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写下这句话的时候,一定已经预料到了自己死亡的后果,因此这是一句只有自己死亡才会被宁予所看见的话。
他人即地狱。
是说这里的村民吗?不,一定不只是这样,他们已然知道了这个村子恐怖的真面目,死者完全没必要再三向宁予重复这一点。所以他指的一定是宁予不会怀疑的人,是他所信赖的、是他可以依靠的、是他即将去寻找的人。
宁予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
甘澜见状握住他的手:“你想到什么了?”
他缓缓的、用一种压抑的语气问:“我们还没有把消息透露给其余的学生吧?”
“还来得及,我们明天早上再去找他们。”
宁予摇摇头:“不要找他们,他们是敌人。”
甘澜愕然。
宁予将自己的深思熟虑分享给她听,甘澜喉咙噎了一下,她万万没有想到宁予竟然会怀疑那些曾经救过他们的学生。
宁予虽然从这句话里解读出了惊人的隐秘,但是他心里和甘澜一样,都徒然生出了巨大的疑惑和恐惧——作为生死与共的同伴,到底村民许诺了其他学生怎样的好处,竟能让他们对自己的同伴暗下毒手呢?这对于宁予和甘澜来说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是人心有千百种变化,两人虽然无法理解,却已经接受这样的事实。
既然如此,两人在这个村子里就没有同盟了,他们必须另外想办法获取氧气。然而橡胶工厂只要一开动就总有人在,他们不可能偷偷摸摸地潜伏进去改造设备,更不可能趁着夜深人静潜伏进去制造氧气,因为只要设备开动起来,那隆隆的声音全村都能听见。
思前想后,剩下唯一一条路,他们只能硬来。
“枪的位置我已经告诉你了,咱们现在除了手枪和步枪,还有在河晏武警支队找到的霰弹枪和手榴弹,即便不能将大部分人控制住,扣下一二十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宁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没料到有一天,我竟然能做出这样恐怖的事情。”
甘澜安慰他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投降主义可要不得。”
门口的几个人守着不走,两人便没有办法从前门出去,因此宁予关上门,然后托着甘澜跳出后窗,接着自己也跳了过去,两个人出了公社,穿过村子,直奔甘澜存放枪支弹药的地点。
沿路迫不得已要经过村子,幸好几天下来,两人对此处的地貌已经有了了解,不至于再次迷路。为抄近路,他们干脆跳进了几户人家的院子里。
那种出自同一手笔的院落布置再次令两人惊叹。可是多走了几户人家,他们便发现一种奇怪的事实——除了平日与他们要好,经常邀他们去做客的人家以外,别的院子却都萧条得没有生气,除了取暖必须的柴火外,别的物品一概不动,养狗的笼子是空的,家里也不蓄养鸡鸭等牲畜,没有洗过的衣服,没有晒的鞋子,没有抹布,没有孩子打打闹闹留下的碎纸和玩具,灰尘上的足迹也仅仅通向柴堆和门扉。
单单一户人家这样,还可以理解为是孤僻,但是除了与他们有过交往的人家,每一所庭院都这般萧索,似乎除了吃饭和取暖以外再也不做任何的事情,那就不是孤僻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
甘澜仗着自己有枪,忍不住好奇,推开了几扇房门偷窥两眼,只见每家屋子里面也同外面一样,都是拷贝般的陈列方式,包括椅子和桌子的相对位置,乃至于床上人睡眠的姿势、衣服叠放的方式、鞋子摆放的位置,这样谨小慎微的细节都一模一样。
清冷,单调,军事化。
单看这些,谁都会认为他们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事力量,可事实是这些人有老有少,有九十岁的大娘,也有几岁的小朋友,谁能够在茫茫人海里把这些资质、经历、性格完全不同的人汇合在一起,并且训练成今天这个样子?
即便孙子在世,也不敢说能把他们训练成精干的队伍吧?
他们做贼似的潜伏在房厅里,忽然听见旁边卧室有人开口说话,两个人连忙停下脚步定住身形。
只听见屋子里面有人嗯嗯嗯的说着梦话。
“事情有点难办了。”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可怎么才好呢?”
她同床共枕的男人接着说:“手里的血清快要到期了,这两个人真不好处理,尤其是那个女的,唉……”
甘澜同屋子里睡觉的两个人有过交往,她偶尔出门,会同这两个人聊天,所以她分明记得两个人都有着很重的地方口音,可是现在听来,这两个人却说出了特别标准的普通话,而且语气也与平时完全不同。
甘澜竖起左右手的食指碰了碰,对宁予做着嘴型:有意思,说梦话还能对话。
她四下看了看,想要顺便找一把手电用,然而这间房穷得净是破锅破碗,压根找不到手电这样的大件,因此他们只得跳过院墙翻到隔壁,再次冒险潜伏进门。
巧的这一户门边柜子上面就放着一盏矿灯,甘澜踮着脚把矿灯提下来,却见灯上浮着一层灰,早就没电了。
她恨恨地把灯放回原位,无声咒骂了一句,忽然听见屋子里的人带着呼噜声说:“想要给那个女的打第二针血清,一定要先想办法把她和那个男的分开,男的已经打完了第二针,第三联还可以再等几天,可是这个女的24小时内再不打第二针血清,我就要就前功尽弃了。”
甘澜看着宁予,摊手耸肩,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些人怎么回事?竟然做梦都做到一块去了?跟连续剧似得!难道他们真有心有灵犀?
宁予撇嘴:我不也不知道。
为了寻找光源,两人不得不溜进隔壁相连的、这户人家儿子的房间。到底是年轻人夜路走得多,窗台上便放着一只手电筒。甘澜用手捂住镜面试了下,竟然真的有电。
她对宁予点了点头,两人转身便要出门,没想到屋子里睡觉的儿子竟然也会说梦话!
甘澜把嘴张成o型——虽然不知道这个神秘组织选拔成员的具体标准,但会说梦话肯定是其中最关键的一条。
卧室里,儿子用和前三个人一模一样的那种语气说:“那明天就把男的支开,找人叫他到工厂去干活,然后给那个女的下药算了。只要打完第二联,就算她发现有问题了也晚了!就这样!今晚就去幼儿园把第二联血清拿出来解冻到常温,这次一定要成功。”
什么叫打完第二联就晚了?宁予可打完第二联了!甘澜听见这话忍不住了,抬脚想踹门,宁予连忙把她抱了出来。
甘澜用颤抖的声音告诉宁予:“你一定要好好的!”xiumb.com
“我没问题。”宁予故作轻松的搂了她一下。
“咱们是不是撞鬼了?”不是撞鬼的话,为什么四个人竟然能用同样的语气,用连贯的思维,在梦境中思考同一件事呢?
“撞不撞到鬼我不确定,但我们肯定撞到大事了。他刚才是不是提到了幼儿园?”宁予斟酌说:“既然那里是提取血清的地方,我想可能会有相关的资料。”
甘澜按了一下腰间的枪给自己鼓气,她身上有五只弹夹,宁予身上也有五只弹夹,再加上每人枪里自带的一个,总共百十来发子弹,因此可以顺路冒一点危险去幼儿园探一探。
这个人口稀薄的小村子并没有一所像样的幼儿园,所谓的幼儿园不过是村妇自办的,统共就收容着十几个孩子,课程也只有数学和儿歌,孩子们在这里学到的脏话都比知识多。幼儿园白天圈着一群孩子疯玩儿,晚上落了锁就是空屋一座。
两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刚好看见小老头村医走出幼儿园,两人对视一眼,确定自己找到对地方了。
等小老头走远了,两个人才推门进去,只见幼儿园里外布置一样简陋,推开门就把三间屋看遍了,确定里面没有人,甘澜便主动出去守着门,任宁予在里面翻找。
宁予细致地检索过三间屋子,最后来到了孩子们用餐的食堂。他打开贴着可爱卡通图案的碗柜,却发现里面一根筷子也没有,眼前出现的,分明是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他单手抽住枪,然后把手电光打进了洞口里。
光线指落出,描绘出一间纵深极深的密室,墙两边竖着架子,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化学器皿,还有非常先进的仪器,铜标上有德文也有法文,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的进口仪器,仔细看仪器上的标签和编号,还能发现这些仪器都来自桂城大学。
宁予皱了下眉——这些仪器数量众多,体积不小,想把它们偷出来太难了,不说大学里的保安还有密布的监控器,就是生科院的学生熬夜都熬成习惯了,实验室几乎通宵达旦都有人在,想等到没人的时候偷设备,能等到海枯石烂!
因此他不由得出一个猜想,这些设备一定是灾难以后被运到这里来的。
这些人不仅有着严密的组织,而且在灾难以后尚能自由活动,立刻投身了生化研究,他们的研究一定与这场灾难有着密切的关系。
这些人来自哪里?目的是什么?他们给自己注射的血清到底有什么用途?
一切问题的答案,可能都在这间实验室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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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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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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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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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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