩子,你爸爸决定减少你的生活费,也就是那个时候,你参加学校征文比赛的诗歌,突然被一家企业看中,选做了企业的宣传歌歌词,一次性拿到了6万的稿酬,这笔钱支撑你读完了高中,其实那个企业背后也有组织的势力。可是你自己特别要强,从初中起就出去打工赚钱,足以维持自己的生活,而一旦你的生活太过优渥,恐怕就会有人注意到我,所以我在物质上能给你的不是特别多。我只能保证你不论什么时候,都会衣食无忧。”ωωω.χΙυΜЬ.Cǒm
“你的意思是即便我那时候不去工作,就正常胡吃海塞,没钱了随随便便参加个什么征文、什么比赛,然后就能拿到一笔横财?”
“宁予”没有反驳。
甘澜突然生出一种失去百万的失落感,一小部分是因为自己没有把握住那样的机会,更大的一部分是拿到那6万块钱之后,她一直以为自己很有写歌词的天分,甚至参加过网络音乐组,没想到她曾经引以为傲的技能,原来只是一场骗局。
“你还做过什么?”
“其实很多事件都不是我亲自授意的,地方上有组织专门负责照顾家属的团队,他们自然会关注你的心理健康和身体健康,帮助你们工作,学习。我只是定期会拿到回执而已。似乎他们还帮你参加过一个企业冠名的摄影比赛,那场比赛里你拿到了二等奖,奖品是规格很高的五地十日游,食宿交通全包还附赠旅游纪念品,其实那也是地区上组织的一场家属福利,那场比赛就是专门为你举办的。与你同行的一等奖和三等奖选手一共八个人,都是随机选出来陪你罢了。我还记得当时你参赛作品是一张翱翔在天空的丹顶鹤,因为角度没有抓好,所以整张画面上,只有右上角显示出丹顶鹤的一根羽毛,实在不算一幅佳作,回执上跟我说,他们为了给你写推荐词煞费苦心,最后从意境入手,生生编造出三百多字的评语。根据比赛的预告,组织者还把所有获奖作品装订成册,摆在湿地博物馆里出售,我拿到了一本,被他们笑了好久呢。”
甘澜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她生平引以为傲的两项业余爱好——一则是写词,二则是摄影,竟然都是假象!这些年来,凡有人不喜她的歌词和摄影作品,她都觉得人家是不识货,觉得自己之所以在后来的种种比赛中没有出头,都是因为外面的比赛太黑暗、有潜规则!万万没想到其实是她从一开始就潜规则了别人!
“不过技术成熟之后,我们开始做意识融合,我作为初始单体融合了进去,那个时候也是组织最困难的时候,地方上的团队陆续撤出,我也就和你失去了联系。”
它讲述完过往的事情,又对甘澜说:“虽然不能告诉你我在哪,我在做什么,但我能告诉你它们是谁。”它的视线转向海洋馆的方向:“那个东西还真是有点厉害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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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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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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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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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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