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点点头,并未作出更多解释,许沁柔也没有多问。
住到一起后,许沁柔发现红玉没说假话,她确实靠着给人洗衣服补衣服为生,什么样的人的衣服都接,拉洋车的挑大粪的搬砖头的,有时桶里那些几天没洗的衣服散发出来的味儿能熏得许沁柔干呕,隔着一扇门也防不住。红玉大概长年累月泡在这样的气味里已经习惯,失去嗅觉似的,手上动作从来不停,还有心思关照她:“实在太恶心了就出去走走吧,过半个时辰再回来。”
“怎好这样。”许沁柔兀自摇头,安安分分呆在屋里。
那些人上门送衣服时,免不了揩红玉的油,咸猪手往她腰上和裙子里摸,每次她都要拼命挣扎方可摆脱,还要忍受他们的言语调戏和侮辱。有几次许沁柔在屋里都听不下去,想出门阻止,结果一到客厅就被红玉往里撵,死命挡着她,不让外人见到她。
“你最好别露面,那帮人平时没几个钱,去消遣都要掂量一下,让他们看到你,我怕你也不安全。”红玉对她解释,“听我话,呆在屋里,发生什么都别出来,不用担心我,我应付这种场面应付惯了。”
这话一出口,她似乎又觉得不妥,再度改口:“我是说,独身女子帮人洗衣服补衣服,难免都要遭到男人戏弄,他们对谁都一个德性——”
许沁柔抬起手比了个噤声手势:“不用说了,我都明白的。你要是有危险就尖叫,喊出来,我多少会点武艺,有趁手的武器的话完全可以帮你打跑他们。不用菜刀那个级别,扫帚就够。”
傍晚有一个多钟头的空闲时间,红玉信守诺言,在这段时间教许沁柔弹琵琶,许沁柔坦言自己对琵琶的兴趣更足,不太喜欢三弦。除了琵琶,小调她也学了不少,原身的嗓音可塑性很强,音域宽广,但凡是唱歌,不管唱什么,上手都快。有时红玉也会叹气:“你师父原先干嘛不教你唱戏,你天分很好啊。本来就是女孩子,扮花旦上台不是更自然?”
“现在女戏子还是相对少很多,师父也没对我抱有太大期望。”许沁柔摆摆手,“不过都过去了,现在我得叫你师父。等我学成了,就到天桥底下弹琵琶唱小调,应该能比吊辫子挣更多钱。但愿他们不要只记住我吊辫子。”
“其实吧……”红玉欲言又止。
“嗯?”
“我不太希望你去天桥。姑娘家抛头露面,容易招惹些不三不四的人。”
许沁柔笑了,手搭在她手腕上:“养家糊口的人,不是什么金枝玉叶,操心这些就什么都不用做了,等着饿死。我知道有你在不会让我饿着,但我哪能看着你一个人干活,自己就翘着二郎腿在家享清福?”
日子一天天过去。师父不声不响地离开,其他师兄也陆续找到了其他活儿,慢慢不再与她有联系。徐小八运气不错,进了李五爷的戏班子,天天忙着练功,距离又离得不短,来找她的时间少了很多,不过礼拜六他们会有一整天的时间在街上兜兜转转。这样的生活谈不上无忧无虑,但是有迹可循,极少有让她茫然无措的时候。
不过红玉身上也有让她不解的地方。每星期总有一天她不在家,换上红色衬裙打扮一番,不知道去什么地方过一夜,翌日清晨才回来,而后生活便如常进行。每次她换衣服化妆,许沁柔就想起她们初次见面,她行色匆匆不知去往何方,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有一次她试着询问,红玉一张还算白皙的脸逐渐变红,再后来涨成猪肝色,硬是半个字都没憋出来。许沁柔不忍为难她,带过了这个话题。混迹风月场所的女人似乎没道理这么容易害羞脸红,何况她已经是个中年女人,人世间丑恶面貌见了大半,早该麻木不仁了。
但——谁知道呢。
她慢慢放下这个问题,不再做过多的思考。说到底这也是人家红玉的私事,轮不着她瞎打探。
每周相聚,徐小八都会滔滔不绝告诉她戏班子里发生的事情。他的师兄们一开始对他不算太友好,直到他使出自己的双锤功力把他们震住,自此才融入这个新集体。在这个班子里他的功底和天分算是中等偏上,不是李五爷最力捧的徒弟,属于跟在人家屁股后头捡漏的,要是有剩下的资源,再分配给他。但哪怕是做二等公民,他总算可以吃饱饭,用不着在天桥下跟只猴子似的傻呵呵地卖弄花样,能够好好练习了。
甚至还能摊上登台机会。尽管是做配角。
得到准许上台的消息,徐小八飞速跑来通知许沁柔,要她下个礼拜三一定到广和楼前面来看。
“总算熬出头了,恭喜恭喜!”许沁柔连连拍手。
“不算,我只是个小角色,台词不超过五句。”徐小八带着三分惆怅。
“横竖摊上一个上台机会,放在以前你敢想么?”许沁柔笑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好好准备,我去看的时候,可不要让我看你坍台。”琇書網
“别咒我!”他伸手撩她辫子,“坍台这两个字,我保证下辈子也跟我沾不着边。”
下一个礼拜三,许沁柔如期赴约。
她前方人头攒动,想占一个好位子不容易。
不过人们并非来看徐小八这个无名之辈,李五爷手下有已经成了角儿的徒弟,一生一旦,在这片儿多少有点名气了,大伙儿都是捧他们的场。
今天这一场是“霸王别姬”,徐小八资历尚浅,做不了霸王,分行之后又不是旦角,更加做不了虞姬。他扮演一个马僮,待幕后喇叭声响起,便知霸王已经走到末路,在马的悲鸣声中举鞭上场,使出浑身蛮力将马匹牵住,两眼含着些许水光。强忍悲痛,唱起散板:“乌骓它竟知大事去矣,因此上在枥下咆哮声嘶——”
待霸王恋恋不舍地抚摸完这匹马,徐小八便不声不响地将马牵下去。他的戏份结束了。
许沁柔本想同他对视,但他从头到尾没看过台下。强行鼓掌吧,大家都会莫名其妙,刚刚那一段不是高潮呀,这么做跟喝倒彩没差别。思量再三,她去后台找他。
徐小八脱了行头往出走,正好与她碰上:“呀,李师傅放你过来了?”
“压根没人拦我。”许沁柔笑道,“他们心思都在台上。”
戏演完,徐小八有了空闲,与许沁柔在周边闲逛,顺手买点枣子糕糖豌豆。一时间他们谁都没对刚刚那场戏做出评价。没什么好评的,一场不超过五句话的戏,听众都注意不到他。谁看得到配角?众人神思都系于主角的悲欢离合。
他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让许沁柔来看。
见他面上并无笑意,许沁柔将糖豌豆往他嘴里塞:“怎么啦?又开始神游。刚刚不是唱得挺好。”
“小九,你暂时还是别来看了。”沉吟片刻,徐小八低声道,“待我成了角儿,当上霸王了,你来多少次都好。但现在别来。”
许沁柔明白了。一开始想着要上台,兴奋得不行,冷静下来又觉得不过一个龙套,嫌丢人了。她拉住他手:“你表现真的不错——”
他粗暴地甩开她手:“不错的龙套?这没意义。”
“龙套又如何,哪个霸王不是从马僮熬过来的?多少人一辈子都成不了角儿出不了名,一辈子做龙套,人家还不活了么?”
既安慰他,也安慰自己。就目前情况,许沁柔实在想不出原身如何才能走红。
好说歹说,才让这小祖宗平复心情,支颐展颜。
回到红玉家,打好招呼便进屋练琴练声。许沁柔打定主意不要再耍杂技混饭吃,这个行当做不久,就算出名,也不过局限于天桥这一片。想真正红起来,还得走艺术路线——弹琵琶唱小调勉强也算艺术。带着点梦幻气息,文艺文静的形象立起来,兴许会有人发掘她。
“小九,你再好好儿看谱子,有个音一直弹错。”红玉在外头说她。
许沁柔一边幻想一边弹琴,指法错了也不自知,全靠红玉一双灵敏的耳朵帮她揪出来。
“你哪怕去教人弹琴也能挣不少了。”她笑着回应红玉。
“别贫嘴,好好练,学点这些对你将来有好处。”红玉敦促她。
“你也是怪,又不支持我去卖艺,又要我练这些,既然不能出去换钱换名声,练得再好又有何用?”
“你有一门乐器拿得出手,将来长大了再好好打扮一下,嫁个好人家总还是不难的。”红玉语重心长,“看你原来那么野,我都担心将来没人敢娶你。”
“不娶就不娶,我独个儿过也好好的。”
“你看看我,我能算是过得好好的么?”她叹了口气,“小九,你还小,可能不是很明白,女人还是要找个靠山,不然什么人都能欺负你。”
许沁柔还想争辩,但红玉不和她说了。她只好独自看着谱子继续练琴,嘴里嘟哝:“我是不知道这世上究竟谁靠得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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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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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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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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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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